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破和许多人一样,政治嗅觉并不迟钝,只不过是对规则不太了解罢了。
当然,这也正是之前或者之后很多年中,平民和贵族最大的一个区别……
这封信一到,李破就已经明白。
大业十三年,也就是义宁元年的这个冬天,攻进长安城的那群人,正在热火朝天的进行着政治分肥,通俗点说,就是论功行赏。
寒冷的冬天,也给了他们这个机会,来安静的进行内部整合。
他能想象,炙手可热的李渊府邸,会是怎样一个热闹的景象,李渊不但给长安百姓带去了对未来稳定生活的保障,而且,他能给予贵族们的东西应该更多。
就算李破对李渊并不感冒,可今时今日,他也不得不承认,天下间能将贵族们紧密的团结在身边的人,可真是不多。
十几年间,那些有着名望的老臣和英明的将领们,纷纷凋落,竟没有几个人,能将杨氏的子孙扶起来。
而隋帝杨广也亲手埋葬了杨氏在臣民中的威望。
如果他早死一些,他的子孙说不定还有些翻身的希望,可他一直在江都行宫中饮酒作乐,活的还挺长,也顺便绝了后代们接过皇权的最后一点机会。
当然,这些都是无聊的臆想,照现在的情势而言,就算杨广此时撒手人寰,大隋中兴的机率和后来中六合彩也差不多了。
而不管是长安那些人,还是李破,其实都知道,战争还远未到结束的时候。
而且,就算李破升官挺快,可他至今也没享受到什么荣华富贵,这也让他下意识的对官职更不在乎了。
说起来,他和这年头的人们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区别的,封妻荫子四个字偶尔会在他脑海中浮现一下,却绝对不会像薛氏兄弟等人一样占据主导地位。
所以,李碧预想中的惊喜,实在谈不上,即便解释的很清楚了,李破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大雪一下,李破的事情就更少了,于是,他重又拿起了书本儿,像个勤勉的学生一样开始闭门练字读书。
老师很好找,温彦博就是现成的人选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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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昔苏秦说秦惠王于殿上,言之凿凿,皆为王霸之策,王厌之,驱离……秦归,资用乏绝,形容狈极,归家,妻不下织,嫂不为炊,父母不与言,秦叹曰,妻不以为夫,嫂不以为叔,父母不以为子,皆秦之罪也,遂悬梁刺股,刻苦攻读,成谋之日曰,安有说人主不出其金玉锦绣,取卿相之尊者乎?”
“遂周游列国,游说君王,为六国之相,将说楚王,过洛阳,父母闻之,清宫除道,张乐设饮,郊迎三十里,妻侧目而视,侧耳而听,嫂蛇行匍匐,四拜而谢。”
“何也?贫穷则父母不子,富贵则亲戚畏惧,人生世上,势位富贵,盖可忽乎哉?”
这是战国策中写说客苏秦的,显然温彦博没按课本来,临时拉来的壮丁,教的也不太用心。
可暗含的深意是一点也不少,他想告诉这位代州行军总管的是,人生在世,世代炎凉是免不了的,由此权势则更不能忽略。
既然官居其位,就不要太过分心,父母妻子什么的都是细枝末节,治下百姓才应该是你最关心的。
李破听的很认真,手里一本战国策,上面有着温彦博的批注,看的他直眼晕,这会儿他正心里吐槽,你这是耍赖嘛,书上写了这么多,你就摘出来几句,糊弄谁呢这是?
可抠着字眼儿的他发现,呀,这些字竟然都认得,意思也大致明白,心情不由大好,到底是有了进步嘛。
古人写的这些书,字义艰深,有时候他还真看的不太通畅。
其实这个故事很简单,大致讲的就是个叫苏秦的说客,通过努力,当了大官儿而已。
为政者,会从里面看出合纵连横的智谋,将领们,恐怕要看的一后背的冷汗,因为刀枪竟然比不上这家伙的一根舌头,这就很可怕了。
至于平头儿百姓,看的就是热闹,旁人怎么解说,咱们就怎么听着了。
而文人呢,七扭八歪的花花肠子也就露出来了,像温彦博就能顺手拈来,总结出风马牛不相及的一番大道理来。
可和之前一样,温彦博还没等给这位开讲释义,这厮咋着嘴已经开口道:“要我说啊,这苏秦一定是富家子了,穿着貂裘,手里竟然有百金,见一国之主,如登家门,你说说,他不好好奉养父母,养育妻儿,礼敬兄嫂,东跑西颠的出去游荡,要是我有这么个儿子,不跟他说话?我先打断他两条腿儿再说……”
虽说没过几天,可这样的奇谈怪论温彦博已经听习惯了。
只能无奈的耷拉下嘴角,来回踱着步子,心里第一千次的想将这个便宜学生给直接掐死在这里算了。
在温彦博看来,这厮不是不懂道理的人,也很是好学,领兵之人,又是这么年轻就身居高位,却还能好学不缀,将来成就真的可以说一声不可限量了。
可恼人的是,这人总能从很神奇的角度,来拽出一堆歪理来。
就像现在,这厮说的有道理吗?他娘的能有什么道理?可你越琢磨,就觉着他说的挺对的。
换了他是苏秦的父母,有这么个光会逞口舌之利,还要糟蹋家产的儿子,肯定也得不到他喜欢吧?
这会儿他很想大声说一句荒唐,然后操起棍子教训一下这个满肚子歪理的学生,可瞧了瞧对方那身板以及那架势,还是明智的选择了沉默不语。
看他那难受的模样,李破憋着笑又说话了,“行了温司马,我读书不为明理,只为知事,大道理说的再多,也不过是一家之言,做不得准儿,知道有这么个事儿也就成了,要是深究的话,那还有什么意思?”
“来来来,温司马赶紧再写几幅大字,我好临一临,你这字啊,写的是真不错,搁在代州那边儿,也就苏亶苏二郎勉强还能比一比,剩下的人都不成。”
温彦博彻底气结,想要拜在他门下的末学后进不知有多少,可除了他那几个儿子,从没有人不愿听他讲学问道理,一心只想要跟他学写字的。
无奈的挥毫泼墨之间,他不由想着,要说李药师也有文名彰显,怎么会教出这么个学生兼女婿来呢?
他这里有点神游物外,李破则不满意了,在旁边紧着嘟囔,“哎哎,温司马,你专心些,写字要诚心正意,才能写出好字来,你这是糊弄我呢,你瞧瞧,你瞧瞧,这一笔下去,笔力不够,其锋便钝,败笔啊败笔。”
别说,练了几年的字,写出来的大字自然不能跟温彦博相比,可眼力却已经练出来了,温彦博稍一走神,就让他抓住了呢。
温彦博满头大汗的出了书房,他的幼子带着从人赶紧过来,给他披上貂裘披风,十几岁的少年瞧了瞧父亲的脸色,顿时垫着脚悄悄往后挪。
果然,温彦博斜眼就瞧了过来,张嘴就骂上了,“你个小畜生在这里作甚?赶紧回去练字,给我抄十遍战国策苏秦连横篇,写的不好,过后考较的时候说不出个道理来,我打断你的腿。”
这年头儿,妻儿差不多都是拿来撒气的,温彦博在心灵饱受折磨之后,儿子自然也就成了他的出气筒了。
“温司马在这儿呢,什么事这么大的火气?”
刘敬升裹的严严实实的走了过来,眨巴着眼睛一脸的无辜,在前总管府书房外面发火儿,能是什么事儿呢?
这简直是明知故问,给上官当老师,那可不是什么好事儿呢,除非你家也有个如花似玉,还能征善战的女儿,那还差不多。
温彦博调理了一下胸中闷气,把手一背,板着脸道:“刘校尉何事寻我?”
刘敬升不以为意的抱了抱拳,笑道:“也没什么大事儿,素闻司马写的一手好字,这不快年关了嘛,想劳烦司马写点桃符,给大家讨个吉利……”
温彦博:“……”
“哎,温司马,别走啊……”
看着掉头就走的温彦博,刘敬升暗笑之余,也是撇嘴,这人气量太小,在咱们面前指手画脚了也好多时日了,今日更是如此无礼,哼哼,若非将主信重于你,老子非宰了你不可。
正臆想间,书房里传出李破不耐烦的声音,“滚远点,那么多人写不了个桃符?还寻到这儿来了,丢人不丢人?”
刘敬升身子明显抖了抖,尴尬的傻笑两声,灰溜溜的跑了。
实际上,他这就是大冬天没事,瞎转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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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业十三年幽幽而过,所谓的年关,已经没什么人去关注了,天下格局在这一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所有的人都在思量着自己的处境,并积蓄着力量,等待着春天的到来。
而在北方云中草原,定襄郡大利城,突厥始毕可汗却在这样一个关键的时候病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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