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6章大势(三)

离长安越来越近,李破以为自己会越来越激动……

嗯,过河的那会儿……情绪是这样的,听到李世民率军西窜而去的时候,他又是激动又有点犹疑,唯恐中了李世民的奸计。

等到他确定李世民真跑了,那种打心眼里翻上了狂喜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原因好说,这事已经压在他心头好几年了,今日一旦成真,哪怕只是完成了第一步,在心理上也好像能轻松的飞起来。

可这样的正面情绪来的快,去的也不慢。

随着各处传来的战报越来越真实,他在繁忙的军务中一些奇怪的念头竟然出现了。

李世民被他赶跑了,李建成被他堵在了潼关,李渊,李元吉父子则被围在了长安……我的天,我都干了些什么?

那兴盛的有如华夏标记的大唐竟然被他给弄没了?

当想到这些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有了恐惧,我竟然要当皇帝了,我当了皇帝之后又会怎么样呢?

他自封汉王时没想那么多,毕竟晋阳入手的很快,那会他刚南下雁门,晋阳好像就被李元吉送了过来,猝不及防之下就入了手。

得晋阳之后顺势称王并无不可,何况他还等了一些时候,琢磨的清楚了才晋汉王位。

可长安啊……晋阳相比之下,真的不算什么,不说大小,地位如何重要,出了多少帝王,只说长安城中,像晋阳王氏那样的门阀世族就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

而晋阳王氏在晋地几乎就是土皇帝,只有河东裴氏稍可媲美。

而且从王者到皇帝,看似只有一步之遥,可那是从地上到天上的区别,天下间皇者只有一位,嗯,别看如今有好几位,可到了最后,只能有一个剩下,而王者却可以有无数个,连东方的岛上都有好几位呢。

李破光想着冲进长安把李氏父子给办了,别反过来让位面之子把自己给弄死……这会儿好像才清醒过来?进了长安,汉王也就差不多变成了皇帝。

皇帝又该是个什么样子的呢?他想不出来,却很确定,与当汉王时不一样?至少……后宫佳丽三千得有吧?那许多女人他可应付不来……

……………………………………

月明如水,清风拂面。

时间已经进入五月?秦地的夜晚比之晋地也无差别?只是身处刁斗森严的大军之中?总要与晋阳衙署不同。

相同的则是,前隋遗留的东西还有不少,就像是所有的城池中?最宽城的地方永远都是治政之所在,最能通行车马的也永远都是衙署前面的街道,而且一直通向城门。

万年县也不例外?当这里被大军环绕的时候,探骑?通传?将佐等就来来往往在县衙前面的大街上?忙碌的像辛勤的蚂蚁一样。

嘚嘚的马蹄声即便是深夜也不曾断绝?源源不断的消息从这里流向大军中枢,然后再传向四方。

只是大军的主人将军务退给了卫府将军们,稍得空闲,在县衙后宅里来回踱着步子,心神不宁的想着心事。

当然了,他的心事也无人能够与之分享,天下间有这样苦恼的人恐怕也独他一个。

志向和现实貌似渐渐重合,实际上于他本人而言,总有那么些格格不入,无论前世今生,流水般在他脑海中闪现。

他甚至能清晰的记得那年冬天雪真大,当他苏醒的时候,即便裹着厚厚的皮毛,却还是被冻了个半死。

他觉着周围应该有人,死人……只是大雪将他们的尸体掩埋了起来。

他常与幽暗相伴,倒也不觉什么,只是这次遇到的事情过于离奇,让他很是发蒙,不过大雪带来的严寒驱散了那些不必要的情绪,让他再次为生存奔忙了起来。

他努力的动用起了他那短小而又稚嫩的手脚,给自己弄了个雪窝窝,然后……这已经是他最大的努力了,冻的时间太长,他失去了太多的体温,感觉身体竟在变得燥热,那显然是失温的表现。

至今他依旧能清晰的感受到当时死神的触碰,刚活过来就又要死了,他觉着好像谁给他开了大玩笑。

不知多久之后,他被救回了那处军寨,很老套的情节……四个老军,加一个孩子……嘿,那几年过的可真是没心没肺啊。

李破嘴角不知不觉间便带上了几许笑意,他仰头看了看天,深深叹了口气,不知是喜是愁是悲的情绪再次包裹了他。

“他娘的,人还真是矫情,日思夜想的东西即在眼前,又何必胡思乱想?老子坐上那个位置,难道还真能比李二那厮差了不成?”

李破默默叨咕了两句,心事稍减。

实际上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思绪的根源,在这种改变了历史进程,却又被历史洪流迎面而来的声势弄的多少有些心虚的他,稍有失措而已。

老人才会陷入回忆不可自拔,他正当盛年,经历勃发……进了长安城,难道还能甩手不干?就算他自己答应,那么多的臣下也不会答应。

再者说了,他凭什么要让,若非杨二那厮喜好四处浪荡,草原上的风雪怎么会那么大,那么冷,而草原何其辽阔,又为什么容不下一处小小的军寨?

修了那么的城池,还要修运河,又要去跟高句丽人打生打死,也亏你能活那么多年,狗东西,等俺有了空闲,定要让人挖了你的骨头扔去草原……

还有李渊那厮,要不是他见死不救,老子怎么会去跟突厥人拼命?你陇西李氏家大业大也就罢了,总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样子,可着实令人厌恶。

想到这些,李破鼻子好像都能喷出火来,心中更是愤愤不已,甚至想起尉迟那厮给人看个大门也就算了,凭什么来难为一个快要冻的魂都没了的流民?

也就是尉迟恭不在跟前,不然的话定要上去踹上几脚泄愤。

还有他那个老丈人也不是东西,边塞会那么乱,都是他的功劳,还弄出许多令人啼笑皆非的糟烂事,每次都是他这个女婿给擦屁股,却从没得一声感谢。

哼,这次进了长安城,如果老家伙侥幸没被李渊砍了脑袋的话,却要看他怎么做出一副谄媚模样来到自己面前。

怒火来的快其实消的也不慢,很快他又沾沾自喜了起来,想他来时一无所有,现在呢,不但半路上捡了个妹子,家里也娶了几个婆娘,生了一个小崽子,另外一个应该也快落地了。

而他们的阿爷也打下了大大的基业,家产应该是够他们分的了,只是谁要是想多吃多占,却要各凭本事……

实际上,慢慢的这个弯儿也就转过来了,前景如此光明,天下好像已是唾手可得,这种时候喜悦和憧憬才应该占领高地,能想那么多,代表他还很冷静,并没有被成功冲昏头脑。

他现在稍有忧虑的是长安城的城门会自己打开,还是强攻进去。

那么一座大城真要有人誓死守城的话,俨然就是另一座洛阳,那不是强攻就能破城的事情,他麾下的人马也不足以攻进去。

当然,谁都明白,誓死守城的人可能会有,比如说杨二弄的天怒人怨,却还有卫玄,樊子盖,阴世师这些人为他不遗余力,不顾生死的奔走效命。

李渊笼络人心的本事……儿子好像都弃之而去了,好像本事也不怎么样嘛。

可城中那么大,人那么多,总归是有些脑子不太好使的人愿意为李渊肝脑涂地,所以就看聪明而又胆大的人多不多了。

其实长安城进不进得去在他脑海中已经不是个问题,问题只在于付出多少代价而已,李渊大势已去是个不争的事实。

你就瞧瞧这两天手下那些人的模样就能感觉出一二,连王泽那样恪守礼仪的家伙,都总是难掩喜色,连裴世清那样老奸巨猾的家伙都开始振奋的逢人便说好话,其实就可以明白,在大家心目中,长安城破只在眼前。

大富贵也顺便实实在在的来到了近处,对于文臣武将们的好处自不待言,像裴王这样的大族门阀其实才是得益最多的。

不然的话,向来“淡泊名利”的裴世清怎么会那么高兴?李渊南下的时候可不见他摇头摆尾呢。

因为进了长安城李破就将面临着另外一个问题,一如杨广,李渊他们面对的问题一般,关西门阀众多,居于长安者十之六七。

这是一个经历了百多年战乱而形成的一个庞然大物,即便隋末战乱沉重的打击了他们的实力,可他们依旧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政治军事集团,没有之一。

李破不像李渊,他虽然是“关西人”,可只能算半个门阀中人,在长安城中除了丈人一家,可没什么门生故吏了。

像他这样的一个人一旦领着大群的骄兵悍将踏入长安城,那些人是会吓得瑟瑟发抖呢,还是把他当董卓一样,想杀之而后快?

又或者大声唾骂,求个身后之名?

谁知道呢,反正他只晓得,这年月骨头硬的人死的已经差不多了,剩下的一些大多都是墙头草,你占优时扔根骨头他就会跟你摇尾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