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德彝终是打错算盘了。
李破是谁?曾经随军征伐过辽东,也曾在冰天雪地里和突厥人拼死缠斗,更曾率军数入云中草原,杀的突厥人心胆俱寒。
率军出幽州,斩杀幽州总管罗艺,以及宋金刚等,只数千骑,便让窦建德数十万大军逡巡而不敢进。
与李渊争雄,一战陷晋阳,再战破介休,接着便大破李神通,全有河东之地,一直到进入西京长安。
这还不算那些零零星星的战事,比如说李世民袭龙门铩羽而归,再比如说争夺蒲坂的战事,还比如说,一些突厥部族对马邑郡的袭扰这些年来一直没有停止过。
打了这么多的仗,他率军斩杀的敌人估计堆起来都能铺满了长安,还不止一层,再艰难的处境也经历过,再凶悍狡猾的敌人也见识过。
你想在战略战术上对这样一个人有所影响,那必须有真材实料,夸夸其谈,大言三分天下可不成。
封德彝本身并未领过兵权,只是随军征战过,相比于他治政的传奇资历,随军的那点功劳就十分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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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句话说,他是这年月标准的人。
封德彝叙述的战略是很宏观的,没多少细节,谋士们想出来的战略大多如此,并不稀奇。
他的战略是围绕着东都洛阳进行的,都是想引窦建德,萧铣进入河南,然后败之,区别之处在于,上策是想让窦建德,萧铣为争洛阳而相互厮杀,最后坐收渔翁之利。
下策则是进军洛阳,引萧铣,窦建德联手来攻,在洛阳城下挫其锋锐,再寻隙击之。
整个战略的重心在河南,在东都洛阳,也在中原,照他的意思,只要消灭了窦建德,萧铣两个中原势力,那么乱世大致上也就结束了,这个观点李破倒是很同意。
而他所言的战略唯一的细节之处则是,他和窦建德,萧铣那边的一些臣子有着交谊,有把握说服他们劝自己的君上出兵河南。
比如说窦建德的尚书右仆射裴矩老先生,就与封德彝有半师之谊,萧铣的兵部尚书周法明,左骁卫大将军宁长真等人,都曾与封德彝交往过。
这话其实也是不尽不实,有的人也许只和他见过几面,交往一说根本无从谈起,比较像是后来有人吹牛说我和谁谁谁很熟,我和谁谁谁喝过酒,其实没点屁用。
战略上大体就是如此,李破听了半天,破绽无数,粗疏的甚至让人无从说起,你跟他较真吧你就输了,宏大的战略却去纠结于细节,可不就显得你过于小气了吗?
就像是人家诸葛说了天下三分后,刘玄德却开始纠结自己的这点兵力和粮草不够去攻打汉中一样。
听了半晌,后半段李破就当笑话来听了。
也许之后攻灭萧铣,窦建德可以按照这样的方向计划,可你真要信了封伦所言,那就是开玩笑了。
按照封德彝说的去筹备一场目的是消灭两家诸侯的战争,你想想事先该怎么准备吧,又该怎么去着手。
夸夸其谈,没什么实际上的意义,唯一让李破觉着还有点道理的地方在于,他对其他几家诸侯的阐述上面。
天下疲敝,百姓思安李破治下,无论是晋地还是关西,都少经战乱,乃如今正经的膏腴之地。
其他人就不成了,经历了这些年的变乱,早已疲惫不堪,也许只要一场两场的战事,甚至不用大胜,一个诸侯就会轰然倒地,部众四散,接连投敌。
李渊其实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他占据的还是蜀中以及关西这样的地方,可多年征战下来,如今战事上一旦失利,下场又是如何?
西北的凉国已是乱成了一锅粥,窦建德,萧铣还能勉力维持,可疲惫之态连他们自己都能感觉的出来。
如今还能大规模急速扩张的也就只剩下了李破,所谓厚积薄发,多年的积攒在这一刻终是获得了回报。
明显的优势已经建立了起来,也许之后统一中原的战事并不如想象般艰难?
李破按了按手,让说的口干舌燥的封德彝停下,岁数也不小了,你可歇歇吧。
“战事上的事情还是让兵部以及卫府将军们去操心,你先且退下吧。”
准备了很长时间,却得了这么个反应,封德彝自是不甘,但他也晓得,这事有点办砸了,他对自己的定位就是急人之所急,跟着什么样的人办什么样的事。
而李破无疑是一位野心勃勃的君主,那么他便从一统天下的角度来进言,果然引起了对方的兴趣,可这确实也是他最薄弱之处,在战事上没什么天赋,更没有指挥过哪怕一场战争,空谈一番的结果就是,浪费了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
只是他这人受过的挫折太多了,并不在意皇帝的冷淡,整了整衣袍,一丝不苟的再次行礼,谢恩,才后退几步,转身离去,没有表现出哪怕一点的失态。
只是他不晓得的是,这位皇帝还有点小心眼,你语出惊人之下,竟然没说出点令人眼前一亮的东西来,浪费了老子的时间不说,还让人很是失望。
这笔账可就要先记下了,油嘴滑舌的官场不倒翁,风评倒也无虚。
及封德彝离去,李破并没有接着见皇莆无逸,而是从座位上起身,来回溜达了几圈,稍稍松泛了一下筋骨。
封德彝这个人即便其行不佳,可不论经历还是言谈举止都太特殊了,几乎与何稠等人同列,而本质上,其实是李破很喜欢的一类人。
聪明而有智慧,不拘泥于一般,就算品德上有所瑕疵也并非不能容忍,最重要的一点则是,驾驭这样的臣下会非常有趣不是吗?
颜师古已经停了笔,也没工夫搭理在那转圈的皇帝,开始整理之前的记录,以备过后查询,这是起居郎的职责,可现在皇帝刚登基,还没来得及指定起居郎,所以也就由他和杨续两人兼任了。
当然了对于他们而言,这并非是一个劳神费力的职责,只是参与的机密之事越来越多而已,同样的也是受到信任的表现。
杨续没什么,因为他跟随皇帝已经挺多年了,颜师古就有些特殊,显然是凭着他的名声获得了这个职位。
趁着这个空档,颜师古是真没闲着,让侍立在侧的宦官帮着整理好稿之后,还要继续复核之前皇帝批复的奏书,看有没有遗漏。
与闻机密这句话,对于散骑常侍来说,真的很贴切。
冷不丁的,有人幽幽的问道:“你说封伦此人如何?”
颜师古意外的抬起头,见皇帝正望着他,赶紧起身垂首,却并未立即作答,评判朝中大臣对于别的官员可能有些忌讳,可对于散骑常侍,侍御史之类的职位来说,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且依照晋末遗风,大臣们相互攻讦,评判是正常操作,尤其是对自己的政敌,可不如后来那么婉转,那是有机会就要作妖,没机会创造机会也要给仇敌来上两下。
像贺若弼那样的大嘴巴,更是从早到晚说人坏话。
而颜师古和封德彝没什么仇怨,也谈不上什么交情,所以他的评论便很客观。
“封公历经波折,愈老弥坚以臣之浅见,其人多揣摩之才,有附托之巧,多才而少节,乃大奸之相,然妖禽孽狐,当昼则伏自如,得夜乃为之祥
尚书所言也颇自知,唯主人之意而励之,遂无寿矣。”
李破听了揉了揉额头,思索了半天,才算明白了人家说的大致意思。
封伦此人有奸佞之相,喜欢揣摩上意,攀附权贵,有才能却少大节,可不就是一副奸臣的模样吗?
后面几句则是勉为其难的辩白之语,说是变幻多姿的妖怪和狐狸为世人所诟病,可在白天里,他们会潜伏起来,只有黑夜才会出来作乱。
就像封德彝自己所言的那样,主明则臣贤,主弱则臣黯这些有才能却没有品格的人,在英明的君王的治下,也会成为贤臣的。
这是封德彝自辩的话,听上去说的很有道理,颜师古也很赞同,而他们都把李破比作了有为的君王,小小的拍了下马屁。
颜师古的话比较中肯,李破沉吟半晌,觉着这人不适合当吏部尚书,这人若主掌吏部,说不定就把吏部弄成自己家的了。
李渊心大,他李破可不成,当然了,这人年纪老大,也不用太过提防,说不定过几年,人家自己就小跑着去拜见阎王爷了呢。
“传诏,封德彝调任黄门侍郎。”
一锤定音,封德彝费了老大力气,最终接任韦节去关门落锁了,另外一位黄门侍郎则是长孙顺德。
这两人皆是老谋深算之辈,在侍中缺职的情况下,门下省基本上也就由他们两人掌管,这下萧禹和温彦博要头疼了。
之后李破又见了皇莆无逸,这人品行没的说,能力上也很突出,在前隋地方上为官,考功皆为优等,后来在洛阳为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