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棉,泰京,右相府。
“你想干什么!”
右相杨义贞在被冷藏了数个月之后总算迎来了好消息,不管是高棉王重新允许他回到了朝堂上,用他来平衡已经有些尾大不掉的左相一党,还是说自己新纳的十几房小妾中有三个都有了身孕,这些都实实在在的刺激着右相,让他如同当初一般斗志昂扬。
当然,如果人处在全是好消息的氛围中太久,那么他就听不得坏消息。
尤其是这个坏消息还都指向了那个自己非常不喜欢的人--阮仕浩。
“右相,不知是何事让右相如此生气,下官愿意为右相分忧。”阮仕浩笑眯眯的看着杨义贞,慢条斯理却又毫不失礼数的说道。
杨义贞看了看刚刚被自己摔坏的砚台,撕碎的公文和四处飞溅的茶水,觉得自己的愤怒已经表达够了,但面前这个阮仕浩依旧像一块牛皮糖一样,那么既然他不吃硬的,自己便不好继续硬来。
毕竟真要硬来,杨义贞还是很担心自己刚刚怀孕的小妾的...
“阮大人。”杨义贞装作自己强压下了怒气,一字一句的说道:“说吧,清河那边是什么个意思?”
若是以前,一国右相在自己面前如此作态,不管自己有没有看出来对方有多少的表演成分,阮仕浩都会竭力配合,力求落一个好印象。
不过现在的阮仕浩,已经今时不同往日了。
“别啊,您别压着火气,该骂就继续骂,该摔就继续摔。下官在这里候着便是。哪怕有天大的事情,也没有您把火气发出来大啊。您要一直压着火,压出个好歹来怎么办啊。”阮仕浩似笑非笑,把阴阳怪气发挥到了极致。
看着阮仕浩那张嘴脸,杨义贞就恨不得冲过去把对方的头按到马桶里,然后上下上下好好洗刷一番。
不过既然已经决定了不能硬来,那以右相的城府,全家死光都毫无所动,就更不是阮仕浩几句阴阳怪气能激怒得了的。
“我是问你,你四处串联,勾结将领,煽动百姓来对付清河人,是作何打算?”杨义贞问道。
“相爷冤枉啊,哪有此事?一定是有小人作祟,在其中挑拨!下官常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哪里能做到这些事。”虽然阮仕浩满脸写着“就是我干的”,但话到嘴边就成了抵赖之词。
“难不成你是说本相是小人?”杨义贞加大了音量。
“相爷是大人物,自然不会是小人。不过这天下小人何其多,下官认为,定然是有人在相爷面前挑拨离间,进了谗言,不然相爷不会误解下官。”阮仕浩依旧是一脸正气的样子,看起来很像是一个真正的英雄。
“哦,那你的意思是,勾结将领,煽动百姓这些事情都不是你做的啰?”
“相爷,确切的说,应该说清河贼人图谋我高棉之心不死,任何一个有血性的高棉人都应该奋起抗争!下官不过是把这些道理讲给了些许愚昧的百姓听而已,不然的话,他们可能连清河在哪都不知道。”杨义贞慷慨激昂的说道。
“至于将领,下官可以保证,自己和任何一个将领都没有私交,更没有私下的勾连。”
阮仕浩很是清楚,给百姓讲一点东西是无妨的,反正作为“高棉英雄”,算起来也是高棉的公众人物,在老百姓面前发表点意见是很正常的,只要不去串联到军官,那么就不算碰到了高棉王的逆龄,这样杨义贞拿自己也毫无办法。
“你到底想干什么?清河人到底想干什么?”杨义贞不再理会阮仕浩的东拉西扯,直接问道。
“相爷,下官只是想聚集民心,为我大高棉争口气罢了。至于清河人想干什么,这个您应该去问清河人吧?要不您写封信给清河伯,他应该会告诉你的。”
“你和清河人的勾结难道本相还不知道吗?阮仕浩,做人要敢作敢当,反正这里没外人,你不如直接说了?”
“相爷,瞧您说的。”阮仕浩谨慎的看了下四周,见四下无人,便凑到杨义贞耳边,小声的说道:“老子没有和清河人勾结,老子就是清河的人,你他妈的能拿我怎么样?你再多说一句,陛下就得另选一个右相了。”
说完,走到正堂中央,认真一礼,道:“下官汇报完毕,告退了!”
在右相府门口的足足一个加强营的探子的注视下,阮仕浩顶着得胜归来的表情昂首挺胸的走出了右相府。
第二天,泰京街面上就传出来了:“奸诈右相打压忠臣,却被阮仕浩一一驳倒”的戏文,气得杨义贞当天只临幸了三个小妾。当然,这是后话。
从右相府出来的阮仕浩被书童恭恭敬敬的接到了马车上。
上车之后,阮仕浩轻车熟路的坐到了车厢左侧的从人位置上,然后对着主座上的书童一礼,笑道:“让大人久等了。”
“说了,不要叫我大人。阮大人前途远大,深得清河伯器重,飞黄腾达是迟早的事,我只是情报部一个小探员,当不得阮大人的礼。”
阮仕浩知道书童说的是实话--个屁啊!
确实,按照品级来说,阮仕浩现在是高棉的礼部侍郎,就算投靠清河,级别也不至于太低,更何况他还有一个在孟洋当知府的哥哥。而书童,虽然是情报部的高级探员,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吏,而不是官,有句话叫做乞丐中的王者也是乞丐,所以阮仕浩完全没有必要向书童行礼。
嗯,原则上是这样的。
不过当阮仕平很是清楚的写信告诉了他这位好堂弟,像他们这样的外臣,想进入清河是有一个“考察期”的,会有秘密的考察员日常记录他的言行举止,这些内容最终都会呈报给林海,用来判断清河是否要收下这个人,收下之后是重用还是闲置等等等等...
可以说这一点对阮仕浩非常重要,毕竟谁跳槽不是为了升官发财?总不能是为了梦想吧。
经过不到一个呼吸的判断,阮仕浩就断定,自己身边的考察员一定是书童。理由实在是不能再简单了,毕竟长期和他接触的清河人员就书童一个人,不可能再是别人了。
“说起来,那个刘大做事还算尽心。”书童道:“他家的两百亩地,你给弄回来了?我们答应过的事情还是要做到。”
“大人您放心,区区两百亩地而已,定然是没问题的。不过此事我也是交代他人去做,自己只是提了一下而已,毕竟若是一个户部侍郎过于关注区区两百亩地,很容易引起怀疑。”
“那行,就这么办吧,但一定要给到,不能让人家觉得我们言而无信。”书童淡然答道。
“得嘞,我最喜欢的就是清河的这份讲究。”不愧是见多识广的阮仕浩,居然在激动的情绪下冒出了京片子。
阮仕浩当然激动,清河连一个临时跑来投靠的落魄地主的两百亩地都不会赖账,那自己的前途就更加有保障了。
马车行进至一处颇为隐蔽的茶楼,阮仕浩整理了下仪容仪表,一只手从额头一路抹到下巴,就又瞬间变成了那个不苟言笑的“高棉英雄”。他今天要在这里接见刚刚发展起来的各路义士的代表,所以必要的形象还是要讲究的。
为表诚意,阮仕浩独身一人下了马车,看了一眼车夫,车夫点了点头,示意四下无人,阮仕浩便放心的进入了茶楼。
说起来这个车夫,也算得上是阮仕浩少有可信的人了。早在三年前就跟了他,一路上跟着他磕磕碰碰,也不知道遭了多少罪,也知道了不少秘密,可人家就是一句话不问,一句也不往外说,自己给赏钱就拿着,别人给赏钱,除非是当着自己面给,不然铁定不要,实在是难得的好人。
阮仕浩一走,书童就准备在车厢里假寐,这段时间的事情太多,千头万绪,实在是让人头疼,他需要一点点时间好好的复下盘。
正当书童准备闭上眼,车厢门被拉开,车夫魁梧的身影堵在了门口。
车夫一脸憨厚的笑容,对书童道:“车里该扫扫了,大人这几天几乎都睡在车里,都有味了,我想趁这个机会洒扫一番。”
书童有些烦,觉得这个车夫平日里虽不起眼,自己都很难注意到他,却在这个时候扰人清梦,不过身下垫子传来的那股若有若无的酸臭味,若是没被人提醒,习惯了倒也还好,现在被人这么一说,却实在有些受不了,勉强睡下去也觉得浑身膈应得慌。
“那你手脚快一点,我还得休息下。”书童皱了皱眉头,道。
“行,我扫一扫,再换上新的垫子就行。”车夫一边说一边挤进了车厢:“还得请你起身,备用的垫子在主座
书童不得不起身坐到旁边,车夫再往前一步,向上掀起主座,果然,
见书童露出惊讶的表情,车夫露出了憨厚的笑容,道:“怎么,你不知道这
“未曾注意。”书童不以为意道:“平日里谁会在意这个。”
“若你一直坐在书童的位置上,你应该能注意到这个位置是能掀起来的。毕竟书童的位置只是一块木板,什么都藏不了。可你坐在了自己不该在的位置。”车夫一边给主座铺上新的垫子,一边说道。
书童骤然一惊,心中大叫不好。阮仕浩这马车本就不大,日常坐上两人还不觉得拥挤,而现在主坐的位置空着,剩下的空间里挤进来一个如此魁梧的车夫,几乎就塞满了整个空间,而自己就被挤压到了旁边的缝隙中。
若这车夫只是随口一说便还好,若是真有什么歹意,自己连个腾挪的空间都没有。
“发现了?晚了。倘若我现在要动手,你连叫的机会都没有。”车夫还是一脸憨厚,说出来的话确是让书童冷汗直流。
“你想干什么?”书童强装镇定,道:“等阮大人回来,若我不见了,他定然要找你的麻烦。”
“无妨。”车夫转身,正面对着书童,两人的脸相距也不过数寸的距离,书童甚至连车夫脸上有多少根汗毛都能看清,只可惜现在确实不是去数人家汗毛的时候,不然他还真的想数一数。
“我又不会对你怎么样。而且我相信你不会叫的。”
车夫还是一脸憨厚,说出去的话更是让书童浑身冰凉:“不过你要记得你的身份,这个主坐不是你能坐的。在任何时候都要小心,难道蒋平没有教过你?”
“你是...”书童一脸震惊,道:“难怪,难怪上面说阮仕浩的考察员另有其人,原来是你...没想到啊没想到,说起来,你在阮仕浩身边没有四年也有三年了吧,居然如此之早。”
“有几年?不重要,这个你随便打听都能知道。”车夫呼出的热气喷在了书童脸上,中和了书童脸上的冷汗,不知道有没有让书童感觉到了一点点温暖。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警告。你得意忘形了。”车夫说得很小声,但听在书童耳朵里却如晴天霹雳一般:“不要做超出书童身份的事情,例如说他帮你在妓院长期包养的那个小妞。”
车夫咧嘴一笑:“你没拒绝,让上面很是失望。不过你也没去,所以上面觉得你还有救。不然这次就不是警告了,你知道背叛者是什么下场,你也知道你逃不掉。”
车夫一边说,手上却没停着,当他说完,最后一个靠垫的套子也被换了下来。随即车夫依旧是憨厚的对着书童一笑,手上一边把换下来的脏物给打了个包,看样子是准备带出去洗掉,一边对书童说:“现在,你可以休息一下了,毕竟还有正事要忙。”
随后车夫就转身钻出了车厢。
共计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书童觉得比他现有的人生还要漫长。也许车夫说得对,自己真的应该休息下,然后好好想想正事了。
车厢外的车夫百无聊赖,哼起了一首高棉南部的民间小调,据说那里是车夫的家乡,每当他想家的时候就会唱上几句,书童想起来自己一直以为车夫就是高棉南方的乡下人。
现在看来,都见鬼吧,没一个信得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