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雨下来,宋家四处张贴的大红喜字和红绸,皆被雨打湿,一夜过去,清晨起来瞧着便是一地狼藉。
大雨还未有见变小时,仆从们便开始打扫。
阿棠梳妆打扮后,时辰还早,站在廊下看着喜字红绸被取下,倒像是在欣赏。
那位几日都不到她跟前来的婢女抱琴,从她睁眼起就在阿棠眼皮子底下转悠。
阿棠惯常是心平气和,笑道:“我跟前不必你来伺候,你去歇着吧。”
“倘若有事,我再唤你也不迟。”
何时有事需要她,这可没有说道。
抱琴心下意外,更多的是忐忑,这位少夫人到底是畏惧她身后的三夫人,还是没有将她放在眼中,她一时竟然分辨不清。
只阿棠吩咐完抱琴后,便不再在意她,只看着书房与正房相连的院门方向,不多时,那里就出现了宋衍的身影,阿棠执了伞走过去,微微扬起伞,露出皎洁皓月般的笑脸,“夫君。”
宋衍听见她的声音,唇边不由得就浮现出了温柔笑意,“天凉,你可有添衣?”
阿棠道:“不冷。”
宋衍却不放心,他原是左手撑着伞,此刻察觉到阿棠站在他右侧,便将伞换到了右手,油纸伞斜下,挡住了后头吹来的风,“走吧,祖母在等着我们。”
阿棠自己也撑了一把伞,只是她比宋衍矮了一头,伞自然也撑得低些,此刻见头顶遮了两把伞,不免多看了两眼,觉着有趣。
抱琴没能跟着,只是看着院门前的二人相伴着走远,一时失神,双手紧握着,少爷何曾这样待她温柔过?
她心下又气又妒,顿时有了主意,快步走去宋三夫人的住处,宋三夫人也正要准备上院里给老夫人请安,见她哭着跪倒在面前,皱眉问,“大清早哭哭啼啼做给谁看!”
抱琴哭哭啼啼,“夫人,少夫人明知奴婢是您的人,却不将奴婢放在眼中,一早奴婢给少夫人请安,少夫人却叫奴婢回房去。”
“少夫人这哪里是将奴婢不放在眼中,分明是不将夫人您放在眼中。”
“少爷这几日住在书房里,少夫人自己不去服侍也就罢了,也不叫旁人去服侍,少爷身边就只有个晨鸣被使唤着……”
“昨个儿您都没瞧见,少爷同少夫人从宣家回来,少爷衣衫都叫雨水给打湿了,少夫人也不叫人前去服侍,还不许叫您知道……”
宋三夫人正愁没有动手的机会,闻言也不管抱琴的话是真是假,动了怒气,“好她个宣氏,果真是个姨娘养的,这般心性如何做得了我儿正妻。”
抱琴见宋三夫人动怒,心下一喜,连连表忠心,“夫人,您是知晓的,奴婢这些年无一日不是为了您,为了少爷尽心尽力……”
她红着脸,含羞带怯,“奴婢心中只有少爷一人,只愿此生都在少爷身旁服侍。
宋家人给宋老夫人请安后,宫人派了人前来送前日国师配的药,派来的人是封少商。封少商终于见着阿棠,他多打量了两眼,觉着有些面善,可这确实是头一回见。
他与宋衍有师兄弟的情谊,又是国师首徒,向来老夫人就很喜欢他。
阿棠原是想要跟着去看,还未去,宋三夫人轻咳了两声,“三郎换药看诊需清净,宣氏,你与我去佛堂上柱香。”
阿棠应了声,“是,母亲。”
宋衍微不可闻蹙了眉,他正欲说话,封少商却拉住了他的胳膊,“走吧,师弟,同我先去换药。”
又同宋老夫人道别,“老夫人,回头晚辈再来同您说话。”
他拉着宋衍走出了好长一条路,这才松开了手。
宋衍冷了脸,“为何拦我?”他知道他母亲怕是会为难阿棠,唤了一声,“晨鸣。”
晨鸣上前来,听他吩咐,“去佛堂前守着,若有事便来告诉我。”
晨鸣躬身退去。
封少商见他变脸如此快速,啧啧两声,感慨道:“师弟,你这随时随地像是老母鸡护小鸡崽似的护着弟妹,你可有想过,你当着老太太、你大伯母、二伯母面前,给你母亲难堪,她会怎么想?会不会日后更为难弟妹?”
“你呀,是个聪明人,方才怎么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哪家婆婆当着旁人的面儿被儿子为了儿媳顶撞她,心中会好受,更不必提会将这仇强加给儿媳而非儿子,宋三夫人性子
宋衍心中任系于阿棠身上,面上却平静下来没叫情绪外露“师兄,说的对。”
封少商不在意,“还是快让我看看你的眼睛,师父这回寻来的药方,炮制起来颇是费时,但我估摸着成效极好……”
他边走边说,没瞧见宋衍一瞬的安静沉默。
宋三夫人虔诚祈愿,“佛祖保佑我儿,能够早日复明,往后此生,我逢初一十五皆茹素布斋还愿。”
“保佑我儿……”
“保佑我儿……”
阿棠跪在她左手边的蒲团之上,听见宋三夫人一声声话语中的殷切盼望,心下恍然想起了她的母亲。
都三年了,她都快要不记得母亲是什么模样,明明才三年而已,为何阿娘的面容在她心中愈发模糊?
阿棠诚心诚意阖眼拜佛,在这座小小的佛堂之中的人,真心诚意拜佛祈福,愿宋衍能够早日复明。
只是宋三夫人是真心疼爱儿子,对儿媳妇可就没有这般好脸色了,等到拜完了神佛,宋三夫人微微抬起左手,却不见阿棠来扶她,心中的不满又多一分,转头看阿棠还在闭眼祈愿,重重的唤了一声,“宣氏。”
阿棠睁眼,看见宋三夫人抬起的手臂,还有不满的神色,心叹宋三夫人对儿子和儿媳妇的态度当真是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她不是不识时务者,搀着宋三夫人起身,宋三夫人冷哼了一声,“我让抱琴交待你的事情,你可还记得。”
阿棠颔首,“儿媳记着,是从今日起,每日需得抄写经文。”
“儿媳这就回去开始抄写经文。”
宋三夫人心气儿却未消,“还有一事,你为何不许抱琴近衍儿身旁伺候?”
阿棠佯装不解,“还请母亲明示。”
“抱琴是我放在衍儿身边的通房,是衍儿的房里人,只是之前衍儿不曾娶妻,便不曾挑明,而今你既然已经嫁了进来,也该叫你知晓。”
“男人三妻四妾是再正常不过之事,你作为正妻,自该贤良大度,有容人的肚量为衍儿打理好后宅之事。”
说话间,宋三夫人招手,抱琴跨进了房门,低着头朝宋三夫人和阿棠行礼,“夫人,少夫人……”
阿棠眼神轻扫过抱琴,心下明了,怕是今早抱琴去找宋三夫人告了状,她笑道:“母亲,原是儿媳之前以为抱琴姑娘只是母亲跟前的老人儿,对抱琴姑娘一向客气,惯常不叫她在身
旁伺候。”
“现在,儿媳知道了抱琴姑娘是夫君的房里人,自是不会怠慢抱琴姑娘。”
“知道就好。”宋三夫人气儿顺了一点儿,“衍儿如何还未和你圆房,住在书房里,身旁连个伺候的婢女都不曾有,你如何打算?”
阿棠笑道:“既如此,就叫抱琴姑娘去伺候,也好让母亲安心。”
见她还算懂事,宋三夫人颔首,“嗯。”
“行了,你回去抄写今日的经文,晚些时候送来佛堂,我要在佛祖面前烧掉。”
宋三夫人吩咐完,眼不见心不烦,挥了挥手便走掉了。
抱琴暗中打量着阿棠的神色,阿棠不见半分怒气,”走吧,我们也该回三清园了。”
等回了三清园,阿棠吩咐下去,叫青娘子安排人收拾后廊上的两间屋子作为抱琴的住处,又叫抱琴直接去书房伺候,自己便领着榴花前去书房开始抄经文。
她摊开了榴花买来的宣纸,上头是已经与她笔记相似无几抄写好的经文,等在书房待上个一两个时辰,便送几张前去宋三夫人面前应付了事。
她闭上眼,靠坐在窗前休息,感受着落雨时的各种声响。
一时还分辨不出,听了片刻方才有所感悟,雨滴落在树叶上、房檐上、又从房檐汇聚连成串落下击打着窗台、地面的声音,原来是全然不同的。
“姑娘,咱们要在宋府待多少时日啊?”榴花端来热茶,心中颇有几分不满。
“这才第四日,已经出了多少桩幺蛾子。”
“从前在宣家,咱们小心谨慎些,不碍了夫人的眼,也无人找咱们麻烦,能安生过日子。”
“如今,人人都来找咱们麻烦。”
“今个儿是抱琴,明个儿又会是哪个女子作妖?”
榴花说了半天,不见阿棠有反应,一边问,“姑娘,您听见奴婢说话了吗?”一边抬眼看过去,见阿棠一手托腮倚着窗台,阖着双眼,不时有雨水滴落在窗台上炸成碎珠子,落在她家姑娘衣袖、面颊、发髻上,像是一粒粒水晶珠子般。
她家姑娘的性子,定会忍不住开始擦拭更衣洁面。
只是此刻,姑娘并未受到半分困扰。
“姑娘,你的衣袖打湿。”榴花轻唤。
阿棠闭着眼,不徐不疾道:“无碍。”
“姑娘可是累了?”榴花又问。
“不是,我只是想要听一听下雨天是怎样的景象。”阿棠轻声道。
榴花奇怪,姑娘要是想要知晓下雨天是如何景象,睁眼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那宋家这些事,姑娘如何打算?”
被榴花扰的不得清净,阿棠轻叹一口气,睁开双眼,伸手抬出窗台,任凭雨水打湿了她的手,她的面容隐在阴天里,叫人看不明白。
“你就当作看戏不就好了?”
“你打小不就喜欢往戏台子去?”
“只是我们成了戏中之人而已。”
榴花欲言,阿棠又缓缓闭上眼,“好了,你也歇上片刻吧。”
封少商仔细给宋衍缠好了白绫,嘱咐着, “记住,敷眼用的膏药是早晚,净面后换一次,汤药需得三个时辰服用一碗……”
宋衍突然开口,“何人?”
屋中三人皆是看向门口。
一道娇媚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少爷,奴婢是抱琴。”
宋衍冷声道:“谁准你来书房的?”
抱琴听出了他话中的不悦,连忙道:“是少夫人吩咐,叫奴婢从今日起前来书房,伺候少爷。”她给自己留着后路,不曾提及宋三夫人还有通房一事。
“少夫人?”宋衍紧握了手,“她当真让你来伺候我?”
抱琴放软了声音,叫自己听上去更为娇柔,“是,少爷。”
“既如此,你便留下。”
抱琴一喜,激动起来,就要跨进门槛,谁料宋衍唤住了她,“我何时说过,让你留下,就是准许你踏进我房中半步?”
作者有话要说:从明天开始,端正码字态度开始日更(虽然好像这本比我写的任何一本都要凉……)
艰难的码字复健之路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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