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抵达海口的第一天,冯燕生只带舒乔简单在街上转了转。因为所谓“第一天”实际上已没几个小时了,飞机下午两点多才起飞的。他们在街上大排档吃小吃,去人民广场瞎转悠,然后下榻于挨近钟楼那条长堤路附近的一家还看得过去的旅馆,自然是同居一室。
小周根据冯燕生对路径的熟悉程度确认,冯显然来过海南。
他问廖莹:“咱俩怎么睡?”
廖莹呀呀地和他撕作一团大笑。弄得隔壁吼了起来。
海口市局问他们要不要警力援助。考虑是二盯二,他们没好意思要。其中当然也为了“自己方便”。海口的“鸡”多,这是很出名的,廖莹说她最不放心小舟这一点。最后两人要了一个房间,互相替换看守过了第一夜。第二天一早,冯燕生领舒乔沿长堤路散步,感觉上相当潇洒。舒乔换了一身白色的连衣裙,飘飘洒洒的让廖莹羡慕不已。远远看去,两个人情绪十分不错,舒乔一会儿咯咯笑着比手划脚,一会儿又小鸟依人般偎着冯燕生甜得令人咂嘴。小周和廖莹也趁机粘糊两下子,怀里都掖着“盒子炮”,感觉上很滑稽。
司徒雷对他们的安排非常单纯——保护性监视,以保护为主。
长堤散步后,冯、舒二人去了五公祠和海瑞墓,同时在长途客运站买了去三亚的车票。车次多,看得出冯燕生有他的计划,中午2点多点儿发车。车是环岛公路西线的,车行两个多小时至八所。冯、舒二人相靠着睡了一路,小周和廖莹在后边一人一个太阳镜罩着脸,前边的二人丝毫没有察觉。车至八所将近下午4点,冯燕生陡地来了精神,让舒乔欣赏接下来的一线。是的,的确太美了,从这儿直至三亚,完全是沿海滨行驶,视野极为开阔,碧海蓝天,一望无涯。
大约行至半路,司徒雷的电话来了。他不让小周说话,听明白了就嗯一声。说的便是李福海也飞往海南的情况。从这儿开始,小周的毛孔便收紧了。
司徒雷强调:“你们俩的中心任务依然是保护冯燕生和舒乔的人身安全,李福海自有唐玲他们负责,到了海南他们自会与你们联系。你们那头有什么情况也及时通气。需要支援可直接向海口局张口。听懂了就嗯一声。”
小周嗯了一声,司徒雷关了机。那一刻,车窗外正有一列窄轨小火车嗷嗷驶过,一路椰风,一路海笑。二人看看前边那对儿迷醉于天地间的“小两口”,突然在这一刹那更深的体会到了什么是警察。廖莹用力攥了攥小周的手,贴近他的耳朵说:“是不是较劲儿的事儿来了?”
小周无声地点点头。
从八所到三亚没用很久,天暗下来之前就到了。路过“崖州八景”、“大小洞天”的时候,如蚁般的游客如同天上掉下来似地突然增多,小周悄声叹道:“这地方可够咱们招呼的!”
客车直插三亚,说是先把住处找到再说。因为是散客,时间上完全自由,路过天涯海角时,有人闹着要下去照相,司机硬是没停。
三亚是个小型城市,玲珑而浪漫,但找地方住真是难于上青天。这种旅游的旺季该着搞房屋出租的人发财。竹舍茅寮倒也风情浓郁,满车的客人都认准了那些简易住处,花不菲的价钱给自己找了个睡觉的地方。
很意外的是冯燕生这里有熟人,看上去是一群搞美术的自由画家。他们腾了房子给冯燕生俩人住,这使小周二人很是抓瞎。廖莹问小周要不要和这儿的公安局取得联系,小周觉得没必要。
“李福海现在刚到海口,想杀人还够不着呢。”
“你别大意。不走环岛公路,直线3个多小时就到了,屁大的一个海岛!”
还好,他们安顿下来以后唐玲的电话也来了。双方互报了情况,唐玲说李福海已经在海口住下了,有他们盯着,让小周二人也松一松神经。
“你们的住处离他们那群画家的住处远不远?”唐玲问。
“不远,从我这儿就能看到他们住的那座小楼,有些像过去的建筑,在远一些就是海。”
“你们歇一歇,要命的时候还没开始呢!”
唐玲要关机,小周大叫道:“喂,姐姐,我想不出这么大个海南岛,李福海怎么寻找冯燕生的行踪。”
唐玲说:“鸡有鸡路,鸭有鸭路。你让我猜我还真猜不出来。好啦,随时保持联系。”
三亚的夜晚极其热闹,不亚于内地的繁华大都市,同时又独具风情。这里空气湿度大,气温高,街上的人多如蚁,五花八门的东西随处可见,女孩子们穿着露脐装悠然自得。廖莹说穿那种小短东西一定凉快。说这话时,冯燕生和舒乔正在街上逛得正开心,几个黑人伸着长颈鹿似的脖子盯着舒乔看,廖莹告诉小周:女孩子最好不要长得太美。
小周说:“你这样的就比较合适!”
言未毕,廖莹的脚已经跺在了他的脚趾上,弄得小周哇哇怪叫。
冯燕生的个子高一些,一耸一耸的肩膀十分好认。他没麻烦那些同行,自己领着舒乔逛。那懒散的样子使小周有一种感觉,他悄悄问廖莹:“喂,你觉不觉得他们会呆一些日子,你看那感觉!”
廖莹接受这一点:“嗯,是!”
“那咱们可惨了。他们住一个月咱就得管一个月?”
“对,他们住一年咱就得负责一年。”廖莹朝他捅了一指头,“对于我来说,真正不放心的是你,今晚上你可给我老实点儿啊!”
那一夜他们很想搞点意思,但由于任务在身,忍着没敢。
第二天一早,冯、舒二人直奔天涯海角。小周携廖莹一路跟随,唐玲的电话一直没来,他不知道该不该问一问。天涯海角是近年来旅“游热中”的热中之热,人多得可以用泛滥成灾来形容。照相几乎全部都是“合影”。冯燕生二人不急不忙,很有些“另类”之感。这使廖莹总结出一条真理,旅游,不能随团。
海美,海滩美,那几块驰名中外的大礁石反倒没什么看头。近海处有一些色彩艳丽的游艇在绸子似的海面上一跳一跳的远去。再远,椰林又是一道风景。冯燕生领着舒乔避开成堆的人群,沿着海滩往远处走,偶尔拍张照片,那种感觉倒真是很优雅。只可惜,他们这种离群独行给小周二人的工作到来了很多不便。比如,他们的身影被礁石挡住了,小周的心马上就悬到了嗓子眼儿。等他们“再出现”时方才放下。有一次二人久久不出来,小周急得无奈摸了上去,结果人家正在嘴对嘴地陶醉呢!
小周兴奋地退回来说:“嘿,跟看三级片似的。我可不可以吻你一下。”
“好啊!”廖莹倒也痛快。
可是,两人刚刚亲密接触,前头的目标却走远了。
整整一天,唐玲没来电话。
李福海像死了似地毫无动静。
小杜去旅馆侦察了一次,又请当地同行以公务的名义去了一次,证明李福海的确一直在那家三星饭店里睡觉。他是用真名登记的,身份证号码也对。这使你真的拿他没办法。由于环境的湿热,唐玲一下飞机就觉得不适,盯了一夜又一整天,她自感体力有些跟不上。她和小杜分析,是不是李福海想养精蓄锐,小杜说很可能。
情况汇报给司徒雷,司徒雷叹道:“够你受的,唐玲。这样的事情我碰上过一次,我们死盯着,人家却在睡觉。你感觉怎么样?不行就说话。”
“不是不行。”唐玲道,“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翻身,什么时候睁眼。队长,他会不会仅仅是来海南休养的?”
司徒雷急了:“我警告你,唐玲!怕就怕你产生这样的想法!不许啊,它会使你不知不觉产生懈怠心理,你要是不行,我就换人。”
“你换人好了!”唐玲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你不要拿换人吓唬我!”
司徒雷很不得把手从电话里伸过来:“你怎么啦?疯啦!一两天就这样啦!你要知道,突发事变往往出现在你们情绪懈怠的时候!”
“知道啦!”唐玲尖叫一声,恨不得把司徒雷震死。
暑热随着白天消退,华灯初上的时候李福海出现在饭店门口。两个人陡地来了精神,迅速地离开了饭店对面这座小楼。算一算,李福海几乎睡了两个对时。这家伙现在当然是精神抖擞的,头上一顶精编凉帽,短衫长裤挺有些风度的感觉,空着双手,鼻梁上一副变色镜。外表看,不像要行动的样子!唐玲和小杜分开跟踪,首先保证不被对方发现。李福海绝对知道有人跟踪,他们能做到的只是不让李福海知道人在何处。一句话,双方都是有准备的。
李福海这次来海南,至少要保证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才会动手,这么一来,留给唐玲他们的机会只剩下百分之二十。在这悬殊的比例下,既保证冯、舒二人不出意外,又同时拿获凶手,其难度、其惊险度,可想而知!
而现在,这个家伙正优哉游哉地漫步在海口红红绿绿的街市上,狡猾地消耗着你的精力。这一手儿说实在话,真的很厉害!
街上游人如织,比白天还多还密,这给唐玲二人的跟踪带来极大的难度。有一些行为暧昧的女子东游西晃,见着单身男人就往上粘,李福海至少被粘了三次。这三次李福海有两次与对方搭讪,借机四顾观察。唐玲佩服这家伙的老道。后来他看上去松弛了一些,叫了个下巴尖尖的女孩儿一道去排档吃东西,有说有笑很开心的样子。唐玲叮嘱小杜隐蔽好,万万不可暴露。她估计李福海会有动作,到海口一天一夜了,外表看上去漫不经心,心里绝不会同样轻松,毕竟冯燕生不会一直等他去杀。果不出所料,吃完排档李福海站了起来,走进街头的一个电话亭。他敲了个号码又急忙压下,招手让那女孩子过去。唐玲看见两个人比划着说些什么,李福海说的时候塞了张票子给那个女孩儿,又说。后来女孩儿估计是听明白了,使劲儿点头,李福海看看左右,再次拨打电话,通了。他迅速把话筒递给那女孩儿,女孩子便郑重其事地说了起来,大约说了1分多钟,她把话筒还给李福海。李听了听,挂掉。
离开电话亭,李福海拍了拍那女孩儿的屁股,抬抬手径自走去。
“盯着他!”唐玲给了小杜一个手势。
小杜跟上李福海,唐玲则快步过了马路,跟上了那个女孩子。
“等等!”女孩子刚拐过街角,她快步挡住了她。女孩想问,证件已举到她眼前,女孩子马上懂事地靠在了墙上。
“刚才那人是谁?”
“晓不得,我们都不讲究问!”是个川妹子。
“他都跟你聊了些什么?”
“啥子都说,我没啷个听,鬼晓得有几句是真的。”女孩子显然挺懂行。
“你都听了些什么?记住多少说多少!”唐玲掐着她的腋窝往树影里退了几步,“想想。”
川妹子飞快地眨巴着眼皮:“他说他从武汉来,手里有几项专利技术,来海南寻找合作伙伴,好像就是这些。”
“你们分手前去打了个电话?”
“是!他叫我说啥我说啥——挣钱的事情么!”
“他叫你说啥,重复一遍!”唐玲摁下口袋里的微录。
女孩子朝天上看了看,道:“他让我说‘冯先生,我是三叶公司,我们和你的朋友有合作关系,你的朋友要我们关照你们旅行,请问你现在在哪儿,有没有住处?’……就这些。”
唐玲心想:果然狡猾!
“记清了?他要找的那人的确姓冯么?”
“当然是,又不难记。”
“那个姓冯的说没说他住在哪里?”
“没说,他只是说他在三亚,吃住没问题。还说谢谢我们。”
唐玲让她重复了一遍李福海教她的话,然后问了那女孩的姓名就放她走了。靠着椰树松了松神经,摸出手机想联系小杜,又担心影响小杜的跟踪,于是买了些夜里吃的东西,回到了监视点。昨天夜里因为忽视了这个,饿得两眼发绿。
可以确信无疑了,李福海确实不是来海南休养的——难怪队长发火。到此为止,李福海已经找准了冯燕生的“大方向”,唐玲估计,在三亚那小范围寻找冯燕生是很容易的。至于方法,十有八九还是打冯燕生的手机。很滑头,他不用自己的通讯工具而用街头电话,而且巧妙地找了个“代言人”。正想着,手机响了,以为是小杜,听时才发现是小周。
小周的声音很凶:“嗨,你怎么一整天不跟我联系呀!我都快急疯了懂不懂!嗨,听得见么?”
唐玲渴得嘴唇起皮,她让小周稍等,拧开一瓶矿泉水喝了两口,抓起手机问:“你刚才说什么?”
小周于是越发火气冲天,两个人斗了几个回合,言归正转。唐玲把刚刚获得的情况传达给小周,并述说了20多个小时的辛苦。小周告诉唐玲,男女搭配,干活不累,你应该跟小杜试试。两个人又是一阵口舌大战,唐玲说:“看我把你的舌头割下来喂狗,人家小杜还是个孩子!”
“人小鬼大,你别以为他是什么好东西!”小周的声音里夹杂着廖莹的怪笑,“唐姐,情况很险呀!李福海到底什么时候下手?”
唐玲说:“我真希望他告诉我什么时候下手,可是他似乎不想告诉我们。”
“狗日的故意在磨,故意的!”小周骂道。
唐玲让他做好自己那边的事情,用不着分心。小周说三亚那头风平浪静,冯燕生和舒乔的感情进入了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他们昨天去了天涯海角,一直玩儿到晚上近11点才回市区。今天去了榆林基地,就是军港一带。那一带水深,有一些搞潜水活动的项目,两个人都下水了。下午在尽南端的鹿回头玩儿到天黑。
唐玲边听边想象着一对情深意笃的男女,心情复杂地叹道:“好了,你们好自为之吧。我估计李福海很快就会动身去三亚了,他现在的状况也挺不错!”
小周突然惊声道:“对了唐姐,你们可得小心,来三亚的黑车太多了,主意李福海会不会晚上偷着走!”
“好了,你一惊一乍的快把我闹出心脏病了。你说的这些我们都知道,不然怎么会这么累呀!关机关机!”
结束了通话,他靠着办公桌蹲下来喝水。刚刻了两口,小杜的电话来了:“唐姐,你在监视点么……那好,你走到窗前观察目标!”
唐玲跳起来冲到窗前,一把抓起了望远镜。饭店的大门刷地拉到眼前。
小杜说:“李福海刚去了一家24小时门诊,把头上的药换了换,后来又去了一家药店。”
“买药了么?”唐玲看见李福海在饭店前的外墙栏处叫过一个报贩买了份报纸,两只贼眼飞快地寻睃一周,然后上了台阶。
小杜告诉她,李福海一出药店他就进去了。了解的结果是李福海买了一盒消炎用的头孢菌素。
唐玲道:“小杜,今晚上可能更累。你回来吧,抓紧时间休息一下。”
小杜嗯了一声,关掉了手机。唐玲举起望远镜又看了一下饭店大门,李福海的影子已不见了。抬头朝四楼的一个窗口看,不久看见那窗口亮了。到此为止,难以进一步探知李福海会玩儿什么鬼。小杜很快就回来了,唐玲把小周那头的情况向他讲了讲,又把微录拿出来给小杜听。
小杜骂道:“真他妈是个贼!”
唐玲打了个哈欠说:“轮流歇几个小时,我实在扛不住了,我睡前半夜,两点叫我!”
小杜说行。结果她睁开眼的时候已经是凌晨4点了。小杜被她替下来,告诉她:无事。早晨9点多钟,李福海的身影出现了,还是那身打扮,优哉游哉的。唐玲和小杜极其惊诧。
唐玲说:“这混蛋还要跟咱们玩儿猫捉老鼠。”
小杜让唐玲继续休息,“唐姐,你脸色很不好。”
“别说这个了,跟电视剧似的。下楼下楼!”唐玲检查了枪械推门出去了。
那个上午可以用味同嚼蜡来形容,李福海一直那么满大街溜达,什么没意思看什么。有那么十几分钟,他竟坐在街边树荫下的草坪上打盹儿,直到被环保的人轰跑。只有搞这行的唐玲二人明白,这家伙在进行最后的侦察,因为他所行走的一线,是这座城市最为空寂的部分。换句话说,他二人的隐蔽相当成功。唐玲打电话给市局,请他们准备一辆不挂警牌的车。
中午,李福海在一家档次不低的酒楼吃了饭,出来的时候几乎变了个人,脚步极快。他又去了药店,买了东西后直奔饭店。唐玲让小杜去药店了解情况,自己叫了辆出租车先行赶到饭店。她坐在车里盯着,不久李福海便回来了。只见他快步上台阶,进门前迅速四顾,而后闪身而入。唐玲让司机把车子轰着,开到了马路的另一端。
这时,小杜回来了。他打听出,李福海买了一盒儿注射用水和两支注射器。
“哦!”唐玲心头一颤,疑云顿起,“他昨天晚上为什么不一起买?”
“没错,问题就在这儿。注意唐姐,他出来了!”
李福海这一次真的要出发了,因为他肩上多了样东西,即通常所说的那种“马捅包”。
唐玲摸出手机的时候,李福海已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