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仕浩从没想过一个人升官能升这么快。
上个月,自己还只是一个七品户部员外郎,在官员多如牛毛的泰京,哪怕是走路,自己都不敢走到路中间。
说直白一点,如果在路上遇到一条狗想咬自己,如果自己不清楚这条狗的底细,他是宁可让狗大人咬开心了也不敢动手驱逐的,毕竟,这就是京城。
原本以为自己这一生也就这样了,自己唯一的盼头也无非就是找个机会外放州郡,若是能平级调动到地方成为一名县令,那可就是掌握了生杀大权的百里侯。
虽说远在地方,不管是消息的灵通程度还是升迁的机会都要比在京城少很多,但他明白自己在户部是没有任何机会的,那还不如下去欺男霸女,至少落下个半生幸福。
结果啊,也是老天爷怜惜啊,自己的那个堂兄,那个旁系庶出却成为了同知的阮仕平居然死了,那可是血亲堂兄啊,实在是让人--太开心了。
毕竟自己的堂兄是个很干脆的人,不仅自己死了,还顺带着带着全家一起下了地府,不仅自己一家人整整齐齐团团聚聚,也让陛下找不到人封赏。殉国的忠臣是一定要封赏的,不然寒了诸大臣的心怎么办?
算下来,自己就是堂兄血亲中,在官场里最近的一个人了。陛下毫不犹豫的赏赐了诸多财物,还晋升自己当了六品户部郎中,一下子成为了王国的中级官员。现在的自己,哪怕是在泰京,看见品种不是很名贵的狗也是敢欺负一下的了。
现在,又要封赏自己,提拔自己成了从三品的假户部侍郎。据说只是为了在和那个占据了孟洋城的凉国清河伯身份对等,便于谈判罢了。
甚至连左相这样的人物都亲自来自己面前耳提面命,这是何等的荣幸,左相已经亲口许诺,只要职级能达成合约,让凉国人不再进兵,那么他就能保证自己做实这个户部侍郎。这样看来,按照自己的年龄,自己这辈子做到户部尚书是完全有可能的,甚至还有可能一窥相位,这是何等的机缘!
阮仕浩开心得飞起。
才怪。
阮仕浩很清楚,自己做不了大官只是因为自己没有背景,不是因为自己笨。
如果说自己堂兄殉国对他来说算得上是意外之喜,那么这次的封赏和任务明显就是为了拿他填坑。要不然,这可是户部侍郎,为了争这样的位置,平日里人脑子都能打出狗脑子来,现在居然,嘿,就像一根骨头一样扔给他了,这怎么可能?
他现在还记得左相看他的眼神,非常的平静,如同一面铜镜一样照出了他的影子。他曾经听人说过,左相对,哪怕成了真的,左相看自己也不会与看一条狗有任何的区别。
如果真的要说,左相其实更喜欢狗一些。
所以问题很大条,他似乎曾听人说过,每次左相要拉人去送死,就会用这种眼神看着那个死鬼,就像是要牢牢记住这个人的长相,毕竟看一眼少一眼。
自己的堂弟,嗯,前几年中了进士,不过名次非常靠后,自己花了不少心思才让他成为了一名观政事,结果老天爷没给机会,他到现在还是一名观政事,一点变化都没有。
如果在今年科举之前他还没能捞到一个好位置,那么八成就会被派到那个边远小县去当个主簿之类的,这辈子都翻不了身了。
现在最开心的就是他了吧。
如果自己也殉国了,那封赏就轮到他了。
不知道陛下能给他一个什么位置?难道直接给户部侍郎?
死两个哥哥就能拿到户部侍郎么?
如此好事,唉,只可惜自己只有一个哥哥,不然这样的好事哪里能轮到他。
真是哥到用处方恨少啊。
“所以他们就派你来谈?”林海有些不解,这名打着“高棉王国钦命全权谈判大使”旗号的人,居然是自己带这个书童,骑了头驴走进的孟洋城。
“是,本官就是高棉王国孟洋事宜钦命全权谈判大使,有文书告身为证。尔等赶快带我去见那个清河伯,本官有话要说。”阮仕浩并不清楚自己在城门口看到的这一身布衣的年轻人是谁,不过看在他身旁有凉国军将,便也知道他就算不是凉国人,那也与凉国人关系匪浅。
“这...为何连个钦差仪仗都没有?也没个护卫?你该不会是在哪捡的这本文书吧?”林海并非有意讽刺,说实话,哪怕大凉帝国现在更喜欢用公文传递圣旨,导致中枢很多年没有派出过钦差,大家都快忘了钦差长啥样了,但前世的自己电视总是没少看的。
所谓的钦差仪仗,那便是至少两人鸣锣开道,两人举旗引导,后面两侧卫兵,需分别打着旗、牌、伞、扇,举着刀、斧、枪、戟。卫兵手上的牌子分白色和红色两种,白色的牌子上用黑体字写着“肃静”“回避”,红色的牌子上用黄体字写着“代天巡狩”。
“代天巡狩”的“代”字,写得很小,写在“天”字的右下方。打“代天巡狩”的牌子,是代表替皇帝出巡。仪仗队中还有两名身着黄马褂(代表皇权)的随从,肩扛黄色旗,旗杆前端悬挂铜锣,在敲锣鸣示。
队列中应有骑士,有步卒。有身着官服的,有身着黄马褂的。有的身佩腰刀,有的手持弓箭。仪仗队的后面才能是这个劳什子全权谈判大使和他的幕僚人马。
现在倒好,这个“大使”,不仅没有指定的仪仗,自称是户部侍郎却连个像样的幕僚班子都没有,就带着一个书童,而这个书童看起来也不是很聪明的样子,就算他真的穿了一身高棉的官服,也实在是让人难以信任。
“本官...这个国家正在战时,一切当从简,况且本官也不洗热闹,那个...自然是简单为好。”阮仕浩被问得一愣。
他当然知道自己是为什么没有这些。只有一个原因,就是出来的急。
左相走出王宫就直奔了户部,在左相和他讲清原委宣读圣旨的时候,吏部就已经把户部侍郎的告身和官服送来了。最后连让他回家收拾行李的机会都没给,而是派人去家里通知了一声,自己妻子帮自己简单收拾了几件衣服送来了事。
从左相走出王宫到自己骑着头驴走出泰京,一共没花上两个时辰。
这是高棉王国官僚系统行政效率的奇迹!
在各部门前所未有的密切配合之下,大家以最快的速度把这个倒霉蛋扔上了通往地狱的传送带。
别的不说了,就连这个看起来傻不拉几的书童都是自己路过大其马的时候买的,不然实在是寒碜。
只可惜自己刚刚当上户部侍郎,还没来得及贪污,哦呸,是还没来得及拿专属补贴,导致自己买书童都买不起好的。不过这个书童笨是笨了点,但是身强体壮能干活,据说还是从孟洋城里逃出来的,没了去处才卖身为奴,这样说来带他回孟洋城可能会有些好处也说不定。
“官员的仪仗也是官身的凭据,你没了仪仗,光靠一身衣服和一张文书,很是让人完全相信你啊。”林海故意刁难道。
“这样,我给他们说说,应该可以安排你住进驿馆,不过需要确认了你的身份,清河伯才会见你。你也知道,清河伯是我们清河最英俊的大人物,日理万机,平日里少有闲暇,万一你是个骗子,打扰到他,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当说到“清河伯是清河最英俊的大人物”的时候,林海特意环视了一圈,发现大家都神色没有任何变化,就如同听到“太阳从东边升起”这样的常识一般,便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是清河人?你能做主?”阮仕浩急切的问道。他倒不是想很快见到林海开始谈判,不过自己身上盘缠已经不多了,若是清河伯一直不见自己,自己又不能住进驿馆,那怕是坚持不了几天自己就得开始卖驴卖书童,到时候就更没人相信自己是一个钦差了。
毕竟自古以来,哪有穷的钦差?
“驿馆而已,小事,我能做主。不过这孟洋城里有没有人认识你,如果是有熟人能做个证,后面鉴别起来就方便多了。”林海笑眯眯的说道。
“以前倒是有一个,不过死了。”阮仕浩想了想说道:“不过我这个书童是孟洋人,这里应该还有人认识他,你们可以去问问,看谁认识他的,也算是个旁证。”阮仕浩听了林海的说法,倒是把这个年轻人当做了清河的驿丞一类的人物。
“那行,来人,带这位先生去驿馆,在鉴别完成前,不可亏待。这个书童留下,派人找找有没有人认识他的。”一旁小将闻言,便派人将阮仕浩领去驿馆,那书童看起来还没搞懂是发生了什么,就被一把拽进了城门洞旁的小屋,看起来是要好好审一下。
若是此时有人爬在小屋门口仔细听,便能隐约听到里面有人小声说道:
“高棉站潜伏组,代号书童,见过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