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泉巷今日热闹的很。
外城十二通巷很是出名的缘由,便是十二通巷互相连同,以十二生肖与山川河流结合命名。下九流各行业的人都有在此住着,虽不比内城繁华,但是热闹的很。
虎泉巷的位置在西方位三条巷中心的位置,又临左右两个集市,前方是外城主街干道,后方又是寺庙佛堂,位置好,大多住着的是商人家眷,还有些是军户家眷。
屋舍宅院鳞次栉比,邻里邻居大声说个话,吵个架左右都能听着,东家长、西家短,一条街的人,没有个秘密互相不知道的。
虎泉巷中的居民,今个儿都开了大门瞧热闹,那座空置了好几年的宅院迎来了新主人。前几日就瞧见有几个人在里头收拾打扫,有好事者就去套话问新搬来的主家是谁。
却没能打听出个什么,反而勾起了这里的居民们的好奇心。
瞧见今日张灯结彩,便晓得是新主家马上今日怕是乔迁来此了。
每家每户都抻长了脖颈打望着。
这一瞧,就有眼尖儿的瞧出了门道。
那是个半倚着大门,手中捧着一把瓜子儿嗑,一边瞧热闹的妇人,脸圆眼圆,身体丰腴,瞧着很是富态,可并不难看,许是她惯常爱笑,性情爽利开朗。
她家离得近,就在斜对门,一边听着鞭炮声噼里啪啦作响。
打眼瞧见马车上下来一对金童玉女似的年轻夫妇,刚塞进唇缝的瓜子儿就咔嚓一声咬偏,咬了舌,哎哟一声,瓜子落了一地。一旁站着个年轻约莫看上去十四五的小丫头,可惜道:“太太,这可是兆记的瓜子儿,白白的掉地上了多可惜。”
妇人却是赶紧拍拍手,“你去拿笤帚来扫干净咯,好生扫,我去找当家的,哎哟不得了,这新来的邻居竟不想,当真是他。”
她着急忙慌的,也不从前头搬家的一行人马穿过,绕着远路,打后头去了。
小丫头一边探头看前头的热闹,可惜刚刚叫她家太太打了岔,这会子再去看,人家主家都已经走进了家门,就瞧见了一点儿衣袍边,瞧着那料子便是极好,不是一般人能穿用的。她太太方才说那话的语气,像是认识对方,若是认识,今个儿肯定是要上门道贺的。
小丫头连忙回院里头去找来笤帚和簸箕扫着地。
那头翻飞的鞭炮纸屑落下了不少,她扫了两下,就有个年轻姑娘走过来,手中托着一提红封的纸包糕点,“真是不好意思,搬家吵闹了些,扰了你们清净,我家少夫人吩咐我来送些糕饼赔礼,今个儿搬家杂乱,等得了空闲,请你们家夫人上门吃茶。”
“不妨事的。”小丫头接过糕点,好奇问,“姐姐,敢问主家姓甚?”她年纪轻,又活泼,同谁都能唠上两句。
年轻姑娘笑了笑,“主家姓宋。”道了别便离开。
那厢,两旁邻里的好奇心自不提。
这厢,祭拜过了灶神,又去各处房门门槛下的缝隙里塞下一枚铜钱,乔迁要行的一应习俗便都完成了。
这座宅院自然是不比国公府,两进的院子,前后搭两个小院,塞铜钱的同时,便也将整座宅院都好生逛过一回。
二人回到前院的堂屋里,青娘子领着跟来的仆从们,一同行过礼便去打扫满地的红纸屑。
宋衍微张了唇,正要与阿棠说话时,门口响起了一道爽朗的说话声,宅院小便是这点好,大门敞开着,外头有个说话声,坐在屋子里就能清清楚楚听见。
晨鸣原是在收拾门匾上沾着的红纸屑,他是踩在木梯上的,站的极高,远远地就有一道魁梧高大的身影走过来。
“敢问你家主人可是宋三公子?”
晨鸣转过头吓了一跳,原是这武夫似的男子,身形高大,简直快要同他踩着木梯一般高了。这人脸上还有一道伤疤,从右眼下眼睑一直蔓延到了下颌处,瞧着就瘆人。
这人浑身透着一股血腥气,若非是他在笑,态度也客气,晨鸣只当做他是来寻仇的。
他打小跟在少爷身边,从不见少爷有过这样一位结交。
此刻武夫知道他家少爷,晨鸣不大确定,“我家主人的确是宋三公子,敢问阁下是?”
武夫爽朗一笑,那道伤疤格外明晃晃的,狰狞得很。
“我名王虎,从前是飞虎翼右参军,不知宋三公子可得空,我想上门拜会。”
听见这串名号,晨鸣先是茫然了片刻,而后精神一振,飞虎翼那可是!
他连忙从木梯上下来,一抱拳,“还请参军稍候,我这就去通禀。”
就那么一点距离,门外说了个什么,阿棠与宋衍在屋中听得明明白白。更不必提王虎嗓门大的很。
宋衍原是打算同阿棠说些什么,此刻叫王虎打断,便不再提,只是站起身,与阿棠说道:“此人既是飞虎翼右参军,便是我叔父麾下旧部,此刻既来拜会,我需得见上一面。”
“你若是累了,不若先回房休息。”
“可好?”
阿棠心神并不平静,闻言颔首,“也好。”
晨鸣刚走到堂屋门前,就见二人已经出来,阿棠自穿过月洞门,回了后院里,宋衍往大门去。
还未走近大门处,就听见王虎激动不已朝他走近,“当真是您。”
“我还以为是我那浑家方才胡诌。”
“不曾想真是您搬来。”
虽然是第一回见面,可言语中尽显亲近。
宋衍客气道:“王参军请进。”
“不敢不敢,公子唤我一声王虎就成。”王虎连连摆手,随着宋衍一同入了堂屋,不远处那位丰腴妇人躲在家门口探头看。
入了堂屋,王虎坐下后,方才显出拘谨来,他打他的猪肉铺回来,匆忙得很,连身衣衫都没换,身上还有猪血腥气,怎得也随着人进了家门?
激动劲儿一过,他懊恼起来,他是个大老粗不假,可这登门拜会的礼数他又不是不懂,一登门,他是半点儿礼数都没有,一时拘谨起来。
宋衍不知他心思,虽闻见了血腥气,倒也神色如常,“不知王参军今日登门,是为何事?”
王虎忙道:“早知是您搬来,我今早就不该去开铺,该帮着您搬家才是。”
“我就住在对门。”
“日后公子有事,尽管吩咐。”
宋衍也道:“既如此,日后我们两家便是邻里,王参军不必同我这般客气。”
王虎连连拒绝,“应当的,应当的,整个飞虎翼都知道您是将军最看重的侄子,当初若不是将军突然急症去了,飞虎翼也不会群龙无首,叫人给拆分散在各州府兵中去。”
王虎愤然,“将军为朝廷效力十五年,呕心沥血,满身伤痛,竟是半分功绩都不肯给他留下。”
“飞虎翼众人都为将军抱不平。”
二人原是初次见面,也无甚好话可说,王虎坐立不安,想着今日登门实在有够失礼,便打算改日再郑重登门拜会。
可是一提起他家将军来,心中愤慨是止也止不住。
“瞧我这嘴,同您说些浑话,公子别往心里去。”
“今日贸贸然登门拜访,一身腌臜,还往公子别嫌弃。”
“您若有事,一定吩咐,王虎在所不辞。”
王虎起了身,郑重其事地行了一礼,方才离去。
王虎这话勾起了宋衍的回忆,叫宋衍心情往下沉。
王虎回到家,他浑家便是王太太,连连发问,“我可是说对了,那就是宋三公子,真真是想不到,宋三公子会搬来虎泉巷住。”
“瞧你这垂头丧气的样子,宋三公子可是嫌弃你,不想同你结交?”
王虎反而没了先前的激动,在台阶上坐下,沉沉的叹了回气,“我又不是要与他结交才去拜会?”
“而且,他不是那种人。”
王太太点他,“你以为世家子弟,人人都像是宋将军一般?”
“既然没嫌弃你,那你回来这副样子到底是为了什么?”
王虎没心情多说,“我是想起了将军。”
宋衍也没料到,搬来虎泉巷的第一天,就能有他叔父麾下旧部登门来拜访。
一时陷入回忆里。
国公府最出众的子弟并非是他。
而是他的叔父。
飞虎将军宋承望,少年将军,一杆红缨枪千里挑下匈奴王首级,换来边境十年太平日子。可惜天妒英才,一场突如其来的急症带走了他的性命。
他去世的时候,才三十岁,常年征战在外,未有妻子,病故,兵权散尽。
一个好人的一生,何其短暂。
这世上,他最不理解的一件事便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好人凭什么就不能长命百岁,平安活到老?
祸害凭什么能长久?
晨鸣端了汤药来,“少爷该喝药了。”
宋衍淡然应道:“放下吧。”
晨鸣将汤药放下,不疑有它,只道:“少爷,我娘让我来问您,既然已经搬来虎泉巷,咱们这座小院也不大……”
他有些难为情,“您今夜还是要与少夫人分开住吗?”
他家少爷自打和少夫人成亲起,就一直睡在书房。
“这几日搬家布置,少爷您没提,少夫人也没提,是以书房不曾安置床榻,方才我娘才想起这事来。”
“今日事多,再收拾书房怕也来不及了。”
“我娘的意思是,不若您就先搬回正房住。”
“若是要收拾书房,慢慢收拾也不迟。”
这话本不该他来传,毕竟他年纪小,没婚配。可他娘还要忙着厨房上的事儿,不得空闲,只好叫他来传话。
宋衍怔然,他倒是还没想到这一点。
从成亲那日起,他便与阿棠分开住,到今日,他还要与阿棠分开住吗?
阿棠已经将他真的当做夫君了吗?
阿棠进了卧房,因为青娘子按照她提出来的想法带人前来布置,一应家具、物件,就连花瓶都摆放在她看得顺眼的地方。
只是,这里除了她的行李以外,还有不属于她的衣袍、发冠……
还有枕头。
那只在国公府时,被收起来的鸳鸯枕的其中一只,如今出现在了床榻之上,两只枕头整整齐齐的摆放在一排,鸳鸯成双对。
榴花正在摆放阿棠平日里看的书,小梅花在摆放首饰,取了一根明显是男子所用的发簪,为难一问,“姑娘,姑爷所用的配饰可要另寻它处摆放?”
她家姑娘有些小怪癖,特别是零碎小物件,都必须要摆放整洁。
她问了话,却不想半晌都没得到回答,又不能随意就找地方摆放。
只好为难的转身,“姑娘,姑娘?”
却见阿棠背对着床榻,默不作声。
她只好走过去,“可是床榻布置的不妥当?”
阿棠微蹙着眉,心下纠结成团。
这样的布置。
她今夜是要与宋衍……
圆房了吗?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
叫她浑身不自在……
难得起了羞意。
她这几天胡思乱想了多少事,这件明明最迫在眉睫的事情,她怎么就不曾想起来过呢?
是因为成亲那日起,宋衍就同她说过,他们初相识,该相处熟悉后再搬到一起住,便搬去了书房,同她分开住。
一直到昨夜,都是如此。
叫她生了错觉,两人成婚,也是分开住的。
可是打今日起,他们还要分开住吗?
小梅花一连喊了她好几声,她才如梦初醒,转头问,“喊我作甚?”
小梅花便道:“姑爷的发簪,玉佩这些收放在何处妥当?”以前只需要打理姑娘一人的衣裳首饰,已经习惯成自然。
而今姑爷的日常用物,她和榴花两个都不曾收拾过。
阿棠哪里还顾得上行李摆放,同她吩咐了一句,“你看着收拾便是了。”
她浑身泛着热,脸颊都红了一片片。
小梅花奇怪道:“姑娘,这屋子里头热吗?”
阿棠拿着手绢给自个儿扇风,“是热,我去外头站站,你收拾吧。”
看着阿棠逃跑般走出去,小梅花疑惑,“榴花姐姐,你说这屋子里热吗?”
“不热呀,如今都入秋了,哪里就热了。”榴花也奇怪,“兴许是姑娘上火了,待会儿去泡一盏清茶,给姑娘降燥。”
阿棠站在廊上,只觉着那风也是热的。
作者有话要说:不会坑啦,只是这两天春光好,出门踏青去了。
今天还有二更
谢谢晚来天欲雪小可爱投喂的地雷,jsr小可爱灌溉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