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昳看他裹着的绸被掉下去, 忍不住挪开眼,又觉得摸都摸了,看一眼又怎么了, 强把脑袋拧回去, 一脸无所谓的样子盯着他的上半身。
她无所谓的是他的全|裸,山光远却敏感得认为她的表情, 是对他的无所谓。
无所谓他继续在她身边, 还是离开。
山光远心底撕裂拉扯起来。
他要是但凡记着点自己恪守的做人原则、自尊自爱, 都应该离开, 都应该说绝对不要再跟她见面。他不能去当这个插足者, 当这个挥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廉价情人……
可他渴望她太多年了, 哪怕他依然也没得到她的爱,可就单单是这亲昵, 是这夜里的相拥,就让他化作春泥, 毫无铁骨,哪怕是当下脑子里闪过昨夜她的一点喘息, 一点眸光, 他至今还脊梁发软。
但每当他心里泛起痴迷的柔情, 就会有另一个声音在他脑中不停地训斥他。
言昳半靠在床沿,她甚至伸手去拿床头的冷茶的时候,目光都没挪开他身上。山光远愈发感觉……她是纯粹的食色饕餮。他羞耻起来,弯下腰去,将绸被捡起来,遮住身子,隐隐怒道:“你别看我了!”
言昳扁嘴:“好看还不能看了。”
山光远:“……”
言昳立刻咧嘴笑起来:“你喜欢我夸你不是吗?”
山光远捡起外衣,想要穿上裤子, 却发现言昳真的一点都不收回目光去,他瞪了她一眼,言昳咋舌:“没必要这么生气吧。”
山光远快被她气笑了:“我还不能生气了?!”
言昳噘着嘴,拢了拢乌云般蓬松的长发:“你又没吃亏,我还帮你破处,让你别再到三十多岁还当个愣头青。难道跟我在一块不快活吗?再说,你昨儿也嘬了我好些口呢,我才吃亏了呢!”
她说着掀开被子,山光远正在弯腰捡中衣上衣,余光注意到她掀开被子,头皮发麻,脑子里几乎敲锣打鼓的喊“别看她!看了你就输了!”
可是他连自己昨儿的整个人都管不住,更何况一双眼,忍不住挪去,心里暗暗咽了下口水。
她腰细臀腴,臂肩丰润,肤若羊脂,半侧躺着,曲线起伏若河谷江岭,身上点点红痕,确实不可能出自他人。
山光远觉得攥衣服的手都像是虚空中捏住了她的身子,他顿了顿:“……彼此彼此。”
言昳看着他身上的疤,也承认。
他神情并没有缓和多少,仍旧一副眉头紧蹙,心事重重的样子。
她脚尖勾了一下,懒散撒娇道:“我身上累了,而且感觉黏糊糊的不舒服。你帮我弄点热水吧。”
山光远绕过屏风,背过身去穿裤子衣裳,对着镜子把衣襟捋平,半晌才道:“……嗯。”
言昳笑起来。
她越笑,他越觉得她满身都是混蛋得逞的嚣张得意,眉头拧的更深。
他穿戴差不多,转过头来,他是那种又爱干净又能把自己照顾的很妥帖的男人,抓了点水就能将发髻拢的一丝不苟,铁簪与黑布扣紧。
他又变成了风中松竹般的军人,但言昳偏要在他前头软的像块绸缎,她伸着脚尖指挥道:“这屋地板下头都有黄铜地龙,所以热水不用出去拎,你到那边侧间屏风后头,应该有黄铜水口。”
山光远去侧间,才发现这就是她沐浴的地方,水口下头有竹管,只要打开后稍等一会儿,便会顺着竹管到浴桶里,旁边也有冷水陶缸。他放了会儿热水,也想趁此脑袋静一静。
……其实她跟宝膺的婚事还没算完全定下来,若是他想想法子,能不能让她放弃跟宝膺成婚?
……不对,不行!她都没把他当回事儿,他自己上赶着偷情也就算了,还要拆散正主,他是人吗?!
他靠着门框,又忍不住悲观的想:他也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做夫妻就不只是嘴上馋就够了,她估计考量权衡过很多利益。他自顾自的想能用陪睡这种方式,就让她放弃预定的婚事,转头跟他成婚——
说难听的,这跟外室觉得自己能靠跟老爷困觉当上正妻有什么区别。简直天方夜谭。
至少、至少他也要晾一晾她,也晾一晾自己。
万一过了半个多月,他就走出来了,能做到对她爱搭理不理了呢?
但万一过了半个多月,她也觉得没劲,干脆就放弃了对他的兴趣呢?
这心态,这纠结,山光远听到自己对自己无尽的嘲笑,他脑袋狠狠磕了屏风一下,就听见言昳在外头又叫唤起来,声音含着蜜:“哎呀,我走不了嘛。”
他转身出去,以为她在床上,却发现她裹了件长衣,已经坐在西洋镜前头梳头发,她拢着头发道:“我走路不舒服,你抱我去擦洗。”
山光远愣了一下,才理解她说的走路不舒服的原因,脸上腾然红了起来,清了清嗓子,弯腰来抱她。
言昳其实并没什么不舒服,她只是绞尽脑汁的想办法撒娇,要关系缓和些罢了。
山光远虽然又是不爱搭理她,又是瞪她,但动作依旧是温柔的,他全身穿戴齐整,抱着几乎赤|裸的她。他将她抱到侧间里之后,手顿了顿,还是偏过头去不看,褪掉她身上轻薄的长衣,将她放进了水中。
言昳:“哎呀。”
山光远转头,避无可避的看了一眼:“水烫了?”
她像下水的天鹅,快活的浮在水中转了一圈,道:“正好。”
言昳单手把长发挽髻,手里步摇斜斜插在发中,只有几缕没挽起的碎发,被水浸湿粘在后背上,手扒在浴桶边沿,将氤氲的微微泛红的脸颊贴在手背上。
她知道自己这样一定很可爱。
山光远顿了下身子,不敢看:“……我走了。”
言昳挑眉,以退为进:“嗯。确实,再不走言夫人估计要找人来叫我起床了。”
山光远心里一噎,手指捏紧,心一横,道:“言昳,我觉得做人也是要有底线的。你怎么样我改不了你,但我、我不能这样……”
言昳惊愕,撑起一点身子:“你真生气了?”
山光远看清水从她胸|乳之间如泉流滑过,他深刻怀疑,她连这个起身的动作,都是心机满满。
他终于有了点找回主动权的喘息空间,攥拳鼓励自己就这样说下去:“嗯,我不喜欢你说的那种相处方式,就当都糊涂了吧。我们最近还是不要见面了。”
言昳:“啊?大年初一你就走,是不是太不给言家人面子了。”
山光远:“……那就再待两天。”
言昳又道:“不要见面是什么意思?你来凤翔府,不就是因为咱们要一起去见卞宏一吗?这是筹备许久的大事呀!这一千兵力调拨过来,不也是为了这场洽谈吗?”
山光远:“那就等见过卞宏一再……”
不对,他是不是又被她带进沟里了?
言昳果然笑了,坐回热水中:“那行。”
山光远气恨自己的毫无招架之力,恼羞成怒道:“公事归公事,你不就是觉得我手里还有兵,咱俩不好闹掰吗!你那脑袋瓜子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响着呢,我都知道!”
言昳扁了扁嘴,她撒娇卖乖的耐性并不大,虽然她无法放下算计,但也觉得山光远说的不全对。
她也有点不高兴,她明明对他不是只有利益和心眼……她拍着水,气道:“你还一副贞洁烈妇的样子了。你闯到我屋里,你啃我嘴巴的,咱俩睡了,我没找你要担责,你却还觉得自己吃了亏!”
山光远心道:他倒希望她能赖上他,让他担责。
言昳想来想去,愈发觉得委屈,他对她很好,可她重生这辈子,难道对他不好吗?!
她赌气道:“你要觉得吃亏了,我补偿你就是了,你要钱?还是要军备?还是说要战舰、要股权?这天地下也没有多少我给不起的。”
山光远本就卑微反复的心态,彻底被她气炸,他手猛地扣住浴桶边沿,怒道:“所以你现在把我当什么了?还给钱?还张狂的说你什么都能给?!言昳我看你是重活一辈子,要狂上天了!我他妈的——”又不是卖身的!
言昳被他吓得忙缩到浴桶那边,睁大眼睛望着他。她两辈子,骂了他多少回,气了她多少回,习惯了对他拳打脚踢、颐指气使,山光远也从来没有怒成这样过……
但他毕竟是克制力非凡的他,只是狠狠收回手来,站直身子,气到几乎嘴唇泛白,俯视着她,冷声道:“你自己的心你就给不起。就当昨儿是个错误吧,我们退回以前,退回上辈子的关系都行。合作完了之后,我守我的顺德府,你当你的大财主。”
言昳瞪大眼睛看着他,山光远转身重重的合上侧间的门,脚步离去。
而后片刻,外间的大门也被重重合上了。
言昳噘着嘴,下巴抵在浴桶边沿,忽然眼睛有点酸。她说不上来原因,暗骂了一句自己没出息。
她受过那么多打压从来都不觉得委屈,她有过那么多艰辛却也没想眼里会有点水打转。但也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却控不住情绪。
山光远是个复杂的……情绪浓烈又难以分辨的人。因为她总是指挥他,就觉得情事上,也可以随意安排他。但现实告诉她,她能操控权柄,却未必操控得了与她一同重生的山光远。
她觉得自己好像很了解他,又像不怎么了解他……
所以、所以就这样了吗?
她那军舰的船长,她拼命生产的军备,她想要拉扯他一同并肩的期望,难道就这么一睡,就没了?
言昳快速的用手抹了下眼睛,狠狠拍了下水面,气鼓鼓的从浴桶中起身。
出了侧间,她穿过西洋镜投下的光斑,披上绫罗,赤脚水痕踏在温热的地面上。她本以为会看到屋内依旧是昨日的狼藉,却发现她落在地上的衣物,全被刚刚怒气冲冲出来的他顺手捡起来,搭在屏风上,连褥单都被扯下来,塞进了放脏衣裳的竹筐中。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能那么千回百转。
又恼火、又想笑、又徜徉回味、又故作无谓。
她最后只站在镜子前,细细梳着自己的长发……
山光远走出去,外头真的下了雪,西北的雪干净且厚重,半个夜晚,已经将目及之处压上一层洁白棉絮。山光远忍不住吸了一口冷冽的空气,把她居室里那股让他脑袋不清醒的腻香柔毒都给呼出去。
他没想到才到了回廊,就撞见了轻竹。山光远本来还愤怒中透着赌气,一见轻竹,忍不住脚步顿了一下。
轻竹远远对他福身,笑眯了眼睛道:“山爷这么早来找二小姐谈事呀。”
山光远裹着披风,一身崭新的曳撒,袖澜精致,腰身窄瘦,轻竹都没见他穿这么讲究过。果然这身衣服也是他有意……
山光远看她狐狸似的眼神,后脑发麻,只含混的唔了一声。
轻竹:“那二小姐醒了吗?”
山光远:“嗯,她在洗——”他差点咬到自己舌头,慌忙改口:“她醒了。”
轻竹长长应了一声,道:“那好。奴婢正要去跟她汇报要事呢。”
山光远点头,正要擦肩而过,轻竹忽然叫住他,笑道:“山爷,今儿风大天冷,又下了雪,您记得回去加条围脖。”
山光远一愣,没太明白,点了点头。
他暂住的侧院,其实离言昳这边也不算太远,他回了屋子,路过桌边镜子的时候看了一眼,忽然驻足。
他脖子上……这是她什么时候啃的?!而且还夹杂着一点抓痕!
山光远差点昏过去:怪不得轻竹那个表情。
他忙翻找了一下本就没带几身衣服的行囊,最后找了个不怎么搭调的棉麻风巾,给死死挂在了脖子上。
山光远对着镜子,确认自己耳朵脸上没有被她的尖牙利嘴啃过的痕迹,才长舒一口气坐在了床铺上。
安静下来,脑子里愤怒与纠结似乎都少了,他缓缓朝后仰躺下去,某些起初还来不及回味的感受,如浪潮涌上来。他觉得自己像是打开了一道不该开的门扉,隐秘的他从未意料的火浪,会持续的烧身,甚至他不论脑子里在想什么,总会有一些突然闪现的画面或声音,钻进他脑袋,充斥他的神经。
……完了。他完了。
他变成了如此不正经的人。
言夫人果然没过多久,就来叫言昳起床,言昳那时候正拿着一沓书信和折页册,一边看,一边梳头。
新年她并没有戴太多金银首饰,反而是稚拙可爱的绒花妆点,言夫人给她拿了些早餐,又看了看她准备的新衣裳,道:“说来,阿远那边也不知道有没有新衣服穿啊。”
言昳手顿了一下:“我也不知道。我忘了给订了。”
五年前,他俩还都在白府的时候,他每年的新衣,大都由她会嘱咐下人准备着。如今俩人也不住在一处,言昳也忙,不会再管这些小事了。
言夫人拍着额头:“是我大意了,家里孩子都有新衣裳穿,怎么少了他呢。别让他心里觉得不舒服了。”
言昳对着镜子垂下眼睛:“不会,他不是会在意这些小事的性格。”
山光远在屋里翻来覆去歇了一会儿,听见早晨炮仗声又起来,他干脆起身出门,正要走到前院,就瞧见宝膺手里拎着些早些日子准备的新春贺礼,正也走到走廊来。
山光远脚步猛地一顿,几乎想躲开,宝膺率先露出和善笑意:“山爷,新年好。”
山光远忍不住伸手把脖子上的风巾扯的更紧一些,含糊道:“唔。嗯,新年好。”
几个时辰前,他和言昳还在昏天暗地的作恶,今日就要跟没事人似的面对亲朋好友,这对于笨拙的山光远来说,实在是有点太刺激了。
他瞧见宝膺如此妥帖的甚至准备了礼物,有些后悔自己竟没想到。
他做事确实……远不如宝膺妥帖。
也没宝膺能说会道。
山光远也说不上来心里的五味杂陈,他一面又想着,看言昳昨儿的反应,她、她应该之前没与旁人好过。可他一面又忍不住观察宝膺,总觉得言昳非要跟宝膺成婚,那宝膺身上必然有他学不来的可贵之处。
正想着,宝膺和他并肩往前院走去,山光远一向沉默寡言,宝膺也没瞧出什么异常。
进了院去,他就瞧见言昳又把自己收拾的利落精致,面上笑的好似昨儿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满眼都是精明含笑。
刚刚果然,她说自己走不了路了,身体不舒服了,都是装的!
她转头过来,目光滑过山光远,笑着接过宝膺手里的兜篮:“哎呀,我没准备新年礼,倒是都没你做事儿妥帖呀,这倒搞得我坐立难安了。”
山光远只感觉无名的火从心底窜上来。
……她这个骗人精。
她是真的心能分成两个,一个装着婚姻,一个装着欲望,各个都不干涉?
还是说她逢场作戏,演技精湛,能在宝膺面前一点痕迹都不露?
山光远忍不住恨恨的想:要是真让世子知道了,她还能在这儿这样巧笑晏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