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州北部的夏阳山,由于台府在这里设置诸多冶锻工坊、为大军锻造甲械器杖而变得兴盛起来。
原野上一群人策马而行,很快便从平原地带驰入山野之间。由于此间乃是军工重地,所以防禁也要比别处更加严格一些。这一队骑士们入山不久,便在一处山隘前受到了阻拦盘查。
“来人止步,前方禁行!”
此间一名戍主手中佩刀一横,站在戍堡高高的墙头上向下俯瞰,指着这一行骑士们威风凛凛的呼喝道。
被亲兵们簇拥在队伍中的李泰并没有因此动怒,只是抬手示意梁睿入前将表示自己身份的符令信物向对方稍作展示。
那戍主仍然傲立墙头,等待着手下卒员将李泰的信物递交上来,略作垂眼打量,神情顿时一惊,旋即便如同一股狂风直从墙头卷下来一般,很快便冲出了戍堡的大门,向着李泰大礼参拜道:“不知是李大将军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大将军恕罪、恕罪……”
李泰懒于这名戍主计较失礼,只是笑语说道:“我等此行并非是往诸冶去,故长乐公墓葬北山,公之嗣子若干达摩于此结庐居丧,近日业已除服,所以前来迎接。须得于此借道而行,还请营主略行方便。”
“方便、方便,如何能不方便!”
那戍主闻言后便连连点头说道,眼见李泰态度如此和气,便壮着胆子入前想要为其牵马,但拱卫左右的骑士见其贸然靠近,各自冷哼一声,手掌已经扶上了佩刀刀柄。
气氛陡然变得肃杀起来,而那戍主在感受到气氛的变化后便也连忙停住了脚步,旋即便又不无尴尬的讪讪笑道:“大将军壮功惊人,某等驻守关中的闲卒们都无不盼望能够追从大将军建功立业。今天在这里幸逢大将军,着实激动难耐,大将军当真风采无双……”
见这戍主惊怯中又带着几分激动的神情,李泰便笑语道:“关西男儿多英壮,前未共事也不足为憾。来日犹长,总会有同赴战阵、并肩作战的机会。”
戍主听到这话后便用力的点头,一脸振奋的表情,旋即便带领着部下几名兵卒行走在前,一手持刀一手持杖的为李大将军开道,劈砍清理那些蔓延到山道上的荆棘藤蔓。
若干惠大统十三年年中去世,之后便被葬在了华州北山中,而后他的儿子若干凤便共诸亲信部将们结庐北山、墓旁收效,如今已经是大统十六年年初,一晃两年多的时间已经过去了。
当李泰一行人将近墓园的时候,早有若干家的族人等候在此,然后便引领他们继续前往。转过前方一道山丘,山谷变得开阔起来,并有一道溪流贯穿其中,溪流北岸有着一排十几间茅舍,当中则是一座硕大的毡帐。
结庐守墓本是汉人礼俗而非鲜卑风尚,毕竟游牧生产本来就风险颇高、收益并不稳定,若真这么长时间不作不产,那别说先人了,估计后人也得凉透了。
不过随着连年战乱,其实汉人能恪守这一礼节的也并不多,平民小户碍于生计难能全礼。而官宦之家也往往因为情势所迫而不得不夺情罢礼、墨缞任事。
但凡事也有例外,若干惠壮年而夭诚是可惜、让人心痛,但也幸在其人生前功勋显赫,给妻儿赚下了一生一世都能衣食无忧的富贵。其子若干凤本性纯良笃孝,更兼年龄尚小、远还未到出仕的年纪,故而便全礼守孝,哪怕是一年热孝之后也并没有离开这里回家居丧。
“达摩阿兄,我来接你了!几年不见,你有没有想念我啊?”
同行如此的李雅策马直向毡帐处飞奔而去,同时口中还大声喊叫着:“几年不见,我体格力量都比之前强健可观的多,你可不要被我比下去……”
说着说着,他却声调渐弱,只因看到一个体格高大的少年郎行出帐外,李雅瞧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少年郎,有些不确定道:“你、你是我达摩阿兄?”
“小子在我阿耶墓园老实一些,若再大声哗闹,我这拳头可不认得你!”
这少年不是若干凤还能有谁,这会儿先向大喊大叫的李雅扬了扬自己的拳头,然后视线又转望向后方行来的李泰,继而神情就变得激动起来:“阿兄,我很想你!山居无聊,只能听阿兄事迹激励自己。今我已堪追从阿兄共事,一定能助阿兄再创大功!”
“好小子,多时不见,如今果然是强壮可观!”
李泰上上下下打量着眼前的若干凤,见他体格都已经直追自己,哪还有之前那红皮小虾儿的模样,也不由得感叹笑语道。
至于李雅则就一脸沮丧的低头围绕着若干凤打转,想不通自己这两年多也在用力生长,怎么就被拉下了这么多?
李泰将此一幕看在眼里,心里也是暗乐,这小子跟若干凤计较这一点,那简直就是在自取其辱。若干惠身材高大那是出了名的,哪怕在一众镇兵当中都魁梧异常,若干凤得此遗传,禀赋自然不会太差,再加上年龄又比李雅大了一些,发育自然更早。
“多谢李大将军前来迎接我家郎主!”
若干惠的部将若干章等也都纷纷走上前来,向着李泰作拜道谢。
“将军等不必多礼,我前受武烈公关照良多,与达摩更是亲如手足。他今全礼除服、重回人间,我当然要赶来迎接导引!”
李泰先向若干章等点头致意,然后又抬手拍拍若干凤的肩膀并笑语道:“世道之内虽然人事多有翻新,但有阿兄在,达摩大不必彷徨!”
两年多的丧居时间让若干凤体格大长,性格也不复孩童时的轻躁活泼,变得沉静许多,听到李泰这么说后,这小子便不由得眼眶微红,只是用力的向李泰点头。
来到此间,李泰当然要去再祭拜一下若干惠。若干惠乃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首先便接触到的西魏大将,若非若干惠对他提供的庇护,当时的李泰连生存都成问题,更不要说立足于关西。
在他仍然很弱小的新手期,贺拔胜和若干惠便是他在西魏这虎穴狼窝中赖以生存的最大保障。所以他心内对于这两人的感情也是非常深厚,完全不异于家人。
如今其人已经不在,那当然是要将这一份恩情报答在其后人身上。在祭拜若干惠的时候,李泰也在心中暗念一定将若干凤关照周全。
等到李泰祭拜完毕,若干凤便也在父亲的墓碑前哭泣拜别,而其家人们也已经将行李收拾完毕,然后一行人便离开北山,返回华州城。
若干凤回到家后自然免不了一系列的人情事务,他家人丁并不兴旺,父亲死后虽然还有几个远支的族人但也不足以代表他们一家。
所以在若干凤服丧期间,户中唯有母亲和妹妹,许多人情事务都不方便出面,有的是李泰吩咐家人帮忙料理,有的则就积存下来。如今他这个当户长丁重归人间,自然是需要收拾一番。
不过在此之前,首先需要处理的还是他的继嗣问题。这一点倒也并不需要若干凤操心,李泰之前便奏告朝廷为若干凤请袭封其父旧爵长乐郡公。
若干惠唯此一子,此事本来就没有什么疑难之处,区别只在于办事的效率。在李泰的请封之下,若干凤归家的第二天,朝廷的使者便已经抵达其家正式封授他为新的长乐郡公。
而后台府又授其为车骑大将军、仪同三司,并加大都督衔,以领其父旧部。这一系列的封授,也都是这些北镇二代们的标配。
李雅体格没能超过若干凤,心情已经很受挫败,如今见到若干凤一出山便被任命为大都督,而自己却还仅仅只是李泰麾下一名帐内亲信,这还是走了后门、哀求多日才获得的。
这一对比之下,李雅心态都直接崩了:“达摩他就算比我强壮一些,但也不至于差距这样悬殊!一个是大都督,一个是小营卒,以后还怎么相处?”
李泰对这小子这一通抱怨声只是充耳不闻,同人不同命,等着你家那老东西爆金币可难了,就算爆了也不可能都给你。
若干凤接受一系列的封授之后,大行台原本是想要将其召入霸府中军,但李泰又上书请求将若干凤拨入他的麾下,若干凤自己也作此请求,于是大行台便也顺水推舟的答应下来。毕竟李泰与若干家的关系也是人尽皆知,大行台处理这些事情也要以人情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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