第891章来使(六)

和之前说话相比,这次阿史那牡丹的语气郑重无比,并且加重了语气,明显的传递出了不容拒绝的决心。

而且她给出的理由同样瓷实无比,“公主的儿子,拥有着这世上最尊贵的血脉,在突厥王庭中有着天然的继承权,当您和可汗都支持他的时候,将来有一天他一定会成为突厥可汗。

您看我们现在已经是亲戚了,将来还会有更加亲近的血脉相联系,我们的盟约会坚固的像长安城的城墙一样不可摧毁”

画大饼这事李破比较擅长,人家阿史那牡丹也不差,说着说着已经让李破那没见影的儿子当上了突厥可汗,多令人振奋的画面,连李破都小小的激动了一下。

被无视了的唐俭就觉着相比较而言,这个提议就可以接受,从北魏到前隋,和北方游牧帝国的联姻就从来没有断绝过,可相互之间必然有着提防,王位的继承者永远都轮不到那些混合了南北两个帝国血脉的人。

就像是义成公主北嫁突厥,到最后却没有诞下一个子嗣,是她不曾生养吗?不是的,而是都半路夭折了。

不论是启民可汗,还是始毕可汗,甚或是突厥王庭的贵族们,都不会允许她生下一个儿子并成长到成年的。

这种悲剧种因于两国的政治交往,更缘于义成公主在突厥王庭中日渐高涨的影响力。

那么在突厥可汗阿史那杨环不曾有子嗣的情形之下,以南方可汗的儿子为继承者的事情并非不可能发生。

单纯从政治角度而言,这是一个一本万利的买卖,至于那个孩子到了突厥有没有危险,将来能不能登上汗位,或者顾念不顾念父子之情,谁知道呢?现在看来总归没有大的损失不是吗?

李破的笑容愈发灿烂了起来,“可汗如此垂顾,我再拒绝,岂非不美?”

一边答应着,暗地里却已在咬牙切齿,非要让我送个儿子过去,你们也算是些人物,他娘的等过几年我腾出手来,再跟你算算账本。

还用我儿子继承什么突厥汗位,我自己去抢了汗王的位子来坐一坐岂不更为美妙?

心里发着狠,面上却一丝不露,和之前一样,与阿史那牡丹你来我往的斗着心眼,比唐俭更像一个合格的鸿胪寺卿。

阿史那牡丹也放松了下来,可汗交给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大半,唯一没有说出口的就是为杨广改个谥号的事情。

对此可汗其实也没有当年那么执着了,她毕竟和杨广只是亲戚,并非嫡亲血脉,当年之所以那么在意,是因为她本就是隋室宗女,这个身份在突厥王庭很重要,失去了它可能便会失去一切。

因为大隋亡了,隋室的公主怎么还可能占据突厥可敦的位置呢?所以不论是义成公主,还是北周的大义公主,都需要为南边的亲人发声。

现在则不同了,阿史那杨环已经成为了突厥可汗,不用再凭借着出身杨氏的身份来维持自己的地位,那么杨广也不过是一个不怎么亲的亲戚而已。

更何况杨广在启民可汗死后,她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抛弃了她,没有按照承诺迎她南归或者助她登上突厥汗位,而是转头与始毕可汗达成了盟约。

所以阿史那牡丹看的很清楚,为杨广正名只不过是顺手为之,算是可汗对杨氏最后尽的一点义务,成与不成皆不强求。

再者说了,杨氏的子孙都开始为别人效力了,远嫁的女儿又何必对之念念不忘?

一身轻松的阿史那牡丹也不再去刺激皇帝的敏感神经,开始主动回忆起了早年在长安,洛阳的生活,顺便也叙说了一下可汗是如何的痛恨李渊。

李破能除掉李渊,消息传到突厥王庭的时候,可汗很是欣慰,并让她带来了感谢和祝贺的话语,只是之前没来得及说而已。

李破点头笑纳了,但这些客气话听听也就算了,阿史那杨环有的是理由痛恨李渊,可他李破进了长安,人家是不是很欣慰就不晓得了。

于是李破不甘示弱,回忆起了当年过的苦日子,狠狠的吐槽了杨广一下,阿史那牡丹也没办法发火,只能在那里听着,时不时还要附和感慨一下,滋味也不很好受。

唐俭听了不少“秘闻”,感觉不太好,对于臣下,尤其是对于像他这样刚刚复起的臣下而言,知道皇帝太多的往事并不是什么好事情,而且皇帝出身真的低了些。

还好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这场充满了尔虞我诈的晚宴终于结束了,收获满满的突厥使者,没有一点醉意的再次向皇帝表达了谢意,这才在唐俭的陪同之下出宫去了。

这并不算完,之后的几天阿史那牡丹还要去拜访一些人,比如说阿史那天香,萧皇后,再比如说可汗的娘家人独孤氏,还有杨氏。

作为前隋宗室女,和阿史那杨环有着关联的人就太多了,较真的话,长安城中的大阀都算上,没一个扯不上关系的,区别只在于亲缘远近而已。

至于他们愿不愿意跟突厥使者往来,阿史那牡丹并不太在乎,因为长安离着王庭太远了,可汗的威严很难到达这里,谁又会诚心去和一个无法给予他们好处,却可能对他们有所伤害的远亲交往呢?

所以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简单,和长安城中的一些人交谈一下,略微看看他们对新皇的态度,也就是说从侧面了解一下新的皇帝在关西站没站稳脚跟,有没有那个实力再去攻打别人。

大概也就是这样了,自从多年以前离开长安之后,这还是她第一次重新回到这里,一切既有些熟悉,又很陌生

也许以后她会常来,所以需要为以后着想一下,就像很多人在王庭中有亲近友好为他们说话一样,在长安必然也要寻一些亲近突厥的人出来,常常在他们的皇帝和贵族们面前说说突厥的好处。

一个使者该做的事情她都要去做一做,一些不该做的她也要去尝试一下,她有预感,长安之行也许会对她的将来产生至关重要的影响

李破吃饱喝足,溜达着回去甘露殿。

突厥来使提了些要求,主要的就两条,一个是互市,一个则是让他送质子去突厥,其实并不算苛刻。

在南边的皇帝以及之后的诸侯们把家底都打了个稀巴烂之后,突厥的强大已是无可争议的事实。

突厥和他之间的交往还算平等,这都是他带兵打出来的,并不需要谦虚什么,所以突厥来使在提出那两个要求的时候,说话都很婉转,也给出了理由,这已经算是极给面子的事情了。

他们和窦建德等人说话的时候,可是有着另外一副嘴脸呢。

换句话说,都是很正常的要求,甚至于有些央求的味道在里面李破仔细回想着和阿史那牡丹的交谈,以及其中的一些细节。

最终他得出结论,突厥一定有其难处才会如此,如果他能知道突厥派没派人去窦建德处,如果去了又是怎样一个说法,那样的话他一定能更为清晰的把握局面。

现在嘛倒也不用想的太多。

他和阿史那天香的儿子还不见影子,自然不论,相比于今年的战事,互市之类也不过是件“小事”而已,不值得耗费太多的精力去琢磨。

这么一想的话,他赫然发觉突厥人好像真的没打算为难他,更摆出了一副长期交好的模样,只是这也更加显示出阿史那求罗去岁南来的事情颇有些诡异。

而去年秋末冬初的季节,云中草原的部族没有再来马邑侵扰,听说是受到了突厥王庭的严厉约束,也不知跟这些有没有关联。

想来想去不得要领,探查突厥动静的人也没什么重要的消息回报可他总感觉突厥好像要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

李破咂摸了几下,暗道了一声可惜,即便北边有事他也不太可能去掺和了,没有那个余力啊。

今天罗士信亲自当值,像狗熊一样行于李破身侧,看上去闷闷不乐的,李破心里想着诸般大事,也没心思搭理他。

临到甘露殿时,这厮才嘟嘟囔囔的道:“哥哥猜的还真准,那厮还真的来寻俺喝酒算俺输了,俺把他狠狠打了一顿

不如俺再跟哥哥赌一局,看他还敢登门不了?”

饶是李破浮想联翩,此时也被他给逗乐了,“你没跟他说些什么吧?”

罗士信晃了晃他那硕大的头颅,“有什么可说的,见了那厮就没好事,又能跟他废话什么?”

李破想象了一下程大胡子挨了一顿毒打,还不明所以的样子,有些发堵的心情顿时明朗了许多。

“还用打赌?他不但敢去寻你,你再要打他,他可就要还手了,到时你们扭打一阵许就和好如初,坐在一起喝酒了。”

罗士信又是一脸的不信,和半个多月以前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