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起兮。
明日还要入宫面见中宫,榴花一早就备好了热水香胰等她来洗漱,听见外头在同阿棠行礼,也迎了出去,“少夫人,你回来了。”
等阿棠进屋后,榴花才问,“姑娘,你脸怎么这样红?”她惊奇,她家姑娘不止脸红了,耳朵尖儿也泛着红,整个人都像是颗刚熟透的密头。
阿棠镇定自若,“天气太热。”
榴花奇怪,今个儿可算不上热呀,且瞧这天气,这几日怕是一场秋雨下来,天气就该转凉了。
“热水可有备好,我要洗漱。”阿棠坐下动手拆起了发髻上的钗环。
榴花不疑有他,“备好了。”便去拿干净的换洗衣裳,又说起,“明日入宫的衣裳也已经备好,是方才老夫人跟前的秦嬷嬷送来的……”
阿棠对着镜子,双手捧着发烫的脸,长舒了一口气。
宋衍对窗而立,怅然若失。
“这是我的酒窝,我就只有左边有一个浅浅的酒窝……”
“夫君……”
“你记住了吗?”
“这样,等日后夫君眼睛好了,就能一眼认出我。”
廊上听到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仍在他耳边回荡。
那只温暖的手引着他仔细描摹过他在脑海之中已经勾勒过数年、刻骨铭心的面容。
她当是笑靥如花、璀璨夺目。
那一年,阿棠当时也是如此吧?
坐在他身旁,唇边浮起浅浅的梨涡,笑着看着他。
“夫君,你的眼睛一定能好起来,不然就太可惜了。”
“人人都说我花容月貌,倾世之姿,夫君若不能亲眼看看,会抱憾终身的,你说可惜不可惜?”
风拂面吹来,有一物迎风送来落入他的手中,有一种独属于花瓣的轻柔。
那当是一片海棠花瓣。
他轻轻合拢了手,将那片花瓣留在手心。
旧年海棠今如故,今如故……
阿棠依旧如故。
天色将将蒙蒙亮时,阿棠便醒了。
这是她住进宋家的第二日,她和宋衍要入宫给皇后娘娘请安的日子。
阿棠换好了衣裳,走到三清园的园门前,宋衍已在此等她。
他们二人的衣裳何其相配,站在一处,便叫人知晓他们是一对新婚夫妇。
老夫人跟前的秦嬷嬷也来了,笑道:“老夫人说,入宫面见娘娘不该误了时辰,是以不必去给她请安,三少爷与三少夫人直接出发即可。”
二人自是无疑,随着秦嬷嬷走到马车旁,那儿却还站着另外一人,是位姑娘。
阿棠记得昨日给老夫人敬茶时,她见过。
宋家最小的嫡出姑娘,六姑娘宋婉之,与宋衍一母所出。
名字倒是好听,只是脾性还不知晓。
他们一走近,宋婉之便迫不及待道:“哥哥,我要与你一道进宫,我都好久不曾进宫见姑母了。”
宋衍微蹙了眉,语气冷淡:“祖母可知?母亲可知?”
阿棠在侧并不言语。
秦嬷嬷在旁,“老夫人是知晓的,昨夜便答应了六姑娘。”
宋婉之咬了咬唇,娇俏的面容之上,闪过一丝不屑,轻瞥了一眼阿棠,阿棠心下便知,这位六姑娘怕是很讨厌她。
“祖母说了,嫂嫂头一回入宫给姑母请安,宫规森严,想必嫂嫂有不懂之处,所以让我一同进宫提点着嫂嫂。”
“哥哥不信我的话,还不信祖母的话吗?”
秦嬷嬷笑意略收,“三少夫人第一回入宫,难免紧张,六姑娘常入宫陪伴皇后娘娘,是以六姑娘陪着您一起,在内宫行走也便宜。”
若是作为一个刚过门的新妇,面对飞扬跋扈的小姑子,自然要低头,顺着别人给的台阶,说些圆场的场面话。
阿棠轻咳了一声,唇边浮起浅浅的笑意,正准备说上一句体面话时。
宋衍已经开了口,淡淡道:“有我在侧,无需你陪伴阿棠左右。”
“今日你就不必入宫,倘若姑姑专门召见你入宫时,你再入宫给姑姑请安也不迟。”
“秦嬷嬷,将小六带回去,还有我的话如实回了祖母。”
他微微侧过头,“我们走吧。”
这句话自是对阿棠说的。
宋婉之满脸不可置信,“哥哥,你怎么能这样?”
“你以为我想入宫,要不是娘说你看不见……”
这是,她身后有个眼疾手快的嬷嬷连忙拉住了她,“小祖宗,这哪是你能说的……”
她方才惊醒,咬住了下唇,害怕不定。
宋衍却没有再理会她,神色淡然带着阿棠往前走。
经过宋婉之跟前时,阿棠微微低头,颇是无辜。
等到二人上了马车,车夫赶着马扬长而去。
阿棠才开口,“夫君,不带六姑娘入宫,她不会生气吧?”
宋衍道:“不用理她,她入宫尚有自己的小心思,倘若今日闯了祸,还要人替她收拾。”
“虽我久未入宫,不过宫中规矩还记得一二,你与我同行,不会出差错,别担心。”
阿棠心下有些好奇,这位六姑娘在宫中能有什么小心思。
不过她也没打算问,只笑眯眯道:“好。”
约摸着两刻钟后,榴花与青娘子道了一声出门买纸笔,也出了宋家的大门,刚出了宋家所在的康平坊,便有人赶着牛车过来,“姑娘去哪儿,要不要坐牛车,只要三文钱,内城外城都去的,”榴花左右看过,无人注意她,便登上了牛车,“去外城高升书铺。”
拉牛车的车夫应了一声,赶车而去。
一路去了外城高升书铺,掌柜的见是她,“你是来买你家姑娘平常用的宣纸吧?随我来。”
榴花跟着他去了后室,一撩开帘帐,叶娘已经在内等候。
书铺掌柜悄声出去了,留下她们二人说话。
叶娘子头一句便问,“姑娘可还好?”
这两日,未能打听宋家消息,她也不敢贸然送人入宋家。
“姑娘一应都好,掌柜的您别担心。”榴花忙道,“姑娘今日让我来见您,就是让我给您传话,让您别担心她,她还让我同您为前日之事道歉,是她任性了,罔顾您为她谋划一场所耗心力……”
叶娘子略放了心,“这些都不重要,姑娘可有说她为何改了主意?”
入了宋家的大门,再想出来,那可就不是一时半会儿了。
榴花抿着唇,一时不确定,吞吞吐吐道:“姑娘说是为了那笔五百两黄金的买卖……”
“她还让我告诉您,倘若那个雇主又找上门来时,让您约个时间再谈,她也想见对方一面。”
叶娘子神色凝重起来,“为了买卖?”
她根本不信,“姑娘可还有说什么别的?”
榴花摇头,“没有,姑娘什么都没说了。”
“不过,我总觉得姑娘对宋三公子不一般……”
“掌柜的,您说会不会是姑娘前日对宋三公子一见钟情?宋三公子虽然双目失明,模样却生得极好,满上京的男儿里,我就没见过比他更好看的,而且这两日对姑娘也很好。”
叶娘子语气莫测,“一见钟情?”
“不可能,定有别的原因,她只是没告诉你。”
见过生母是如何因一个男人葬送性命的阿棠,是不可能对一个男子一见钟情的。
榴花摸不着头脑,“可还能有什么别的原因,能叫姑娘一时改了主意?”
叶娘子轻叹,“她不与你说,自有她不肯说的缘由。”
“不过,姑娘说中了一件事,那位雇主又找上了门,且身份颇是棘手,若是我们想要推掉这笔买卖,怕是会惹麻烦。”
“明日是姑娘回门之日,我会在清茗茶坊与她相见。”
这厢不提。
自来百官朝臣到了皇宫门前,皆要步行入宫。
早有椒房殿宫人在此迎候,见宋衍要下马车,便要上前来扶,“奴才扶您吧。”
宋衍神色未变,唇边含笑,“不必劳烦常公公。”自如地下了马车。
来迎他的内侍是椒房殿太监总管常禄,来迎之前还在担心宋衍会觉着难堪,不免语气都透着三分小心翼翼,不想宋衍虽然拒绝了他,看上去却很平和。
阿棠也紧跟其后下了马车。常禄拱手行礼,“三少夫人有礼。”
阿棠颔首还了半礼。
常禄引着他们二人往前走,一边道:“娘娘从前个儿就盼着您二位入宫一见,今早也是早早就起了。”
往前走了两步,阿棠轻轻拽住了身旁人的衣袖,小声道:“夫君,我有些紧张,可不可以牵着你的袖子呀?”
宋衍一怔,却是握住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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