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村与町田町交界处,被称为天神山的丘陵东斜坡,一座腐朽的庚申堂后方的空地,挖出了两具疑似男性的白骨尸体。
没有找到衣物等任何可以确认身分的东西,但只有一样东西——用来磨白萝卜的磨泥板也埋在一块儿。
附近的老人都说,那是古井亮顺的东西。参加过战后餐会的老人异口同声地证实,亮顺和尚生前嗜食白萝卜,总是用那个磨泥板来磨萝卜泥。
自称布施山人与古井亮泽的男子以及椛岛,在我们前面被紧急逮捕了。
嫌疑当然是窃盗。
看来椛岛为了做炭烤,将山颪从笼子里放出来,没有立刻关回去,是他气数已尽。听说山颪的刺是活化血气的特效药,说穿了就是掉进中禅寺的圈套里了。
椛岛应该作梦也想不到会演变成这样的事态,所以才会把拿来剪刺的山颪放在厨房里。而中禅寺若无其事地把它提出去,交给了在入口待机的河原崎。
率领援军耐心等待的河原崎,看到珍兽之后下定决心,闯进了屋内。他好像没有搜索票也没有逮捕状,但不可能到处都有山颪,而且唯一为人所知的那一只也已有人报案失窃。河原崎说他判断既然已经发现不动如山的证据,也只能闯入搜索了。
中禅寺开门的瞬间,椛岛正高举生鱼片刀,这对贼人也非常不利。
这种场面,就算碰到警方破门闯入也无法辩解。
河原崎进一步要求本部支援,迅速地将药石茶寮一伙嫌犯一网打尽。
知道一伙遭到逮捕,先前落网的迫正通全面自白,所以一口气破案了。
警方后来调查榎木津踹破的厨房贮藏库,发现大量赃物,予以扣押。
一如往例,这是个破天荒的鲁莽圈套,我没有感想。
但榎木津似乎不怎么能接受。
理由很简单,因为他没能如想像中的尽情大闹。榎木津好像是预定盗贼一伙会接二连三杀上来,而他一一接招,来场炽烈的全武行,以他最擅长的飞踢和拳术将五六个人打个落花流水。所以他才会简直欺负人地硬逼布施山人吃白萝卜。侦探不服地说,他以为这样一定可以惹得布施山人暴跳如雷。
自称布施山人的男子,本名叫做木俣源伍。
木俣自战前就对佛像、古美术品有着非比寻常的执着,不理会盈亏,到处乱偷一通。
他也有窃盗前科,刚开战的时候,也曾因为强盗伤害罪遭到通缉。但距离心狠手辣还相当遥远,是个有着莫名洒脱一面的大哥型人物,很受小坏蛋们的景仰。
冒充亮泽的是源伍的儿子,本名木俣总司。他是个与父亲不遑多让的小坏蛋,一样有前科。
确保美术品的海外贩卖管道,似乎主要是总司的工作。
总司在战争中被分配到与亮泽同一区的部队,搭上同一艘复员船回来。在船上,总司得知亮泽的父亲是个美术品收藏家,复员之后,立刻和父亲一起闯入了根念寺。
这是后来才知道的,事实上杀害亮顺、亮泽两人的是椛岛。河原崎说,遗体被发现后,椛岛完全放弃抵抗,乖乖自白了。
就像榎木津说的,据说两人是被活埋的。歹徒将他们打昏之后,就这么埋进地底,真是残酷到了极点。
椛岛次郎原本是个日本料理师傅,战前曾被木俣源伍救过一命,从此便对他忠心耿耿。此外,椛岛年轻的时候似乎去过大陆,设计出药石茶寮这个台面上的面孔的,似乎就是这个椛岛。他们将古井父子葬送在地底,侵占寺院,然后……
然后木俣父子舍弃了名字和经历。
犯罪者木俣父子的过去与古井父子一同埋葬在天神山的东坡了。
埋在那里的不光是尸骸而已。
可是尽管舍弃过去,甚至舍弃了名字,他们依旧无法舍弃恶行。
窃盗集团的大规模犯罪手法,似乎也如同中禅寺所识破的那样。
把赃物装饰在房间,向伪装成客人来访的掮客展示。掮客估价之后,以包括美术品在内的价格享受料理。美术品的钱当成餐费支付,物品当场交货……
价钱会贵得离谱也是当然。
为了掩饰那不自然的高价,食材本身开始使用昂贵的货色,料理也逐渐变得高级。
只是,听说木俣觉得这样下去实在太可疑了。为了不启人疑窦,开放招待一般顾客是最好的方法,但若是循正路来,不可能拿到营业执照,这种价钱也招揽不到一般客人。
因此便想出了会员制秘密俱乐部这一招。若是有了一流名士的常客,上头也就难以干涉,而且任谁也想不到财政界的大人物光顾的超高级料亭的老板,会是遭通缉的强盗犯——就是这样的想法。
这想法究竟是破天荒还是稳固踏实,真难以判断。
可是,他们的计划可以说进行得很顺利吧。
只是……
这里似乎也发生了意料之外的发展。
也就是……木俣源伍和木俣总司都开始认真研究起料理来了。
这或许是他们深信满足一流名士的舌头,就是最好的幌子的结果。可是就算是这样,两人的努力似乎也是真的。
据说所有会员皆异口同声盛赞药石茶寮的料理真正美味。也有许多人惋惜,说他们就算不作恶,应该也可以经营得有声有色。
关于这一点,据说他们也是无可奈何。为了将美术品销出海外的海外犯罪组织,不允许木俣一伙人金盆洗手。
台面上是高级料亭,台面下是窃盗集团——木俣一伙在这几年之间,非常巧妙地经营过来了。
但坏事总是不长久的。
冒充古井父子的时候,木俣一伙似乎进行了彻底的调查。檀家、亲戚、本山等等,应该与古井父子有关的所有人际关系,木俣一伙都仔仔细细地切断了。散落各处的照片等等,也透过窃取或其他手段弄到手,全数销毁了。
可是……
就算是木俣,也料不到古井亮泽竟会有个老朋友关在箱根山里十八年之久吧。千里之堤,溃于蚁穴——桑田常信心头的一点小疑问,竟摧毁了这桩周密的大犯罪。
然后……
我向近藤说明了这次事件的概梗。
不用说,近藤几乎是张着嘴巴听我说完的。
当然,不是为了犯罪者的计划,而是因为侦探想到的攻击行动太过于荒唐无稽之故。我想再也没有比那更胡扯的事了。
明明没有任何证据,
简直是漫无计划到了极点。
“可是……埋尸的地点,他们是怎么知道的?”近藤不解地问我,“要是不知道这一点,就不可能有这个计划吧?有什么根据吗?”
“就算知道,会想到要冒充是那种地方种出来的白萝卜,逼人吃吗?”
“唔,是啊。真是恶劣到了极点……可是就算是这样……”
“嗯……我是很想说那是侦探的特异功能,不过其实我也不明白。”
“哦,可是那个旧书商呢?那个人感觉步步为营,会只靠着那么暧昧模糊的线索,就相信那里是埋尸地点吗?听你的描述,他不是会相信那种随随便便、宛如看相师傅预言的话,放手一搏的类型。”
“就是啊。我想中禅寺先生应该有什么推测吧。”
“什么样的推测?”
“他说明明有可供使用的土地,却任凭荒废,弃置不顾,很不自然。挖到尸体的庚申堂周边是寺院的土地。虽然有些坡度,但土壤和日照都不差。事实上,真正的亮顺和尚就是在那块土地种植蔬菜的。然而药石茶寮尽管标榜食材是新鲜第一……却完全没有去碰那块近在咫尺的土地。”
“原来如此。”
“可是他们又特地在稍远处的地方买下土地,盖起农园,这很奇怪。那里一定有什么理由不能挖掘——中禅寺先生的推测似乎就是如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近藤相信了。可是,其实我并无法信服。
埋尸地点也就算了,这样还是不了解榎木津是怎么知道人是遭到活埋的。
关于这一点,解释为榎木津以他的能力看到椛岛的记忆,是最容易理解的,但关于这一点,我无法判断。从状况来看的确只能说是榎木津偷看到椛岛的脑袋了,可是我总无法彻底相信榎木津的那种能力。
所以我只能说我不明白。
“的确,这推测我是懂了。可是即使如此,这也成不了确证。我不觉得那个旧书商是个没有确证就会行动的人。”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有关这部分,中禅寺不愧是中禅寺,万无一失。
那一天。
中禅寺好像一大清早就会同当地警察一起挖掘现场。
他确认挖到尸体后,才开始进行作战。我不清楚榎木津当时怎么样,但至少那个时候,只有中禅寺——只有他一个人——确定那里有尸体。
真的是天衣无缝的一个人。
“中禅寺先生说,药石是禅寺中说的晚餐。过去禅僧一天只吃一餐,没有晚餐。然后呢,冬天很冷,肚子也会饿。这种时候,就把温热的石头放进怀里,熬过饥饿和寒冷。这块石头就是克服饥饿寒冷的良药,所以被称为药石。据说这就是怀石料理的语源。”
“哦,药石茶寮跟这还真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就是啊。无视于这类语汇的来历,是那伙人最大的败因——那位古书肆是这么说的。”
“是这样吗?”近藤说,“对了,这么说来,那个小说家,他是怎么回事?他是装出身体不舒服的样子吗?是为了让山颪端上餐桌而演的戏?”
“你说关口先生吗?他……”
好像……什么都不知道,跟我一样。
“他说他只被告知跟过来吃饭就好。”
“可是……他不是演得很逼真吗?”
“那是……他脚麻了。”
“什么?”
没错。关口好像是因为脚麻而痛苦。
“听说关口先生连跪坐五分钟都没办法。他的脚一下子就会麻掉。可是他是个胆小鬼,在正式场合不敢盘腿而坐,一困窘就会说不出话来,汗如雨下,榎木津先生和中禅寺先生都非常清楚他这种习性呐……”
回想起来,中禅寺是故意碰他的脚的。
不,不只是碰而已,他还故意摇晃关口的膝盖。
借用河原崎的话来说,是恶毒至极。坏到底了。
“好过分,那样也算是朋友吗?”近藤说。
“这样你懂了吧?他们才不是什么朋友,而是一伙。像侦探,后来愤慨得要命,狠狠地欺负了关口先生一顿。”
“欺负他又能怎么样?”
“不能怎么样,只是泄愤罢了吧。”
“真的很过分。”近藤歪起那张大熊般的脸。
“我不是说过很多次了吗?就很过分啊。嗳,应该有很多让他不爽的地方吧。关口先生真是平白遭受池鱼之殃。”
“不爽……你是说没有大闹到吗?可是听你的描述,我觉得那已经是可以媲美荒木又右卫门的武打大戏啦。”
“是啊,这也是原因之一……总之狂乱的大武打戏结束后,榎木津先生兴高采烈地跑去看山颪。可是那个时候,那只山颪的刺已经全被剪光光了。全都……被拿去做炭烤了。”
“所以他才生气吗?”
“他好像非常想看刺嘛……”
“想看刺!”近藤抱住了头。
“可以参考吗?”
近藤呻吟了一声,接着说:“今后我会听你的话,洗心革面,乖乖画些荒唐无稽的连环画的,本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