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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总统府。

蒋介石身着戎装,握着手杖站在地图前沉思。

参谋总长顾祝同走进蒋介石办公室。

两人在沙发上坐定,蒋介石先是长叹一声,然后说道:“‘共匪’兵临城下,咄咄逼人,关键时刻,健生坚决不肯到徐州去,而经扶又没有能力指挥这么大规模的徐蚌会战,真是令人头疼啊!”

稍做停顿,蒋介石接着又说:“今天都11月3号了,我本来打算4号亲自去趟徐州,见见部队的主要将领,希望大家在关键时期能够齐心协力。但是,4号又临时有事,走不开了。这样吧,墨三,你代我去趟徐州,与他们见见面,把作战计划部署一下,同时也给他们鼓鼓劲。”

委员长说话看似商量的口吻,顾祝同知道,越是这样的口气越不能拒绝。他站起身来,打了个立正,“卑职即刻飞赴徐州部署‘徐蚌会战’事宜!”

4日一大早,顾祝同带着作战厅厅长郭如桂乘专机飞往徐州。

顾祝同和郭如桂虽然第一次来到位于文亭街上的徐州“剿总”司令部——徐州道台衙门,但两人都知道,这个地方过去曾是抗战时期第五战区长官司令部的旧址,李宗仁将军在这里组织了规模空前的徐州会战,取得了名扬中外的台儿庄大捷。两人于道台衙门前伫立许久,抬头仰望三十米宽、六米高的巨大照壁,感慨万千,恍如隔世。院子是同一个院子,照壁还是同一块照壁,但风云变幻,物是人非,主人变了,历史还会重演吗?刘峙能重续李宗仁昔日的辉煌,统领八十万大军取得扭转乾坤的大捷吗?

想到这些,两人心里空落落的,同时叹了一口气,走进了办公楼。

当日上午,在徐州“剿总”司令部办公楼里,正在召开一次重要的战前军事部署会议。顾祝同坐在首位,一边是“剿总”司令部高官刘峙、李树正、李延年、冯治安、刘汝明,还有郭如桂,副司令杜聿明被蒋介石派到东北“救火”还没有回来;另一边依次坐着邱清泉、黄百韬、李弥、孙元良等兵团司令,一批军师长们齐刷刷地坐在后排。除了这些高官,李婉丽也在会场内,一边做着会议记录,一边调度勤务兵端茶倒水。

会议开始后,顾祝同先让郭如桂把全国的形势以及东北战场作战的情况向大家做了通报,接着介绍了几天前国防部会议上确定的以“守江必先守淮”为主旨的作战计划。

大家听完国防部制定的作战计划,个个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但鉴于是委员长蒋介石亲自审定的方案,谁也不敢站出来说三道四。当顾祝同让大家发表意见时,各兵团司令才纷纷大倒苦水,似乎四面八方都能感受到来自共军的压力。

第二兵团司令邱清泉,性格特立独行,性情暴躁狂妄,打起仗来不要命,人称“邱疯子”。他一如既往地率先发言,说:“共军华东野战军第三、八、十、十一纵队及两广纵队都在鲁西南,先头部队已经到了曹县、成武,离我部所在的商丘路程不远,第二兵团的压力不轻啊!”

第七兵团司令黄百韬不是黄埔嫡系,也没有过硬后台,说话做事向来谨慎,外加患疟疾尚未痊愈,身体虚弱,此时苦着一张憔悴的脸说:“郯城以北地区发现大规模共军主力,七、十、十三纵、鲁中南纵队等都有集结的迹象,恐怕不日就将攻击我七兵团。”

第十三兵团司令、黄埔四期生李弥,向来以避重就轻、明哲保身出名,当时他的部队固守在碾庄圩、曹八集等区域;黄埔一期生孙元良虽资历深厚,仪表堂堂,但一遇硬仗就开溜,亦有“飞将军”之名,当时他的部队驻扎在宿州一带。在会上,李弥和孙元良两人如事先商量好似的,如出一辙地报告所部周边发现大量共军部队集结的情况,令会场的气氛更加紧张压抑。

第三“绥靖区”司令冯治安常年带兵作战,在抗战中更是有不俗表现,遇有战事向来不退却,但碍于自己是冯玉祥西北军出身,并非国民党中央军嫡系,在这样的会议上不敢直白说出自己的想法,只能拿杜聿明的观点说话:“杜副司令还是希望以攻为守,向北进发夺回济南,我也认为切实可行,可现在……”

大家各自发表见解,讨论异常激烈,绝大部分人觉得不论华东野战军的主力在哪,徐州“剿总”各兵团在徐蚌之间一字排开,非常不利。

到了顾祝同说话的时候了。只见他沉下面孔,一字一句地说道:“各位说的都有道理,但从长远看,我们还是要收缩兵力,固守徐州,将部队集结于津浦路两侧地区,以便加强徐蚌之间的防御,阻止共匪继续南下,祸及首都南京。我看,在必要的时候可以把徐州‘剿总’司令部移到蚌埠去……”

刘峙本来就对坚守徐州毫无信心,近来所虑的更是如何能在大战爆发之际抽身而去。一听总参谋长表态,正中下怀,赶忙说:“这个方案很稳妥。光亭在指挥打仗方面头脑机敏,能力超群,等他从东北回来,可以把‘前进指挥部’留在徐州由他负责指挥,我带部分‘剿总’司令部的人马转移到蚌埠去。”

各兵团司令见顶头上司刘峙这么说,也都不敢再表示异议。

一个由国防部制定,各兵团司令并不认可的作战方案就这么确定了下来。

顾祝同明知这个作战部署并不高明,而且将领们也大都不认同,但所幸自己总算不负使命,可以向委员长交差了。他咳嗽了两声,清了清嗓子:

“诸位,本来委员长要亲临徐州与大家共商在徐蚌剿灭‘共匪’之大计,但由于要主持一个重要会议脱不开身,就委托我来徐州看望大家并传达他的指示。”众人听到顾祝同说出这话,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会场顿时庄严肃穆。

“希望各位以大局为重,以党国利益为重,在刘峙司令的领导下,戮力同心、不折不扣地贯彻执行好委员长批准的作战计划,把穷凶极恶的‘共匪’华野和中野两支部队阻于徐蚌地区并全力消灭之。到那时候,诸位都是党国之功臣,社稷之栋梁,委员长将会让你们承担更为重要的党国使命。”

这种大战前的安抚显得苍白无力,会议室内诸将领神情木然,顾祝同环视一圈,加重语气说:

“但我在这里也把丑话说在前面,如果有人懈怠或阳奉阴违,贻误战机,畏缩不前,甚至有反水不忠之贼心,将军法处置,严惩不贷。”顾祝同恩威并施,算是做了会议总结。

会议结束,参会者没有像从前一样留下来闲聊相叙,而是个个沉默不语,神色凝重地走出会议室。

此次会议之后,徐州“剿总”司令部决定:邱清泉第二兵团集结于砀山、黄口、永城地域;孙元良第十六兵团集结于涡阳、蒙城附近地域;黄百韬第七兵团撤退至运河西岸至徐州之间的地域;李弥第十三兵团集结于泗县、灵璧间地域;李延年第九“绥靖区”放弃海州并由海上撤退;济南战役后重新组建的周志道的第一〇〇军划归第七兵团建制;刘汝明第四“绥靖区”移驻临淮关……

当日下午晚些时候,顾祝同带郭如桂等回到南京,向蒋介石汇报说“徐州‘剿总’完全同意国防部作战方案”。多日压抑的蒋介石闻后大喜,第二天就下发了正式命令。

在下发的正式命令中,有一项做了改动。原来李延年回到海州后反馈,所部船舰太少,这么多人和辎重由海上撤退太困难,请求刘峙向顾祝同反映修改原计划。顾祝同考虑再三,告知刘峙同意李延年兵团从陆路撤退,第四十四军到达新安镇后转由黄百韬指挥,其余人员转移至徐州。黄百韬是个贪心之人,本来按计划他的第七兵团应立即撤退到运河西岸至徐州之间地域,但听到李延年的第四十四军不日就将划归到自己麾下,便下令原地等待。

这一等,两天的大好时光就白白浪费了,黄百韬没有料到,他没能等来兵力充实,却等来了灭顶之灾。这是后话。

海州。李延年司令部。

11月5日中午,天气晴朗,风和日丽。冬日的阳光晒在人身上暖暖的,海边吹来的风带着丝丝的咸味,并没有刺骨的感觉。“心宽体胖”的李延年吃过午饭,端着一杯茶,舒舒服服地坐在门口晒太阳,准备定定神喘上几口气,等接到刘峙的命令后就立即开拔离开这个海边之城。突然,卫兵报告说司令部门口有客人求见。李延年甚是奇怪,这个时候怎么还会有人登门拜访。

等卫兵将来人领进来,李延年仔细看了半天并不认识,疑惑地问道:“你是谁?干什么的?”

来人头戴礼帽,上衣口袋里挂着怀表,双手抱拳打躬作揖之后,彬彬有礼地说道:“长官,我姓唐,海州人都称我唐老板,是徐州‘剿总’刘峙司令的朋友。”

“请问你来我这里有什么事?”李延年有点不解。

唐老板先是环顾四周,然后压低嗓门说:“长官,实不相瞒,我是江西人,与刘峙司令是老表,常年在这里做盐务生意,开有海州最大的盐号,与刘总司令也有多年的合作了。这不你们马上就要从陆路撤退了,刘总司令让我来找您,让我和你们一起走。”

李延年一听,心里“咯噔”了一下,眉头顿时皱了起来,自己还不知道上边的最后决定,一个盐号老板倒先知道了。“刘经扶把钱财看得比党国的事还大,真是岂有此理!如此泄漏军事机密,不败何待!”李延年心里这么想,嘴里可不敢说出来。

“啊!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唐老板回答:“刘总司令刚刚打电话告诉我的,让我赶紧准备。我给长官带了一点礼物,请笑纳。”

唐老板知道李延年抽大烟,便将一包包装精美的烟土放在了李延年的桌子上。

按照计划,李延年本来要从海上撤退,临时改走陆路,车辆自然不宽余,现在又要夹带其他人,内心有说不出的苦衷,但刘峙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得罪不起,只得答应下来:“那你赶快回去准备吧,等我接到正式撤退的命令就通知你,但这件事务必不要向外讲。”

满脸堆笑的唐老板再次打躬作揖后,爽快地应答:“不说,不说。”李延年想不到的是,这位唐老板接到刘峙的电话后,已经和十几个做生意的朋友悄悄说过了,恐怕这会儿大半个海州都快传遍了。

当天晚上,李延年接到刘峙从徐州打来的电话,刘峙在电话中正式通知第九“绥靖区”第二天由陆路撤退。

5日下午,在从徐州通往海州的公路上,一辆军用吉普车风驰电掣地行驶着。车上前排是司机和一位年轻的军官,后排坐着的也是一位年轻的军官,只不过后面这位是个曼妙女子——她,就是徐州“剿总”司令部办公室副主任李婉丽。

李延年即将撤退之际,李婉丽奉刘峙命令赶赴海州。

原来,徐州“剿总”司令刘峙虽然身在军中,却一直没有放过任何挣钱的门道。海州临海,盐业发达,他在唐老板处投了不少钱,当然也赚了不少钱。眼看大军撤退,如果不抓紧时间抢运一些还没有卖出去的海盐,恐怕今后打起仗来这些物资就要打水漂了。刘峙先是给唐老板透露了部队即将撤退的消息,但又怕他搞不好,所以才派自己信任的李婉丽去,帮忙把贵重物品抢运出来。

李婉丽接到任务,毫不迟疑一口答应了下来,当即调了一台军用吉普车就出发了。为了赶路,李婉丽让司机和另一个军官轮流开车,路上一刻也没有耽搁,晚上八点钟就赶到了海州。

李延年这么晚见到李婉丽,同样大吃一惊。心想,今天怎么见到的尽是些稀奇人物。

李延年问:“婉丽主任,今天这么匆忙赶来,有急事吗?”

李婉丽莞尔一笑说:“当然有,不然也不会赶这么急。”说着,拿出盖有徐州“剿总”大红印章的介绍信,李延年一看,上面写着:“兹介绍徐州‘剿总’办公厅副主任李婉丽赴你处督察紧急撤退事宜,请接洽。”随后,李婉丽又拿出一份上午“剿总”司令部开会的会议纪要,递给了李延年。

看完会议纪要,李延年说:“请婉丽主任放心,我们已经在准备。你好好休息,明天上午就可以安排先头部队开拔。”

安顿好李婉丽,李延年立即召集各军师长,“绥靖区”各处处长,海州地区的行政专员、县长、盐务署长、法院院长等相关负责人开会,宣布放弃海州撤往徐州的命令,并提出三条要求:“部队及党政机关人员一律步行至徐州;财政、盐务、司法、商业、学校人员一律乘坐盐船撤退到上海;6日拂晓开始撤退,7日撤离完毕,陆行的由四十四军掩护,海运的由税警团掩护。”

当天夜里,李婉丽看到外面到处是惊慌失措的人群,猜想撤退的消息已经传出去了,立即打电话联系唐老板。

李婉丽问:“唐老板,你准备得怎么样了?我已经在海州了。”刘峙事先已经告知唐老板李婉丽来的事。

唐老板说:“你可来了!我已经准备好了,随时可以装车出发。”

“那你把地址告诉我,我明早八点半到你那里去。”

第二天早饭时,李延年向李婉丽汇报了他们的撤退计划。李婉丽一个劲地赞扬他行动敏捷,说得李延年很是高兴。随后,李婉丽说自己吃过早饭到各处转转,好回去向刘总司令交差。

李婉丽他们开着吉普车准时赶到了唐老板那里。李延年派来的几辆卡车已经先期到达。李婉丽与唐老板嘀咕一阵后,便将金银细软等贵重物品搬进了吉普车后备箱内。办完这件事后,李婉丽对同车来的那位年轻军官说:“你安排士兵们把所有的海盐统统装上卡车,这些都是军需物资,一袋都不能漏。我在附近逛逛,检查一下撤退的情况。”

李婉丽边走边看,直到看不到吉普车了,一闪身拐进了一个药店,向店主借用一下电话。手捂听筒,低声说:“嗨,刘师长,我到你的地盘了,你不接见我一下?”

接电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婉丽昕昕中学的老同学刘占理。听到话筒里的声音,师长刘占理的声音打战了:“啊,是李婉丽,怎么,你来海州了?是专门来看我吗?”不等李婉丽答话,接着问道,“你在哪里?告诉我地址,我马上开车过去。”

十多分钟后,一辆军用吉普车停在了李婉丽所在的药店门前。李婉丽拉开后车门刚坐进去,车子“嗖”一声就开动了,追风逐电般向海边方向开去。

“刘占理,你发什么疯啊?快停下来。”李婉丽喊了几次停下来他只装没听见,仍是一路狂奔。车子在海边停下后,刘占理转过身来一把抓住李婉丽的手,激动地说:“婉丽,你终于肯来见我了,我死都瞑目了。”

李婉丽甩开他的手,使劲瞪他一眼:“你说什么啊,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

刘占理傻头傻脑地说:“我不管,你能来看我,打死我也没有想到。”

“只要是我们昕昕中学的同学,我出差都要顺道看一眼,你也一样。”

“别的同学来看我,我不激动,但你这个校花来看我,我真的没想到,现在怀里像揣个兔子似的跳动不停,不信你摸摸!”

“去,去,去,别胡扯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在昕昕中学读书时,当时校内有模有样的男生包括刘占理、杨云枫、蔡云邈都对李婉丽心生恋慕,但那时尚属少年情窦初开的懵懂之情。现如今,长大后的校花出落得更是亭亭玉立,再加穿上一身笔挺的军装,更加英姿飒爽,妩媚迷人。刘占理倾心李婉丽,昕昕中学的老同学都知道。但大家心里清楚的是,李婉丽对刘占理一直不热不冷。

十年前从昕昕中学毕业后,李婉丽到南京工作,刘占理则随国民党部队四处调防,因此刘占理只能经常给李婉丽写信倾诉,但写上三五次还不一定能收到一封回信。刘占理每逢到南京开会或参加培训,都会带上很多礼物去见李婉丽,希望和李婉丽一起喝喝咖啡看看电影。但李婉丽次次都叫来在南京工作的昕昕中学的其他校友作陪,从来不给刘占理单独相处的机会。

性格开朗的李婉丽在南京时,不但见过刘占理,还见过蔡云邈,就是没有见过杨云枫。刘占理在王泽浚的四十四军任师长,蔡云邈在胡琏十八军中任师长。李婉丽和他们见面时,都会打听杨云枫的音讯,但两人和昕昕中学的其他老同学都没有杨云枫的准信儿,有人说他在中共部队里,但具体在哪支部队,无人能说得清。

“婉丽,你现在可是刘总司令的大红人啊,这次急匆匆来海州,肯定不光是来看我这个老同学的,一定有其他要紧的事吧?”刘占理兴奋劲一过,收敛住嬉皮笑脸,问起了李婉丽来海州的真实意图。

“刘总司令对海州的撤退不放心,让我来督察一下撤退情况。我上午各处转了转,你们的李司令指挥调度有方,一大早就开始行动了,你们师情况怎么样?”

刘占理说:“我们已经接到命令,正在准备,很快就可以出发。这一次我们师还要护卫陆路撤退的各政府机关人员。”

“看目前的情况,‘徐蚌会战’一触即发。我们的部队都在向徐州收缩,你们动作要快一点,如果碰到共军,不要死打硬拼,一定要保护好自己。”李婉丽说。

刘占理禁不住嬉皮笑脸地说:“你这是在关心我心疼我吗?”

李婉丽瞪大眼睛说:“别胡扯!我是考虑你带那么多的人马,还要护卫同行的大批地方人员,责任一定不轻。如果在路上与共军硬拼久战,船大难掉头,对你们非常不利!”

刘占理收敛起笑容,说:“这个我知道,枪一响那是要死人的,我也希望大家都好好活着,我都好几年没见家里人了。你放心,我会带好他们的。”

停了一下,刘占理突然前言不搭后语地问道:“婉丽,你说我要碰到一班那个杨云枫怎么办?”

李婉丽没有想到他突然问这么个问题,愣了一下,然后说:“抛开现在的身份,我多么希望我们每个昕昕中学的老同学都好好的,昔日的同窗不要成为战场上的对手。但现实是残酷的,我希望你刘占理能打败任何一支中共的部队,但唯独不希望你们两个交手。你们两个交手,不论谁赢谁输,作为老同学,我心里都不好受。”

李婉丽的一番话说得刘占理良久无言,神色黯然。

海州是古老的东海县府所在地,素有“东海名郡”和“淮海东来第一城”之美名。这里物产丰富,人文荟萃,孔子曾两次率领众弟子来此讲学论道并登山望海,苏轼、辛弃疾、李清照也在此留下了大量诗篇。更令后人传颂的是,李汝珍依据当地风土人情创作了名扬天下的《镜花缘》。

国民党在此驻防三年,海州变了模样。在海州附近,北自赣榆,南至灌云,东至连岛,西至白塔埠均建有密密麻麻的碉堡工事,仅在锦屏山一带就构筑大小数十个军事据点。为构筑工事,连云山上的树木几乎砍伐殆尽。不仅如此,因为海州地区粮食不足,军粮接济不上,守军即纵兵四处搜抢。更令当地百姓谈虎色变的是,中统和军统特务心狠手辣,仅过去的一年中,就将一百多名所谓的“私通共匪者”活埋于锦屏山下。

6日清晨,海州高等法院院长和检察长突然找到李延年,请示尚未判决的八十余名政治犯如何处置。狡猾的李延年为给自己留条后路,就把处置事宜交给了刘占理,因为关押政治犯的监狱位于刘占理的辖区内。刘占理突然想起了这件事,便询问李婉丽怎么办。李婉丽想了一下,说:“政治犯个个罪大恶极,如果经过了审判,最好就地解决,一个不留。但现在没有审判就处决,会给当地百姓留下话柄,同时由陆路押解又非常困难,我看放了算了,以体现委员长和刘总司令严格遵守法律程序,爱民如子的气度风范!还有——”

“还有什么?”刘占理追问。

“你想一想啊,此事本该李司令亲自处理,他自己不办交给你一个师长,难道仅仅是因为关押犯人的监狱在你的防区内?我看不全是,他这是把烫手山芋扔给你啊,李司令老谋深算啊!占理,你是我的老同学,你也得替自己考虑考虑!”

刘占理觉得李婉丽说的话颇有道理。他最后听从李婉丽的劝告,偷偷放了八十名政治犯。

“宁为太平犬,不做离乱人。”从11月6日开始,海州失去往日的宁静,全城陷入一片恐慌,犹如世界末日的到来。

海州到徐州的公路上,军车、牛马车、手推车和不计其数的军人与学生、商民混杂在一起,密密麻麻,肩摩毂击绵延几十公里。由于缺少食宿,昼夜行军,外加一路上流传着共军部队追赶过来的消息,因受伤和累饿倒在路旁者不计其数……

逃亡人群中的每个人都盼望着尽早抵达徐州,可是在战乱的时候,两百多公里外的徐州竟是如此遥远,遥远得仿佛他们终其一生也无法抵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