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

夜已深,又是一场秋雨来临,三清园还点着灯,因为宋衍还没有回来。

榴花打着哈欠,她已经困倦了,偏生姑娘没睡,坐在窗前翻书等着姑爷回来。

秋天的雨就是如此,总是催人入眠,她强撑着不叫自己睡过去,却又忍不住像是小鸡啄米似的不住点头。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边传来一声墨画的声音,“少夫人,少爷回来了,他说夜深了,少夫人早些歇着便是。”

阿棠隔着房门,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榴花醒了一会儿,“姑娘,可要歇下了?”

阿棠头也未抬,“不急,我再看两页书。”

榴花便又坐下,睡眼朦胧间,恍惚一眼,看见她家姑娘坐在窗前,神色安静,好似专注无比在看书,她恍惚中,瞧见书封,那字儿是倒着长的。

是不是她看错了?

还没等她仔细看,困意便将她拉近了睡梦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好像是有东西跌落的声音,震的她耳朵一激灵,忍不住一抖,双眼从雾蒙蒙中的清晨中睁开,窗外竟已经亮了。

她揉着眼睛,想要抬头,脖子一疼,才惊觉自个儿她睡落了枕,她哎哟一声,捂着脖子疼醒了。

原是她趴在小几上睡着了,背后还摊着一团散落的毛毯,摸着还有余温,该是昨夜里披在她身上的。

她四处去看,不见她家姑娘的身影,忙下榻穿鞋,走到外间,就见阿棠已经洗漱过后,穿戴整齐,正在喝茶。

姑娘这到底是刚起来,还是一夜未睡?榴花想不通,却见阿棠神色寻常,“昨夜你在软榻上睡着了,我便没叫醒你。”

“回房洗漱去吧。”

“是。”榴花仔细打量了下她家姑娘的脸色,见一应都寻常,方才退下。

青娘子与榴花擦肩而过,抬脚踏进了屋里,身后还跟着两个仆从,手中拿着两个托盘,上比前些日子还要多的册簿。

青娘子行过礼,“少夫人,因着六日后,咱们就要搬去虎泉巷,三清园的家具陈设,一应行李,都需要清点,有些要搬走的,有些要留下的,还有得用的人手,是哪些奴婢想着,总要少夫人您能心中有数。”

阿棠浅浅一笑,“好,我与你一同安排。”

不过是早膳过后,宋家上下都知道宋衍要带着阿棠搬出国公府一事,这件事在几房中皆掀起了轩然大波。

宋大夫人管着中馈,消息最是快,因为老夫人那边派了人前来支两千两银子,公中账房一应都收在宋大夫人手中,两千两不是一笔小钱,宋大夫人立时就知道宋衍要搬走之事。

她眉头一皱,愤然道:“老太太的心,偏的同什么似的,三郎要搬出国公府,老夫人私下不知补贴多少,还要叫公中去贴补,国公府难道是有什么金山银库?”

旁有人劝,“夫人,这何尝不是好事,三郎搬走,三房那位不得气出个好歹来,而且出了国公府这道门,再想搬回来住可就难了。”

国公府虽然长房降等继承了侯爵之位,可是请封世子的折子已经递过三回,皇帝陛下也没点头答应由长房长子宋江封世子之位。

其中种种缘由,都同宋衍有关。

宋大夫人不可谓不恨。

自古家业,由长房长子继承,是再天经地义不过的事,偏偏老夫人、皇后都偏爱宋衍,一直不肯答应立世子之事。

她恨了好些年,只有宋衍双眼失明那一日畅快了一回。

而旁人刚刚劝说她的话,叫她一时怒气转为了喜气,顿觉畅快得很,是了宋衍自己搬离国公府,日后想要回来,哪里是那样简单的事情。

“去,替我去三房探病,顺便试探试探她的口风,倘若她还不晓得此事,可一定要好生同她说一说此事。”

婆子得令,“奴婢省得。”

她自去三房传话,好一番添油加醋说了一通,宋三夫人险些没有气晕过去。

一时忙乱。

“夫人,夫人。”

长房的婆子传完话,见宋三夫人如此,心下得意,悄摸着就走了。

其他人暂且不提。

只宋三夫人一位,便已经闹得是满府风雨。

她想要起身,却因为脚踝受了伤,动弹不得,气急败坏拍着床沿。

“他怎么会搬出去住?”

“他有没有将我这个做娘的放在眼里?”

“快把他叫来,还不快去。”

闹闹嚷嚷了一上午,各房是个什么反应都传进了宋老夫人的耳朵里。

“三夫人这会子闹着要进宫见皇后娘娘。”

“是大夫人安排的人前去将此事告诉三夫人。”

“……”

宋老夫人听着仆从来报,心下叹息,回想起昨夜里与孙儿的一场谈话,“竟叫三郎说了十成十的准。”

昨夜里。

她最疼爱的孙儿,站在她面前,与她说搬离国公府,她第一时间自然是不曾应准,“尚未分家,为何要搬出去住?”

宋衍早已经想好了如何让老夫人能答应。

“祖母,孙儿不欲同您说假话。”

“孙儿搬出国公府,并非一时兴起,而是早就有所打算,虽有私心,却也是为家中考虑。”

“宋家世子之位争论由来已久,一家人也因此离心离德。”

“孙儿还记得,年幼之时,与兄长、阿姊们关系甚好,整日一处玩闹。”

“而今各自长大,却多生嫌隙,此为孙儿之过,孙儿三年来懦弱度日,不肯担当,幸而如今不算晚。”

“家宅安宁,才是长久之道,此为其一。”

“其二,便是为了姑姑,家中也该和气度日,少生龌龊,叫姑姑在宫中过的顺心些。”

“而孙儿搬离国公府,一时会有纷争,但却是长久之计。”

“其三,便是孙儿的私心,孙儿想过平凡日子。”

“还请祖母准允不孝孙儿搬走。”

说完这些话,宋衍撩开衣袍,跪在地上。

宋老夫人久久不曾言语。

昨夜的一场对话,还历历在目。

老夫人也是一夜未睡好,今晨又听闻各房闹了这一场,心中悲凉。

“外人都说国公府一门显贵,门庭显赫。”

“里头人也便以为这荣华富贵是永生永世不会断绝,整日里争来争去,一家人倒是都活成了仇人。”

“如何不想想,为何老大继承了爵位,却无个实差在身?看着显赫,却不过是个花架子。”

“咱们家中的孩儿,又有那个在仕途上顺遂。”

“莫说百年富贵,便是十年,二十年,也不过是过眼云烟,说散也就散了。”

“朽木将枯,独枝难撑。”

“便是为了嫣儿,我却也该多想想才是。”

“若不是三郎提醒,连我也失了谨慎之心。”

一旁的秦嬷嬷上前来奉茶,劝慰道:“老夫人,您且宽心,她们总有明白的一日。”

老夫人神色淡漠,“我怕是等不到那一日了,罢了,走吧,我亲自去见见她。”

她自是去了三房见儿媳。

久不见老夫人踏出她的院中,宋三夫人一时泪止,要起身请安,便被宋老夫人制止,“行了,你受了伤就安心躺着,我只过来说两句话,你也不必紧张。”

见宋衍如同青松柏树跪在那儿,宋老夫人心下叹息,为何这样好的孩子偏偏命运坎坷,她去扶,“衍儿,你也起来。”

宋衍没起来,“孙儿不能起,是为孝道。””

切肤之痛,但终要经受这一遭,老夫人心下一沉,面色也带出了些许怒气,“府中一日日吵闹着,衍儿要如何养病?”

“是我叫他去那清净之地,好生休养,嫣儿提过,国师这回寻回来的药,服用上个一年半载,三郎的眼疾便也能好了。”

“去那处清净之地休养,总好过日日在你跟前,惹你担忧。”

“行了,又不是出去了便不回来了,难道他真能不认你这亲娘了?”

“你这做亲娘的,也不心疼儿子跪在你跟前?要他长跪不起吗?”

宋老夫人德高望重,一番话下来,叫宋三夫人,还有赶来的几个儿媳,都不敢开口。宋三夫人满心委屈,抽抽搭搭的答应了。

说话间,她轻扫过众人神色,不再多言,只与宋大夫人说起,“原是叫你从公中支两千两银子作为三郎的家用,而今也不必了,三郎孝顺自立,不想多用公中的银钱,我便应了他,日后三郎自寻营生,再不用府里补贴。”

“你们尽管放心,我也不曾补贴他一二,莫再说我偏心。”

宋大夫人神色一变,赶紧道:“母亲,儿媳没有这些意思。”

“闹腾了一早上,我也乏了,你们也各自回去休息。”宋老夫人再不看众人一眼,被秦嬷嬷搀扶着离去。宋大夫人晓得今日将婆母得罪狠了,赶紧跟上去,旁人也自去。

青娘子一五一十与阿棠说着搬家事宜,阿棠应着,一开始心情平静如常,但随着一样一样的行李被划分是否带去虎泉巷,又询问她的意见要布置在何处时,她脑子里便浮现出了那座还未去过的宅院的模样,起先还是朦胧的,但越来越具体。

许是时间紧迫,搬家的事情连轴似的要她参与进来,她终于有了就要搬去她和宋衍的新家了,属于他们两个人的家的实感。

对于家这个概念,她其实是模糊的。

多年来住在宣家的日子,于她而言,是流水浮萍,颠沛流离。

虽然努力克制着叫自己不去想,却还是忍不住,这一上午都不曾见宋衍,想必因为搬家之事并不顺利。

她不该去想的,那是宋衍自己做的决定,他就应当自己负责。

其中多少波折,也该他自己去承担。

而且,他当然有能力处理好此事,他那样厉害的人,要做好一件事肯定有章法。

她试着叫自己理智,只要还报完当年的恩情,其他的事情,她就该袖手旁观。

毕竟,她从来都不良善。

她将脑海中勾勒出来的小小宅院努力抹去。

青娘子不知她在想什么,又说起了一事,“少夫人,三清园的奴仆有两类,一类是家生子,与府上签了死契,一类是活契,做满了年限,便能请辞归家。”

“奴婢是想着,便先问问,有谁愿意跟着去,这样定好了人数,到时候缺人,再去叫牙婆挑些得用之人,怕是还好些。”

阿棠心下一动,若是到时候能自己挑人,岂不是安插探子在宋衍身边也易如反掌?

作者有话要说:啊,终于写完了,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