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事?什么事都没发生。
江端、今井、殿村三名持者约莫一个小时左右便从仓库里出来了,但除了完全融化的白粉流掉,一脸班驳以外,并没有什么特别怪异的样子。
但是三人一脸纳闷地频频歪头,看到我也没说什么,默默地消失到大宅去了。若说奇怪,他们的态度似乎也有些奇怪。
中禅寺一脸既像疲惫又像伤脑筋地走出仓库,不满地说,“啊啊,烦死了,我再也不干这种事了,这哪里好玩了?我受够被侦探指挥了。”
然后他说,“我还得去胡扯一通,这儿的善后就交给你了。”接着同样大步消失在夜幕哩。
往里头一看,榎木津一个人正在破坏祭坛等家什。
侦探注意到我,说,
“石头很烫,不要碰啊,国分寺。”他虽然拿下墨镜了,但还戴着口罩,看起来相当热。
扰木津也不管东西看起来还能用,全部破坏一通,连烛台这类没必要破坏的东西也砸个粉碎,片甲不留,再粗鲁地全部塞进麻袋里,指使我搬到卡车去。看来石头已经拜托樱井家收拾了,火热的石子没办法一下子就降温。我回到卡车时,仓库里升出腾腾烟雾。好像是榎木津在泼水。
“杯水车薪!”侦探鬼叫。
如此这般,收拾比准备要迅速太多了。
大部分都善后妥当后,中禅寺回来了。中禅寺看到侦探,露出奇妙的笑容说:
“很顺利……婚礼决定十天后举行。”
我大吃一惊。原来这桩大闹剧,不是为了破坏婚约而设下的圈套吗?这样的话,那场戏究竟有什么意义?——我交互看着两名怪人。但是……我想不出该怎么询问才好。我有太多话想问,而这些如山般的疑问错综复杂,我无法判断该从何问起才是最有效率的。
正当我左思右想,榎木津已经走了出去,我不得已,跟了上去。思绪还没整理好,我们已经离开了庭院,我什么都还来不及问,已经出了后门。
我们和中禅寺在那里道别。
坐上卡车的副驾驶座后,我依然拼命动脑,心想至少得问个问题才行。
进了驾驶座后,榎木津总算解下了口罩。他的脸颊并不肿,看起来和之前见到的一样,一张洋娃娃脸蛋。
侦探说了句:
“啊啊~热死了。”
然后他转向我,冷淡地说:
“对了,桶狭间,那个不合格的家伙……是婴儿的父亲哦。”
我……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地混乱了。
不及格的家伙——应该是久我光雄吧,而婴儿当然是——小梢吧。
榎木津说,久我是小梢的父亲。
——为什么?
他怎么会知道?
难道是用他那种特殊能力——益田说是病——来察知的吗?
可是又说榎木津看得到的是别人的记忆。即使他看得到久我的记忆,也不可能知道他是不是小梢的父亲啊。凌辱早苗的犯人共有五人。就算榎木津看到了那时候的记忆,包括哲哉在内的五个人,一定都有着相同的记忆。
不对……
益田说,榎木津看得到的只有视觉记忆——也就是情景。换言之,这表示他无法知道听觉、嗅觉和触觉吧,那么岂不是更什么都不知道了吗?
因为……那个时候仓库是一片漆黑,暴行是在黑暗中进行的。就像遇袭的早苗什么都看不见,犯人应该也什么都看不见,这表示榎木津也一样看不见。
能够想到的结论只有……袭击早苗的其实只有久我一个人。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应该都不可能,就算真是这样……
榎木津还是一样不可能知道。
榎木津到底看到了什么?
怎么是亮的……?
这家俱……若说蠢,是最蠢的一个吧……
榎木津看到久我时,确实是这么说的。
——莫名其妙。
比起事件和犯罪,侦探反而是最深的谜团。
直到下车前,我几乎没能开口。
我饱受惊吓,而且脑中一片混乱。但我会沉默寡言的最大理由还是侦探开车太粗鲁了。老实说……我吓到说不出话来了。脑袋和屁股被撞了好几下,侦探在租屋处旁边放我下车。
榎木津说了声“拜”。
就这样结束了。
卡车驶过黎明的街道离去。
我实在很难说明接下来好一段日子,我过得有多么郁闷。不管是睡是醒、天亮天黑,我都不断地想着该如何整理混乱的思绪、该如何理解那天晚上发生的事。不是有建设性地直接整理思绪、理解事情的意义,完全是烦恼该如何整理、理解,实在是非常拐弯抹角……
我想得快疯了。
早苗也很在意发展,曾经拜访过我一次,但我完全无法向她报告。
我总不能没有任何根据地就说,“孩子的父亲是久我。”也不能说我们举行了釜鸣神事,让一干歹徒扮女装。若是被追问,“然后呢?”我只能回答,“就这样而已。”
就在闹剧上演那天数来一星期的时候,一直处在这种不干不脆的状态的我,接到了益田龙一的连络。
“请穿正式服装来哦。”益田这么交代。
我不晓得究竟是什么事,不过他好像是邀请我去参加某个活动。“三天后到那个地方集合。”益田最后这么说。反正每一次都是一头雾水了,就算我再怎么迟钝,同样的事发生过那么多遍,我也学乖了。我渐渐习惯了他们的行事风格。
我决定先赴约再说。
我向社长千拜托万拜托,借来他最高级的一套西装,前往上次卡车等我的地点。因为尽管一头雾水,我觉得只要见了榎木津,向他打听一下,总能有些眉目。
但是停在那里的不是卡车,而是一辆黑亮亮的轿车。我根本不懂高级车,只知道那辆车气派极了。
从车窗露出我已经十分熟悉的脸孔。
是榎木津。
榎木津穿着一身无懈可击的正式礼服。
太无懈可击,以致于比起正式礼服,他那一身看起来更像魔术师打扮。
尽管外貌如此出色,却不管穿什么都一样唐突,究竟是怎么回事?我觉得榎木津邋遢的打扮看起来最是像样。可是问题是这样看起来也不是不合适,真教人无所适从。
榎木津一直罗嗦着叫我上车,于是我进了车子,后车座坐了一个陌生的青年。
青年眼睛间距有些近,长得一副哈士奇狗相貌,体格健壮。榎木津介绍他,“这叫鸟头,是老爱搞错路的笨蛋。”“好过分,大将。”青年抗议了一声,自我介绍说,“你好,我是鸟头。”
鸟头青年抱着一只像是摄影师会背的硬铝大箱子。
然后榎木津……一样粗鲁地驾驶着昂贵的轿车。
至于我被载去的地点……
没错……
是樱井哲哉与筱村美弥子的婚礼会场。
“唔嘿……”
鸟头——我实在不觉得这会是他的本名——青年一来到建筑物前,立刻发出奇妙的感叹声。
入口旁边摆了一块看板,大大地写着“樱井家筱村家结婚典礼会场”
许多盛装打扮的绅士淑女来来往往。
我也太格格不入了。
“有钱人就是不一样呢,大将。这真是豪华啊。这就叫良田万顷,败在奢侈太深吗?”
不是奢侈而是薄艺。
而且是“良田万顷不如薄艺在身”才对。
“我是不晓得他们多有地位,可是一般人会在这种饭店办婚礼吗?到底请了多少客人啊?租下这个场地要多少钱啊?”
“不知道。”
榎木津跨着大步,快步跑上楼梯。
我满心惶恐,缩着肩膀跟上去。
太格格不入了,格格不入到了极点。社长唯一的一套上等衣裳,到了这里也只是身破布褴褛。穿上的时候我还心想果然是人凭衣衫马凭鞍,但是到了这里我终于明白,马配什么一样都只是马。
鸟头青年到处东望西望,不断地开口攀谈:
“最近什么都变得跟欧美一样了呢。这种西式婚礼是什么时候开始兴盛起来的?我们乡下老家到现在还是传统喜宴呢,就是那种唱‘高砂啊~’词句的。这跟仪式是分开来办的吧?”
“我不知道。”
——话说回来……
他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难道要模仿黑道,杀进会场吗?不过榎木津的话,的确很有可能这么做。
难道青年手中的箱子,里面装的是武器?我听说最近像是外国人、黑市商人等,有许多不法之徒持有枪械,上野一带枪击事件也层出不穷。虽然我不太清楚,但据说外国的侦探动不动就会开枪。
这么说来,有着“七张脸”的多罗尾伴内不是也拿着两把枪到处扫射吗?多罗尾伴内不也是个侦探吗……?
呵呵呵,只是要做到我爽快罢了……
榎木津的话在脑中复苏。
危险的预感掠过胸口。
总之不管怎么样,榎木津的脚程真是飞快。
我连整理思绪的工夫都没有,光是跟上去就竭尽全力了。
“啊啊,柜台在那边,大将。”鸟头青年伸手指道,“真的可以吃到大餐吗?大将。”
“大、大餐?鸟、呃,鸟……”我不能叫人家鸟头。
青年停步,笑了:
“我叫鸟口,鸟口守彦。婚礼当然有喜宴,绝对有大餐嘛。附带的甜头当然要……啊,大将。”
榎木津在柜台前停住了。
他的打扮看起来还是很怪,但古怪归古怪,却非常像样,看起来也像个相貌堂堂的绅士,姿势也很优雅。若是不知道他的内在,看起来就是个极为出色的美男子。可能是因为我知道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所以才会觉得看起来古怪。
榎木津从内袋里取出什么,十分端庄有礼地,以流畅优雅的动作出示给接待处的女性。他似乎也能表现得像个正常人。
“恭喜两家这次结为亲家。我是榎木津干麿的儿子榎木津礼二郎,代理家父前来赴宴。”
看来他有邀请函。
接待小姐对檀木津看得出神了好半晌,说:
“好、好的……”
若是举止正常,檀木津是个会教女人看得着迷的美男子。不过就算是这样,无知还真是件恐怖的事。
榎木津微笑地递出红包,然后以杂乱的字迹在签名簿上签名。接着他稍微回头,以眼神示意我和鸟口。
“那位是摄影师鸭山,他是来将这场豪华绚烂的华烛盛典永远记录下来的,另一位是他的助手葱田。”
继河川敷之后,这次我好像变成了葱田。
对方看了我一眼,我急忙客套地笑了一下。
“关于摄影一事,我记得家父已经事先知会过了。”
“呃,哦,这、是……我们听说了,呃,但是摄影师的大名……”
“名字?”榎木津夸张地说,再次笑了,“名字无关紧要。名字不过是记号罢了,只要能够识别属性就足够了。你不这么觉得吗?小姐?”
榎木津凑近对方。
“是,我也这么觉得。”女子说。
“那太好了!鸭子,葱段,咱们进去吧!”
榎木津快活地说,穿过巨大的门扉。回头一看,接待小姐看来茫然若失,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就像榎木津在接待处说的,装饰绚烂无比,餐桌也十分豪华。铺着白布的无数张圆桌上,摆着我未曾见过的料理,打扮华美的人们围绕在桌旁。好惊人的宾客。当然我认不出谁是谁,但里面也有我认识的人物。连我这种下层阶级的人都认得,那一定是相当知名的人士。
这里真的是日本吗?我禁不住怀疑。
败得一塌糊涂、遍地焦土,不是才短短几年前的事吗?不,就算是还没有化为焦土之前,我也无法想像这种场景。
对我来说的大餐,至多就是一整只的鲷鱼,这种像是模型的料理,超越了我的想像力极限。我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做的。
榎木津大摇大摆地坐下。几个人眼尖地瞧见他,靠了上来,毕恭毕敬地向侦探嘘寒问暖。榎木津一次也没有低头行礼,只是敷衍地应着“啊”、“哦”。
“……他啊……”
鸟口从箱中取出相机,一面准备,一面回头看榎木津,遗憾万分似地说了:
“……要是能够再普通一点点的话呐……”
“是啊。虽然我不是很了解他到底是什么人。”
榎木津看似相当习惯冷淡地去应付那些过度的社交辞令。他的父亲好像是个比传闻中更要不得了的大人物。
鸟口准备完毕后,坐了下来。
“唔嘿,看起来好好吃,这就是这次的报酬啊。我要吃喽,我要来吃个酒足饭饱。吃是一时之耻,不吃是一生之损。”
“鸟口先生……”
“哦……你也快坐,不是帮你准备好位置了吗?就快开始喽。”
“哦,坐是没问题啦……”
到底是要做什么呀?——我耳语似地向鸟口询问。
虽然有点爱搞笑,但我感觉鸟口是和侦探有关的人当中最能够沟通的一个。鸟口不知何故,状似刺眼地眨了眨那双间隔有些太近的双眼。
“你不知道要做什么吗?”
“不知道。”
“我也是。”
“咦?”
“我听说只要跟来吃好料,一定会有好事。”
“哦……那那台相机呢?”
“哦,这个啊,因为我的角色设定是摄影师嘛。”
“你不是吗?”
“是也不是。”鸟口说。
原来他也是半斤八两。
就在这当中,婚宴开始了。
婚宴才一开始,鸟口便以秋风扫落叶之势扫光了眼前的料理。看他吃得都可以听到那狼吞虎咽的声音了。至于我,完全无法下咽。我吃了一两口,却食不知味。
没多久,我就停止吃东西了。
因为我在远处的座席看见了江端、今井和殿村。
没看到久我,或许那晚的事让他失去樱井的信赖了。
我……突然想起了一直忘掉的某种情绪。
我想起来的是愤怒还是悲伤,如今已经无法判别,总之一种难以承受的感觉确实涌上了心头,我没办法悠哉地用什么大餐。
不久后,穿着染有家纹的和式礼装的哲哉,以及穿着礼服、头戴新娘头盖的美弥子入场,会场响起一片掌声。
榎木津……
在打哈欠。
我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
主持人和媒人的话及其他一切,全都被心脏的鼓动声盖过,听不清楚。只有称颂哲哉的赞词片段——男子汉、精通文武两道、武门英雄等等——在心跳声之间钻进耳里,让我感到极度不愉快。
——男子汉。
什么叫男子汉?
我的酒量不是很好,但是在酒席上,若是拒绝说“我喝不下了,”就会被逼问,“你这样算男子汉吗?”我对体力也没有自信,但累得瘫倒,就会被责备,“你这样算男人吗?”被打的时候不回手,就会被嘲笑,“简直像个娘们。”所以我才会勉强自己做爬屋顶的工作。
因为虽然微不足道,但只有高处我不在乎。
“怎么样?我也是个男人哟。”我一定是怀着这种夸耀的心情做这件事。
简直像个傻瓜。
可是……我连屋顶都摔下来了。
如果逞强称能、好面子、穷忍耐、耍暴力、对女人动粗、摆架子、瞧不超人,才会被赞扬像个男子汉,那我不想当什么男人了。如果说像哲哉这种人才叫了不起,我情愿当个废物。
——那种人。
我心头火起,握拳就要站起来。
“啪”地一声,什么东西弹中了我的额头。
好像是豆子。仔细一看,榎木津正盯着我瞧。看来是他用手指弹弄料理上的豆子,射中了我。
“榎、榎木津先生……”
榎木津……邋遢地笑了,我的紧张感一下子全散光了。
台上状似了不起的老头正含糊不清地说着意义不明的长篇大论。鸟口好像已经酒足饭饱,四处拍起照片来。不愧是说是又不是,他好像还懂一些摄影。
就在这个时候……
入口处闹哄哄地吵了起来。
甚至还有女人的尖叫声。
榎木津伸长脖子看那里,“嘻嘻嘻嘻”地笑了。
奇妙的男子踏出重重的脚步声走了进来。榎木津看见来人,露出深深的笑容,嘴角两侧甚至挤出皱纹,高兴地说了:
“来了来了来了!”
“来了?”
“呀!”尖叫声响起。
会场很大,注意到的人应该不多,但据我看到的,男子只是甩开制止他的接待小姐走进来而已,好像并没有做什么。然而……可能是因为他的外貌与场地太格格不入,入口附近座位的妇人发出了短促的尖叫。
那道尖叫引得所有的客人都望向那儿。
就我估算……像是五十岁左右。那是个身材矮胖的中年男子。掺着白发的头发理得短短的,下巴和脸颊也布满了细细的胡碴。他穿着露出膝盖的灰色长裤,上头是一件皱巴巴、而且还是印花的开襟衬衫,就算是奉承的话也称不上体面。简单明了地说,就是个脏兮兮的怪大叔。
台上男子的致词中断了。
全场静下来的瞬间……
“怎样嘛!”
闯入者总算扬声开口:
“看什么看嘛!装模作样个什么劲儿!”
饭店人员立刻从两旁赶了过来。
怪大叔甩开想要架住他的侍者。
“怎样嘛!人妖就那么稀奇吗!”
“人、人妖?”
“对对对。”榎木津愉快地笑,“那个人妖是二丁目的小金,他是来报仇的。”
“报仇?那是益田先生先前……”
“没错。就是笨蛋王八蛋见死不救的人妖小金。”
“他……咦?”
小金似乎颇有臂力,完全不把饭店人员接二连三的阻挡放在眼里,大步穿过座席,来到新郎前面。至于客人,几乎所有人都搞不清楚状况,半张着嘴盯着小金的动向。
“哲哥哥……”
“啥?”
“哲哥哥……你太坏了!”
“啥?”
“来啦……!”榎木津叫道,拍膝大笑,“小金,太厉害了,太帅了,让他们瞧瞧人妖的志气!”
“什么人妖的志气,榎木津先生,他该不会是来揍人……”
“你也太傻了呐,南大门,暴力这种偏离人妖之道的事,人妖才不会干哩!人妖有人妖之道啊!”
哟!人妖!——榎木津吆喝道。
小金回头,微微举手。
然后……小金翘起莲花指,哭倒在地。
“太坏了!哲哥哥明明就有我了,竟然还瞒着我跟女人结什么婚,坏死了,真的坏死了!难道哲哥哥已经忘掉那一晚了吗?”
哲哉站了起来:
“胡、胡说八道!呃,喂!快点把这个疯子撵出去!”
“什么撵,好坏哦。”小金更挨近了哲哉说,“哲哥哥忘记我俩那火热的一晚了吗?喏,哲哥哥,我们在你家后院的仓库里,人家对你……哎哟,羞死人啦!”
骚动的波纹扩散开来。
“你、你不要在那里胡言乱语!各、各位,不可以听信这种下流人说的话!这家伙是变态,是社会的人渣,是害虫!明、明明就是个男人……”
“哎呀,人家是男生呀,人家不就说我爱男生了吗?”
“叫警察!快叫警察!”
可能是看不下去了,几名客人和员工跑了过来。“讨厌啦!放开人家!好痛耶!”小金叫着。“喂,还在拖拖拉拉些什么!”哲哉嚷嚷。他在呼叫跟班出动。
可是……不知为何,江端、今井和殿村三个人都没有离席。这些人平素总是主动去找人妖的麻烦,不可能是临阵退缩,但他们的样子有些不对劲。
“榎木津先生!再这样下去,那个人会被抓的!”
“呵呵呵呵,那儿有警察厅的长官呢。”
“不帮他好吗?”
“警察会来,不过还要一会儿吧。”
榎木津说,接着啃起鸡腿来。
“什么嘛!人妖哪里不好了嘛!”
小金被众人压制,大声嚷嚷。
就在这一瞬间……
江端站了起来。
“就是啊,哲哉兄……”
他的眼神……不太对劲。
哲哉仿佛吃了子弹的鸽子般,瞪圆了眼睛。
“江、江端,你干嘛……”
“太过分了,哲哉兄,我、我……”
接着今井也冷不防站了起来。
“我也……再也无法忍耐了!”
今井大步走上讲台,推开美弥子,就要拥抱哲哉。
“喂、喂,今井,你、你发疯了吗!”
“哲、哲哉兄,我……我一直只对你一个人……”
“呜哇啊啊!”
哲哉从台上翻滚下来。
底下有殿村在等他。
“我们才不会把哲哉兄交给那种女人!哲哉兄是我们的!”
“救、救命啊!”
江端压上去,殿村抱上去。
场内……当然乱成一片。疑似今井和江端父亲的男子上前制止。演变成一场乱斗了。小金“噫噫”地尖叫吵闹。
这下子的确就不能叫警察了。因为闹场的不是闯入者而是来宾,把事情闹开,也只是让自己丢脸。
“住手!住手!”哲哉惨叫不休。
中间被人墙挡住,我看不见里头的状况,不过……应该正发生着超乎想像的事吧。
鸟口喜孜孜地拍着照片。
榎木津挥舞拳头叫着,“上啊,人妖!”
“现、现在是什么情形?”
“哇哈哈哈哈,很有趣吧?那天晚上京极对他们施了法,他们只要听到人妖两个字,就会变成人妖。还是不是人妖?嗳,随便啦。总之,首先要让这个蠢货体会到被强奸的心情……哇哈哈哈哈哈,太好玩了。”
“什么好玩,榎木津先生……”
榎木津站起来,往骚动的方向走去。
此时几乎所有的客人都已经离席避难到墙边去了。
榎木津又扯又踢地撵开纠结成一团的家伙,救出了小金。
小金看到榎木津,娇艳地一笑,发出倒了嗓的声音高兴地说,“哎呀,谢谢!”榎木津接着将今井、江端和殿村给揍飞了。
“适可而止一点!再闹下去就不好玩了啊!”
榎木津这句话使得场面暂时安静下来。原本在台下推挤的一大群人退了开去,人群中蹲着礼服被扯开,变得半裸的哲哉。旁边站着一脸苍白的樱井十藏。
“你……我不知道你是谁,总之平息了混乱,真是谢谢你。我向你致谢。”
“哼。”
榎木津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再怎么了不起,对方顶多是个官僚。相形之下,榎木津……他说他是神,两者相差太悬殊了。
“我没道理让你道谢。我刚才救的是在那儿缩得像只团子虫的你儿子,又不是你。你儿子是个被人救了也不知道感恩的无礼之徒吗?”
“你、你说什么……你这无礼的……”
“无礼这个词就是没礼貌的意思!没礼貌的是你儿子!看,就连人妖,被人救了也知道感谢。”
“呀,就是嘛!”小金高兴极了。
虽然很抱歉,但这画面实在满恐怖的。樱井十藏一张脸紫涨得像只章鱼。
“你、你这是在侮辱我儿子吗!你、你是什么人!”
“我是侦探!”
“侦探?”樱井说,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一个官吏长相的男子立刻驱前过来,在那张惊诧的脸边耳语。
“什、什么?榎木津前子爵的……?你说这目中无人的家伙是榎木津集团会长的公子?”
噢噢——众人一阵骚动。
“真的吗?”樱井问。
他一脸难以置信。
“假的!——虽然我很想这么说,但似乎就是如此呐。就算这是事实,也请你不要那么大声地在人前公开我有那种蠢父亲血统的事实,好吗!我就是我,不是我以外的任何人,我跟父亲哥哥都没有关系!”
“什么没有关系……”
“你,哲哉的爸,你最好也从现在开始这么想。自己的儿子是在婚宴会场遭到男性朋友侵犯的窝囊废,这么丢脸的事,怎么好在人前提起呢?啊,已经人尽皆知了吗?哇哈哈哈哈!”
狂笑声震动会场。
“你、你、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这一定是什么阴谋。各位也请听着,哲哉绝对不是那个、那个人、人……”
“人妖。”小金说,“人、妖!”
“不、不是!”哲哉总算抬起头来,“我、我不是人妖。我才不是那种肮脏的东西。不、不要把我跟人妖那种下等人混为一谈!”
真是一连串不堪入耳的歧视发言,他已经混乱得神智不清了。
哲哉披头散发地回头,瞪着倒在地上的三个跟班,还有他们身边手足无措的父亲们。
“给、给我记住!竟敢让我丢这种脸,你们以为可以没事吗!竟、竟然让我尝到这种耻辱……你们知不知道自己的立场!今井、江端——你们的前途已经被你们那些蠢儿子给毁了!你们全都被开除了,开除!还有殿村!你知道让我丢脸会有什么下场吧?你的公司就等着变成跟久我的公司一样吧!给我记住!”
“你白痴啊?”
榎木津蹲下身子,盯着哲哉,朝他的额头狠狠一拍。
“你、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你真是个无可救药的呆子呐。你有什么资格开除人家?有权力的是你老爸吧?”
“都、都是一样的!”
“哪里一样了?你这个肛门男。”榎木津说,倏地站了起来。
“肛门男?什、什么不好说,竟然说我肛门男?”
“不喜欢肛门的话,叫你粪便男也行。你这混帐,仗恃财势到处强奸女孩子,一看到人妖就殴打人家,你这种混帐,神怎么可能放过!而且不管是强奸还是施暴,都不敢自己一个人动手,实在是个窝囊透顶的轮奸狂。像你这种东西,与其被人施暴,倒不如掉进粪坑淹死算了,强奸魔!”
哲哉张着嘴巴,软掉了。
筱村也在台上瞠目结舌。
四处传来窃窃私语声。
“不、不许胡说八道!”哲哉大叫,“谁、谁会相信那、那种鬼话!这、这里在场的有识之士,是不会相信你、你那种下流的毁谤的!”
“无知之徒就会相信呀。”榎木津说,指向鸟口,“听好啦,你看看那个人……”
哲哉一抬头,鸟口迎面就给了他一记闪光灯。
“那个人啊,可是某本下流到了极点的杂志的编辑哦。说到那本杂志的内容之低级淫秽啊,实在是教人说不出口、让人不忍卒睹啊。对吧,阿鸟!”
鸟口说,“没错。”
“今天这件事全都会上杂志,大头条啦!”
“什……”
“一定会有很多无知之徒抢着看吧。”
“那、那种荒唐事怎么可以……”
“荒唐事?都做了那么多坏事,事到如今你说的这是什么话?听好了,被你强奸的女孩子,全都被社会以白眼看待呢。她们明明什么坏事都没做,可是她们还是坚强地活下去。还有被你欺凌的人妖也是,他们本来就遭人白眼看待了。可是却只有你一个人不用被白眼看待,岂不是太不公平吗?很棒的哦,白眼。很丢脸的哦,会让人不敢在大街上走哦。”
“我、我才不许你这么做!”哲哉吼道。
“没错,榎木津。”樱井低声恐吓道,“你以为我是谁?不只是我,你要是干这种事,也等于是与那边那位筱村先生为敌呐。你怎么可能敢!”
“为什么不敢?”
“什……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得意忘形也该有个限度。我不晓得你有什么目的,放任你说,竟满口不堪入耳的毁谤中伤。就算你是榎木津前子爵的儿子,若是敢再继续放肆,我可不会放过你。华族制度现在早就废除了,就算是你父亲,现在也只不过是个民间企业的老板罢了。恃着有几个钱就趾高气昂,可是会吃苦头的。你这样会让令尊为难的。”
“哈!”榎木津踢飞散落的餐具,“你们这些人真是蠢到骨子里了。我那死老爸会为难?”
“你、你想让令尊伤脑筋吗?你真的不在乎?我啊……”
“啊啊啊受不了,这些人是怎么搞的?”榎木津说着皱起眉头,“要是我那老爸真的伤脑筋,那我就要开心死啦!如果你有办法让他伤脑筋,我甚至想助你一臂之力哩。但很遗憾,这根本是个窝囊废……”
接着侦探以十分侮辱的眼神俯视哲哉。
“这家伙,你这儿子,我还以为他真是蠢过头了,没想到从他老子开始,就连肛门都不如。连肛门都不如——我实在想不到比这更下等的贴切骂名了啊!实在是,儿子会变成肛门男也是难怪嘛,你们这对肛门父子!告诉你,我会这么伟大,全是托我自个儿的福,跟我老爸半丁点儿关系也没有。我老爸要为难还是要为害,都不关我的事,我会趾高气昂,也是因为我是个侦探!没想到你连这都不懂!”
“不、不懂的是你!来人啊,快点抓住这个暴徒!”樱井叫道。
此时人墙分开了。
约十名西装男子站在那里。
“你、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警察,樱井官房次官。”正中央一脸凶悍的男子低声说。
“警、警察吗?好,来得正好。快点逮捕这个疯子,立刻!榎木津,听你在那儿胡言乱语,大放厥词,现在怎么样?不管你嘴上说得再怎么威风,也违抗不了国、国家权力!你束手就擒吧!”
“要束手就擒的是你,樱井先生。”
众刑警身后传来嘹晓的声音。
“你……你是……”
“果心居士!”筱村在台上叫道。
众刑警背后……一身便装和服的中禅寺露出凶狠的眼神站在那里。
“筱村先生,非常遗憾,看来持者的素质太差了。那天晚上我也说过……不过看样子持者素行不佳——不,是糟糕透顶了。凶卦完全无法祓除。还有樱井先生,就在刚才,久我电子工业的社长已经全盘托出了。你长期以来强迫企业接待贿赂,此外……”
中禅寺朝上瞄了一眼樱井,像个恶魔似地笑了。
“……要我再多说一些吗?”
“不、不要,啊,呃……”
一名刑警跑向榎木津刚才说是警察厅长官的男子身旁,向他耳语之后出示某些文件。长官一脸愕然,望向樱井,然后仰望筱村。
“久我不可能说出去!”樱井愤然大叫,“那个窝囊废……他敢这么做吗!他对我唯命是从……!”
额头青筋暴露。
双眼瞬间充血。
“哎呀,气成这样,小心血管爆裂哦,樱井先生。”中禅寺更压低了声音说,“他已经被你舍弃,对你不必再讲任何情面了吧。久我先生已经忍无可忍了。再怎么说,你用与企业活动完全无关的基准去评价公司的业绩,还对久我的公司施以不当的压力,终于害得他们公司跳票了。儿子受到欺凌,连公司都遭到欺凌的波及被摧毁,这怎么教人受得了呢?”
“胡、胡说!全是一派胡言!”
樱并一边摇头,一边后退。
一名刑警打开手帐,向樱井出示警徽。
“不是胡说。本官是东京警视厅刑事部搜查二课的铃木,您是樱井十藏官房次官本人,对吧?”
樱井没有回答。
铃木刑警接着出示文书,高高举起:
“……这是对您发出的涉嫌收贿的逮捕执行令,请您与我们一起走。此外,对府上及办公室的搜索令也已同时发下,另外,国税厅亦正着手调查您的逃漏税嫌疑。由于有湮灭证据之虞,若您不愿意与我们同行,我们将强制拘提……”
几名刑警上前,架住樱井十藏的双臂。
樱井瘫软着,自喜宴会场被拖走了。
中禅寺冷冷地看着樱井那个样子,然后回头,微微扬起单眉。
“你来的时机真好!”榎木津说。
“锋头全被你抢去也教人不甘心啊。”中禅寺仍然板着脸说。
筱村总算站了起来。
“果……果心居士……”
“筱村先生,我真正的名字是中禅寺,以驱逐魔物这下贱的行业为副业。我受华仙姑处女所托,为先生这样的顾客善后。虽然手段有些粗暴,但我想您应该能够理解……”
占卜还是适可而止才好——中禅寺留下这句话,迅速地离开了。
会场吵闹了好半晌,不久后一个人离去,两个人离去,没多久就变得稀疏冷清了。榎木津说是警察厅长官的人跑到台上的筱村身边,再三地道歉。我不懂为什么他非道歉不可。
哲哉几乎是袒胸露背地软了腿,坐在地上。
榎木津脸上带笑,讽刺十足地说:
“喏,你唯一的靠山爸爸也完蛋喽,你还剩下什么?”
“呜呜……”
“呜什么呜?好了,你有什么想说的话就说吧。”
“呜呜……”
“你不是个男子汉大丈夫吗?喏,笨男人,快说啊。”
“呜呜呜……”
榎木津一脸伤脑筋地站了起来。
“完全不行了。这家伙欺侮起来真没意思呐。和这家伙相比,那只猴子还有趣太多了。只会呜呜呜呜,跟锅釜有什么两样?你是被炉灶给烧了吗?喂,犬吠埼。”
是……在叫我吧。
侦探揪起哲哉的后衣襟,拖到我前面。
“要揍他吗?”
我瞪着哲哉。
蹂躏早苗的真心、夺走早苗的纯洁、毁掉早苗前途的罪魁祸首。教人恨之入骨的仇敌。我的、我的……
我握紧拳头。
这家伙这家伙这家伙……
这家伙……就是一切的……
哲哉缩起脖子,双眼闭紧,叫着,“对不起对不起……”
我……
放下了拳头。我已经没那么恨他了。
“这样啊……”
榎木津软呼呼地笑了。
“那,小金,你要揍他吗?”
“哎哟,讨厌啦,侦探哥哥,人家才不干那种野蛮人做的事呢。别说这个了,侦探哥哥,你好帅哟~”
榎木津踢了一脚小金的肚子:
“混、混蛋!我最讨厌人妖跟灶马了!”
“哎哟,真是太可惜了。”小金说着,抛了个媚眼。
他似乎是个愈挫愈勇的人。
“喂,你。”
榎木津凑近哲哉,他缩起了脖子。
“你真是太幸运了,结果没有一个人要揍你呢。记得感谢神明啊!”
榎木津用力推开哲哉。
有个人接住了他。
是美弥子。
美弥子一把抓下新娘头盖,再一次端详哲哉,接着……
狠狠地掴了他一巴掌。
“呜呜!”
哲哉呻吟一声,仰倒下去。
“哼……”
美弥子拍了拍双手。
“没有人要打,所以我来打。没有问题吧?”
“是没问题啦……唔,不过我觉得……”
榎木津……竟然目瞪口呆。
“这是我的份……其实我还想再揍他一拳的。不,不管打上几拳都不够。我想代替所有被这种烂人摧残的女性一一出气!还是再揍几拳好了。”
美弥子再次揪起倒地不起的哲哉。
“别这样了。”
榎木津……竟然制止她了。
“是啊……”美弥子想了一下后说,“还是算了。”地丢开哲哉。哲哉的后脑勺狠狠地撞在地上,昏倒了。
“侦探先生,你刚才说那边那个长相像狗的人是低俗杂志的记者,对吧?”
“是啊。”
“这位先生,是真的吗?”
“唔嘿……”鸟口发出分不出是回答还是什么的怪声。
“这样。那就好。我想请你将今天发生的事钜细靡遗地写成报导,可以吗?还有,把这个烂人的名字清楚地写出来,也将他过去的恶行详尽地交代一番,好吗?”
“啊,哦,这是没问题啦,可是……”
“你应该也拍到樱井遭到逮捕的瞬间了,哦,当然,把我的名字写出来也没关系,那样杂志也会卖得更好吧?”
“唔嘿,是这样没错啦……”
“你在想什么啊?”榎木津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美弥子。
“不好意思,我想你没资格教训我。”美弥子回嘴道。
“可是这样你很丢脸耶?”
“脸的话,早就丢光了。”
“是这样没错啦……”
“你们策画让人丢脸,事到如今别再来说这种自私自利的话,好吗?反正那个祈祷师也是跟你们一伙的吧?”
“的确是这样啦……”
“真是的。”美弥子卷起袖子,“可是我不觉得这有什么好丢脸的。我的自尊心才没那么廉价,会被这种无聊小事给伤到。而且我应该让世人用白眼看待才对。因为被这个烂人玷污的女性,光是受玷污,就遭到了世人的歧视,不是吗?”
“是啊。”
“那么只有我一个人过得逍遥自在,岂不是太不公平了!虽说只有一时,但我曾经决心要嫁给这种废物。不是靠占卜决定,而是我出于自己的意志决定的。我应该负起责任才对吧?”
可以吗?爸爸——美弥子对筱村说。
筱村深深地——真的是深深地叹了一口大气。
“所以你才会嫁不出去,本来以为这次总算可以把你嫁掉了呐。”
“爸,您在说什么啊,我还没有放弃呢!”美弥子踹飞哲哉的屁股。
“好帅哟!”小金尖叫起来,“明明只是个小丫头,却连我都要不小心迷上了!”
“你这人妖,适可而止一点!”榎木津说。
“被人妖迷上,我也真是没救了!”美弥子说着,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