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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兵之法,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不若则能避之……”

淮海战役中,中央军委和毛泽东把《孙子兵法》中的这句名言发挥得淋漓尽致。整个战役进程中,国民党陆续投入八十万大军,较之以解放军的六十万略占上风。但整体上不存在压倒性优势,尚属于“势均力敌”的范畴。 “敌则能分之”——中央军委和毛泽东调动华野和中野两支大军,对徐州“剿总”采取了先分割,然后各个击破的战略。

在命令华野粟裕包围黄百韬兵团的同时,中央军委也于大战开始前的10月22日明确指示中野:“举行徐州、蚌埠作战,相机攻取宿县、蚌埠,坚决彻底干净全部地破毁津浦路,使敌交通断绝,陷刘峙全军于孤立地位。”当时已在前线指挥部的陈毅、邓小平当天就回电给中央军委,完全遵从中野直出徐蚌、牵制孙刘、协同华野作战的意见。

淮海战役开始后,为保卫徐州安全,刘峙赶忙把驻扎蒙城的孙元良部调回宿县徐州一带,巩固徐蚌防线。中央军委和毛泽东于11月9日、10日电告陈、邓,提出:“你们务必不顾一切,集中四个纵队全力攻取宿县,歼灭孙元良等部,切断徐蚌路……至要至盼。”“你们应集全力(包括三广两纵)攻取宿县,歼灭孙元良,控制徐蚌段,断敌退路,愈快愈好,至要至盼。”并指出“此战胜利,即完成了包围徐州的战略任务”。

为什么中央军委和毛泽东如此看重夺取宿县,且每次都强调“至要至盼”呢?

宿县是一座古城,地处徐州以南,蚌埠以北,扼南北交通要道,是安徽的北大门。此县离蚌埠不到一百公里,距徐州则更近,仅有七十多公里,素有“南徐州”之称。因宿县距离两地都比较近,交通运输便利,蒋介石一直把其作为徐州重兵集团的后方补给基地,囤积了大量的武器、弹药、被服等战略物资。如果拿下宿县,就等于扼住了徐州的咽喉。国民党如果失去这个重要的后勤补给基地和战略要冲之地,徐州必将陷于孤立无援的境地。

正因如此,蒋介石与徐州“剿总”非常重视宿县的防守。虽然宿县县城已有津浦路护路司令部中将副司令官张绩武亲自坐镇,为使宿县万无一失,仍于11月9日又命孙元良十六兵团即刻开拔宿县,确保徐州大后方的安全。

孙元良十六兵团除九十九军继续守备蚌埠外,其余部分于10日向宿县进发,傍晚到达宿县。孙元良视察一番后,甚为满意——宿县历来为战略要地,墙高沟深,加之国民党部队新建了坚固的防御体系,使得整个防区碉堡、地堡星罗棋布,战壕、鹿寨纵横交错。“这里弹粮充足,防御个十天半月根本不成问题。”孙元良给刘峙回电说。

孙元良在宿县屁股还没有坐热,兵团就接到徐州“剿总”的命令,说第七兵团在徐州东碾庄圩被共军包围,“剿总”决定派作战能力突出的部队解黄百韬之围,令十六兵团迅速集结徐州以南三堡地区待命。刘峙的朝令夕改让孙元良窝了一肚子火,但军令又不得不执行。十六兵团无奈撤出宿县后,当地只剩原守城的部队,其中一四八师兵力薄弱,刘峙特意要求孙元良留下一个师支援他们,但精明的孙元良并没有按照他的命令去做,随便找个借口搪塞了过去。

早在11月3日,在徐州“剿总”卧底的“黄蜂”孔汉文就得到“无名氏”转达的重要情报,内容是“徐州‘剿总’命十六兵团向蒙城集结,可能向蚌埠、宿县移动”。到了11月10日,“黄蜂”又得到一个新情报:“孙元良兵团已从宿县全部撤离向徐州靠拢,目前宿县守卫力量薄弱,守军有交警第十六总队、第二总队三大队、第二十五军一四八师、装甲第七营及后方留守机关共一万三千多人。”孔汉文知道情报十万火急,马不停蹄就传递了出去。中央军委得知这一情报,结合在此之前刘伯承曾提出津浦线是国民党重要补给线,中野主力应在适当时机截断徐、宿间铁路线的建议,立即做出决定,指示中野迅速攻取宿县。

接到中央指令后,中野刘伯承司令员率野战军司令部从豫西赶到永城以北,与陈毅、邓小平会合。

10日晚,中野立即召开由刘伯承、邓小平、陈毅及各纵队首长参加的作战会议。会议开始前,陈毅双手叉腰,略显激动地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在我们中野的协助下,华野成功地将黄百韬兵团包围在了碾庄圩,下一步就是要一点点把他吃掉。我们佯攻徐州也是成功的,我们这一迷魂术,让敌军确信我们要攻打徐州,已经把兵力向徐州靠拢。现在,孙元良兵团撤离了宿县,根据中央军委指示,下一步,我们中野的任务就是要攻取宿县,控制徐蚌铁路,切断国民党南北交通运输线,截断其粮弹供应链,与华野兄弟们一起来一场痛快的关门打狗!”“哗!哗!哗!”会议室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中野司令员刘伯承看到大家情绪高涨,心里也十分高兴,他扶了扶眼镜,接着陈毅的话说道:“中央军委和毛主席一再强调本次攻取宿县‘至要至盼’,说明本次战役非常重要,只能成功,不许失败。国民党的作战计划是把他们的部队像一字长蛇摆在津浦路的两边,以求能够首尾相顾。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打蛇打七寸’,宿县离南京、徐州、蚌埠都很近,是国民党的重要粮弹基地,如果我们拿下宿县,就等于卡住了他们的脖子,打在了他们的‘七寸’上。打仗时粮弹供应不上,不仅人腹内空空,枪炮膛内也没一个子儿,大家应该知道是个什么后果!”略带书卷气的刘伯承把道理讲得很透彻,说话不紧不慢,听他说完,大家都会心地笑了起来。

最后,邓小平站了起来,带着浓重的四川口音鼓励大家:“同志们可不要认为我们只是打配合啊,实际上任务很关键啊!这次我们几个纵队全力攻取宿县,就是为了控制津浦铁路徐蚌线,切断敌人运输线,防止徐州之敌向南逃窜,同时也能有效阻止黄维兵团前来援助,保障华野在徐州以东彻底干净地消灭黄百韬兵团。为此,希望大家高度重视,不惜一切代价,全力以赴打好这场歼灭战。”

会议确定了各纵队的具体作战任务:中野陈赓四纵、华野孙继先三纵、曾生两广纵队沿津浦线宿县、徐州段向北攻击,牵制邱清泉、李弥、孙良诚兵团东援,中野三纵和九纵一部攻击宿县城,九纵主力及豫皖苏军区独立旅沿津浦线蚌埠段向南推进,阻击李延年、刘汝明兵团北援,一纵一旅协助攻击宿县城,其余部队作为预备队,驻扎宿县西北。

此后,刘伯承、陈毅、邓小平根据战场形势的变化,多次就各纵队攻打宿县和切断徐蚌线的作战进行研究和部署。

孙元良十六兵团11日晨开始行动,下午其四十七军集团总部到达徐州,集结在南关都天庙附近,当四十一军还在等徐州“剿总”派汽车来接应时,解放军部队已于当晚到达宿县以西六十里的青瞳集、百善集、三堂等地……

10日下午四时,蒋介石在南京黄浦路官邸主持召开军事汇报会,参会者有顾祝同、杜聿明、刘为章、郭如桂、侯铭磊等人。

杜聿明在葫芦岛指挥国军撤退,前一天才从东北抵达南京,满脸倦容的他今天刚好赶上开会。会场上先到的几个人正在交头接耳、嘀嘀咕咕,对当前战场上的形势议论纷纷,感叹共军的动作之快出人意料。

四点一到,顾祝同、蒋介石先后来到,汇报开始。国防部第二厅厅长侯铭磊首先汇报近期战况——黄百韬兵团主力已经渡过运河,掩护撤退的四十四师被共军火力封锁,损失伤亡严重;六十三军受到共军追击,目前到达窑湾镇,尚未渡过运河;黄百韬兵团主力在碾庄圩附近被围后,共军华野主力已经占领贾汪,一部分已经进到曹八集、薛家湖附近,截住了黄百韬兵团的退路;邱清泉兵团在向徐州转进途中遭遇共军中野攻击,刘汝明兵团已到固镇附近,正在向蚌埠前进,孙元良兵团昨日已到宿县附近……

一番极为详尽的报告后,侯铭磊最后分析道:“可能的情况是,共军用一部分兵力牵制我军,用大部分兵力围堵第七兵团,看来有包围歼灭黄百韬兵团的企图。”

滔滔不绝的侯铭磊没有就此打住,他画蛇添足地说:“徐州战况逐渐吃紧,大后方也不太平。据报,南京也出现了恐慌情绪,街头出现了抢粮、抢日用品的混乱局面,也不见警察出来维持秩序,吓得粮店都不敢开门营业。”

刚说到这里,只听“啪”的一声,蒋介石一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盖滚到了地上,参会者个个心惊肉跳。

“胡说!造谣!怎么会有这种事情?有人说国防部里有‘共匪’卧底,我看你就是!”气急败坏的蒋介石手指侯铭磊大声骂道。侯铭磊被吓得满头冷汗,脸色苍白地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其实,参会者心里都明白,侯铭磊说的话句句属实,只是其他人装糊涂,不愿意说出来激怒蒋介石,自己找骂。

参会者噤若寒蝉,会议室里一片死寂。

自感失态的蒋介石盯着顾祝同和杜聿明两人看了看,两人明白他的意思,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暗示确有此事。蒋介石这才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强压怒气,说:“郭如桂继续。”

郭如桂赶快站起来,汇报后期的作战计划:“从当前形势看,共军有包围黄百韬兵团而歼之的企图,目前主要的任务应该是集中我军炮兵和空军的绝对优势,各兵团协同作战,以期能够解第七兵团之围。具体做法如下:一、黄兵团死守碾庄圩,第六十三军死守窑湾镇,待援;二、李弥兵团辅第七十二军守备徐州;三、邱兵团和孙兵团向徐州东进军,击破徐州和碾庄圩之间的共军;四、孙良诚的一〇七军从睢宁方向配合攻击……”

郭如桂的话正合蒋介石之意,蒋介石一直紧锁的眉头舒展了许多。听完报告,蒋介石环顾一下四周,问道:“你们觉得怎么样?有什么建议?一定要想尽一切办法解焕然之围。”

顾祝同点点头,回答:“我觉得可以,目前关键是行动要快,等到共军布好阵,再攻就难了。”

刘为章向来是鸡蛋里挑骨头之人,不急不慢地说:“解黄百韬之围没有错,但也不是那么容易,没有足够的兵力还真不行。如果将孙元良的部队调过来,那宿县城防力量是不是就显得薄弱了?万一共军要攻宿县怎么办?依我看,我们还是要慎重行事,以防再被共军捡了漏。”一如既往,凡是郭如桂提的议案,素来与其不睦的刘为章总是万般挑剔。

顾祝同知道两人不和,急忙插话打起了圆场:“宿县是我们重点防卫地区,城防向来坚固,守卫也不弱,况且有张绩武亲自坐镇,想来不会有大的问题。如果共军要攻宿县,肯定要抽调部队,那样包围焕然的力量就削弱了,刚好有利于我们去解第七兵团之围。”

会场上争论不休,杜聿明刚回来就参加这样的会议,心里着实不情愿。杜聿明清楚,自己去葫芦岛之前所提的计划一点没有实施,成为一纸空文,完全是委员长和善于和稀泥的顾祝同听信郭如桂,对作战计划一变再变造成的。“如果按这个计划执行,宿县真的难保了!”杜聿明心里这样想,但没敢说出来,原因很简单,自己刚回来,怕不太了解情况说错话,惹蒋介石再次发火。原来,杜聿明前一天回到南京后,以为蒋介石会亲自召见他,但却没有,只派何应钦、顾祝同做他的工作,让他务必不能再有其他想法,一定尽快去徐州履职。这让杜聿明倍感失落。

“光亭,你怎么想的?”正在杜聿明胡思乱想之时,蒋介石点了他的将,把走神的杜聿明惊得一哆嗦。

杜聿明赶忙说:“我刚回来,还不太了解情况。等到了徐州与刘总司令碰头后,再看如何抽调部队尽最大努力解黄百韬之围。”

蒋介石虽不动声色,内心却大大松了一口气,有杜聿明这句话,说明何应钦、顾祝同做的工作起了作用,他同意去徐州指挥了。蒋介石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说:“当前正是党国用人之际!光亭能有这个态度很好!你到了徐州,一定要想办法帮帮焕然。飞机已经给你准备好了,你今晚就去!”

会议最终确定了郭如桂制定的方案。

会议结束时,刘为章来到郭如桂身边,冷笑一声,说:“老郭,这回该心满意足了吧?”

“刘次长,我满意不满意不重要,关键是顾总长和委座满意不满意!”

“他们满意,你老郭更满意!”刘为章似笑非笑地说。

“刘次长,此话怎讲?”郭如桂问。

“不要问我这话怎么讲,你老郭心里清楚得很!”刘为章说完,扭头就走。

郭如桂十分生气,拎起公文包就冲进了顾祝同的办公室,说:“顾总长,我看老刘这个人有问题,您和委座说东,他偏要讲西,刚才又怀疑这怀疑那,不知用意何在?”

“好了,好了,都啥时候了,你俩还斗来斗去,会前刘为章找过我,会后你又来了。今后你俩有话不要再给我讲,我不愿听,也管不了,有本事就到委员长那里说去!”此时的顾祝同已经没有耐心去调解两位下属的关系。

郭如桂悻悻地离开了顾祝同的办公室。

当晚,杜聿明就乘飞机去了徐州。这一次,杜聿明没有想到的是,他这个堂堂徐州“剿总”副司令差一点未正式履职就先当了俘虏。

南京到徐州仅有三百公里的距离,按说飞机不用一个小时就能到达,可杜聿明乘坐的专机飞了两个小时还没到。一觉睡醒的机长感觉不对劲,探头向下看了好一会,突然回身,掏出手枪对准了驾驶飞机的陆姓飞行员。

“快,掉头回去。”机长命令道。

原计划劫持飞机到郑州机场的飞行员知道计划被识破,只得调转方向。

“怎么还没到啊?”杜聿明发问了。

“报告杜司令,我们迷路了,找不到徐州。”机长回答。

“啊!”杜聿明苦笑了一声,“真是天不助我啊!”

驾驶员被逼调头后,不知道是故意还是惊慌,一直飞到十二点还没找到徐州,再有一个小时飞机就没油了。机舱内的每个人惊恐万分,纷纷站起来往下看,突然有个人喊了一声:“看,左下方有灯光。”大家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片灯光,于是飞机赶忙朝着那个方向飞去,巧合的是,那个方向竟然就是徐州。抵达徐州机场后,杜聿明才知道刚经历了惊险的一幕。

“看来徐州之行凶多吉少啊!”杜聿明心里暗暗嘀咕。

11月11日,抵达徐州的杜聿明立即着手成立徐州“剿总”前进指挥部。早就心不在焉的徐州“剿总”司令刘峙顺势把总部搬到了蚌埠,把指挥作战的兵权全部交给了副司令杜聿明。

杜聿明没有把“前进指挥部”设在徐州“剿总”司令部所在的道台衙门内,而是设在了城内一所学校。这所学校原是抗战期间徐州沦陷后日本人建的一所小学。抗战后,颠沛流离的江苏学院迁此办学,这个地点与徐州城内的其他地方相比更为隐蔽安全,各项设施也比较齐全。

受命攻击宿县的中野部队日夜兼程。

三纵是攻打宿县的主力,三纵九旅走在最前面。11月12日中午,九旅二十五团前卫营到达宿县以西的张仙庙地区时,遭遇了敌人一个步兵连和四辆装甲车,当即开战,歼敌后迅速攻占了县城西关;同时,九旅的一个团在城南展开战斗,迫使敌人纷纷逃入城内。这时,从城东关又窜出一队敌军,趁二十六团攻击南关时从后面进行袭扰。该团毫不手软,连续打退了敌军四次进攻,并且炸毁了一辆装甲车。

三纵八旅一个团向着东关而去,另一个团的部分主力在北关佯攻,主力奔向宿县外围连接徐州的九孔铁路桥,埋好炸药,炸毁了桥梁,一列由徐州开来的满载国民党军队辎重的火车被击毁,一辆由宿县开出的装甲列车也被迫掉头逃窜。

至13日拂晓,八旅已经从东、北两面,九旅从西、南两面对宿县完成了包围。一纵李志平一旅在张公店刚参加完战斗,短暂休整后,随即于14日拂晓也赶到了宿县,加入了攻城之战。

14日晚,中野发起了对宿县县城的进攻。八旅、一旅在炮火支援下,向东关发起了攻击,敌人步兵在坦克和大炮的掩护下,与解放军发生了激烈的攻防战。

战斗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李志平旅长命令一团将一处高大围墙炸毁,准备向纵深切入。突然,空中传来一阵阵划破空气的嘶鸣声,一个战士连忙一声大喊:“快卧倒!”只听“轰隆”“轰隆”几声巨响,周围的民房和商店都烧了起来,一团的许多战士瞬间被火海吞没。原来敌人为阻止中野部队的进攻,竟丧心病狂地发射了多枚燃烧弹。为保护百姓的财产,李志平命令两个营的兵力迅速组织灭火,其余部队则奋勇追击歹毒之敌。

宿县县城筑有高大的城墙,周围是宽五六米深两三米的护城河,每座城门都有一座桥与外面相连。桥头地堡里,守城部队架设机枪进行疯狂扫射,强大的火力控制了大街小巷的路口。桥面上横着两辆装甲车,也不停地喷射出火舌,形成密集的火力交叉网,敌人的负隅顽抗使攻击一时处于停滞状态。

“怎么办?”

大家心急如焚,一时没了主意。

突然,爆破英雄马小顺和兰小元说:“我们有办法了。”原来,两个人水性好,私下一嘀咕决定泅渡过河。11月的天气,河水冰冷刺骨,马小顺二话不说就跳进了水里,双手举枪,两脚踩水游到对岸,找到黑暗的地方使劲爬上了岸,兰小元头顶炸药包也泅渡过了河。在二人的配合下,东关桥头的地堡被炸毁了。停在桥面上的装甲车见配合的火力网没了,慌忙驾车逃往城内。

中野将士勇猛追击,打退了敌人一次又一次的反扑,保住了桥梁,为后续部队攻城创造了有利条件。

李志平旅二团的任务是攻克火车站。

宿县火车站是重要的交通枢纽,因此守卫兵力、武器弹药非常充足,四周不仅有炮楼,还有用沙袋垒成的又宽又高的防护工事,密集坚固,易守难攻。进攻开始后,一营连续组织了两次冲锋,都被炮楼上的机枪封锁住,所有冲锋的战士全部牺牲。一营长急得满头大汗,把情况报告给了李志平。

李志平思索片刻,突然一把抓下军帽捏在手里,咬牙蹦出几个字:“用迫击炮轰!”

随后,李志平把缴获的几门迫击炮全部调了过来——有太原兵工厂的82毫米迫击炮,有金陵兵工厂的三一式120毫米迫击炮等。别小看这些迫击炮,它们结构轻巧,可以拆分,携带方便,射击曲线呈抛物状以打击隐蔽在工事后面的火力点,是攻城略地的利器,此刻,正是需要它们发挥威力的时候。

几门迫击炮排成一排,“咣、咣、咣”对着炮楼就是一阵猛轰,令李志平没有料到的是,炮楼壁厚坚固,迫击炮仅能伤其皮毛。李志平灵机一动,改为对准守护车站的防御工事实施攻击。这下奏效了,一阵猛烈的轰击后,车站掩体里的机枪哑了,一营趁机向前推进,二营则借着炮火硝烟的掩护绕到敌人防守较弱的区域,用老虎钳剪开铁丝网向敌人迂回包抄。

敌人炮楼里的机枪还在哒哒哒地响个不停。机枪多响一秒,就意味着更多的战士倒下去。

危急时刻,三纵八旅一名叫张明亮的战士语气坚决地说:“我上!”

只见张明亮两眼猩红,像头发怒的雄狮。他们班的战士刚才冲锋时全部倒下了,只剩他一个,他要替他们报仇。

战友们替他把两个炸药包捆在一起,让他戴上钢盔,不知从哪里找到一块薄钢板让他顶在头上,在火力的掩护下,张明亮慢慢地向炮楼爬去。

敌人见又来了个不怕死的,集中所有火力向张明亮拼命地扫射。开始时,张明亮爬得还比较快,可是,敌人的火力太猛了,他逐渐慢了下来。当他爬到距炮楼还有一半距离时,突然不动了。大家的心都揪了起来,以为张明亮牺牲了。正当大家万分沮丧时,只见张明亮又慢慢挪动起来,一点点向炮楼靠近,他爬过的地方留下了一长串鲜红的血迹。

爬到炮楼下的一个射击死角,他吃力地抱起炸药包,一瘸一拐地绕着炮楼转了两圈,但没有找到能放炸药包的地方。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不能再等了,只见他点燃炸药包,用手把它抵在墙上,对着远处的战友大喊一声:“同志们,一定要为我们班报仇啊!”

战友们都呆住了。

“轰隆”一声,炮楼瞬间灰飞烟灭。

营长大喊一声:“冲啊,为张明亮报仇!”战士们眼含热泪不顾一切冲了上去。

宿县车站被攻陷了。

年仅二十一岁的张明亮,用他年轻的生命为胜利开辟了道路。事后打扫战场时,三纵八旅旅长命令寻找他被炸碎的身体,可惜没有找到,只能含着热泪,带领战士们向他牺牲的地方鞠躬致敬。

中野各部密切配合,终于在15日早上占领了宿县火车站、桥梁等要隘,使守城之敌全部处于解放军严密包围之下。中野三纵领导把指挥所放到了前沿阵地,带领各旅负责同志实地勘察,研究作战计划。

经过勘察研究,三纵决定从东关实施重点突破。东关民房比较靠近城墙,稍加改造就可作为防御阵地,便于掩护和隐蔽。部队准备了火炮、迫击炮、炸药包等,以便必要时针对东门及城墙实施爆破。

15日晚十七时,总攻开始。南北关提前十分钟实施佯攻,给敌人制造错觉。然后,对东关集中火力开始主攻,一条条火龙飞向城墙、城门,打得砖石纷飞,硝烟弥漫,地动山摇。

工兵连把五十公斤的炸药放在东门,一下子炸开了一道一丈多宽的口子。敌人立即组织几辆装甲车和步兵进行反扑,几位中野战士率先登上缺口,占据有利地形进行射击,掩护后面的战士前进。

敌人的坦克还在一步步逼近,步枪、机枪打过去,对它来说就像挠痒一般,但坦克的火炮却给攻城战士造成了很大的伤亡。

连长急了,大喊:“马小顺,炸药包!”

只见马小顺夹着炸药包,在火力掩护下,几个翻滚就到了坦克前面,拉开导火索,把炸药包塞到了坦克下面。“轰隆”一声,这个巨大的铁家伙顷刻间浓烟滚滚,动弹不得,跟在坦克后的步兵无心恋战,掉头就跑。但哪里还能跑得掉,很快就被全歼。城门打开后,中野部队像潮水一样涌入,很快席卷了县城的大街小巷。

仅仅过去四十多分钟,县城东、西、南、北关都已被攻破,宿县城防司令张绩武和司令部的几百号人马退守到城西南角福音堂里,妄想凭借这里的高墙大院及坚固的工事负隅顽抗、拼死一搏。张绩武在福音堂墙外还布置了四辆装甲车,形成交叉火力,封锁住中野部队进攻的道路。

为减少伤亡及房屋损坏,中野纵队首长下令暂时休战,采取宣传攻势。李志平的一旅刚好在这附近,就把任务交给了他们。

“先准备宣传弹!”李志平喊道。

宣传弹是一种特种弹,可以用火炮、飞机等多种途径发射,是用来散发宣传品的炮弹或炸弹。当弹体到达目标上空时,就会裂开,散发出宣传品。

不到一个小时,一排宣传弹就准备好了,里面是紧急赶制的宣传标语。

李志平调集几门火炮,“咣、咣、咣”一阵发射,炮弹炸裂后宣传单飘飘忽忽就落到了福音堂院里。

同时,纵队还调集了两台高音喇叭,轮流喊话。

“张绩武,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快投降吧,缴枪不杀!”

“国军兄弟们,不要再抱幻想,没有人来救你们,放下武器,停止抵抗是你们的唯一出路!”

“打倒蒋介石,解放全中国!”

……

宣传攻势一直进行到16日下午两点,张绩武仍然没有投降的意思。纵队领导决定不再等下去了。

攻击开始后,城头阵地上的火炮连续击中福音堂的钟楼,击毁装甲车一辆,其余三辆一看情况不妙,想掉头逃窜,由于紧张慌乱全部掉到沟里,成为解放军的战利品。

躲在教堂里的张绩武恐慌到了极点,但他仍不死心。他一方面不断向刘峙求救,一方面还在表忠心:“请速来救。吾当竭尽力量,坚守核心据点到底!决心与宿县共存亡,不成功,便成仁!”张绩武说一套做一套,电报刚发走,他就无心恋战,带着两个中队向南门逃窜,还没跑出多远就被中野部队迎头拦截,他们不得已拐进了旁边的两个院子,继续负隅顽抗,死不投降。

李志平见状,对手下命令道:“用手榴弹给我炸!”战士们抡起手榴弹,死命地往院子内甩,直炸得里面鬼哭狼嚎,直到里面的人大声求饶:“别打了,别打了,我们投降。”

里面的人举着手陆续从院子里走出来,一个个灰头土脸,狼狈不堪。

在核查俘虏时,一个满脸锅灰、穿着普通士兵制服的人自称是商丘兵营管理所的中尉书记官,叫方晓号,他紧张地问道:“你们喊‘缴枪不杀’,是真不杀还是假不杀?”

一个战士回答:“废话,如果真要杀,你还能站在这里和我说话?”

“那对待当官的呢?”

“一视同仁。看表现,坦白从宽,抗拒从严。你有什么要坦白的吗?”

“没有,没有,我只是随便问问。”方晓号支支吾吾地回答。

方晓号和战士的对话被站在一边的李志平听到了,他一声不响地走了过去。

“伸出你的右手,让我看看你的手相!”李志平朝方晓号说道。

方晓号伸出还算白净的手,李志平仔细瞧了一会儿。

“我这个人不光会打仗,还会看手相,你说自己是个中尉,但用的手枪却是将官才有的勃朗宁枪。说,你到底是谁?胆敢说一句谎话,我就把你捆起来扔到浍河里去!”

浑身筛糠般颤抖的方晓号回答:“我,我,我是驻宿县城防司令兼津浦路护路司令部中将副司令官张绩武。”

“好家伙,果真是条大鱼,我找的就是你!”李志平霸气地说。

宿县战斗结束后不久,杨云枫看到中野印发的战地通报,再次与粟裕开起了玩笑:“我那位老同学虽然篮球打得不怎么样,但手相看得还是挺准的,上次抓了米文和,这次故伎重施,又逮了张绩武!”

粟裕说:“要我看呀,你们昕昕中学的学生都没有安心学习,不是把心思用在玩篮球上,就是用在看手相上了!”

一句话说得在场的所有人捧腹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