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吉蒂:
当我回想起1942年的生活,我就感觉是那么不真实。那个天堂般的生活中享受着的安妮·弗兰克完全不同于在这高墙后院里变得明智的安妮。是的,天堂般的生活。每个街角处都有五个追求者,二十多个朋友,老师的宠儿,被父母娇生惯养,包里塞满糖果和零花钱。你还能要求什么呢?
你也许在想我怎么会吸引这么多人。彼得说是因为我“有魅力”,但不完全是那样。老师们被我聪明的回答、诙谐的话语、微笑的面孔和批判的头脑逗得乐开了怀。也就是:善于调情卖弄和逗乐。我有一些优点使我深得每个人的欢心:勤奋、诚实和慷慨。我从不拒绝任何一个想偷窥我答案的人,慷慨地分发糖果,不妄自尊大。
这些赏识会不会最终让我变得自负?也许这是件好事,在我到达光辉的巅峰时,突然却跌入现实中。我花了一年时间才习惯没有赞美的日子。
人们在学校是如何看待我的呢?作为班里的笑星,永远的领头羊,永远心情愉快,从不哭哭啼啼。难怪每个人都想和我一起骑车去学校或对我献殷勤。
我回过头再看安妮·弗兰克,她是一个讨人喜欢,但是肤浅的女孩儿,与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了。彼得是怎样说我的?
“每次我看见你,你都被一群女生还有至少两个男生簇拥着,你总是笑着,总是焦点!”他说得对。
这个安妮·弗兰克还剩下什么呢?哦,我还记得怎样笑,怎样出口成章,若没有更好的,那也一样善于训斥人,还可以卖弄或逗人开心,如果我愿意的话……
可这就是问题所在。我想那样无忧无虑、快快乐乐地过一晚上、几天、一星期。一星期后我就会厌倦,会对第一个同我谈些有意义的事的人感激不尽。我想要的是朋友,不是爱慕者。人们是因为我的性格和行为而尊敬我,不是因为我的媚笑。我周围的圈子也许会很小,只要人们彼此真诚,那又有何妨?
尽管如此,我1942年过得一点也不开心,经常感觉被遗弃,不过因为整天都忙忙碌碌,就没有细想。我尽力过得开心,自觉或不自觉地试着用玩笑填补空虚。
回顾过去,我意识到我生命的这段时光已无可挽回地结束了。我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校园生活已经一去不返。我甚至不怀念,已经消除了那些记忆。我不能再老开玩笑了,因为我心中确定还有严肃的一面。
我就像透过一面精密强大的放大镜审视我1944年新年之前的生活。在家的时候,我的生命充满阳光。之后是1942年到了这里,一夜之间全都变了。争吵、责难,无以计数。我措手不及,我知道的唯一保持清醒的办法就是顶嘴。
1943年的上半年让我泪如泉涌,寂寞难耐,并且逐渐认识到自身的毛病和缺点,而且一天天看起来更多。我整天喋喋不休地度过,想让父亲注意我一个人,但是没能成功。因此我面对独自去改善自身的艰巨任务,这样我就不用再听受他们的指责了,因为这些话让我非常沮丧。
这一年的下半年略微好些。我成了一位花季少女, 人们对待我像大人一样。我开始思考问题并写故事,最后得出结论:他人与我无关。他们没有权利把我摇来摇去,像一个钟摆一样。我想按自己的方式去改变。我认识到我可以脱离母亲,完完全全地脱离,不过这很痛心。而对我影响更大的就是,认识到父亲永远不会成为我的知己。除了我自己,没人可以信任。
新年之后,发生了第二大改变:通过那个梦,我发现自己对男孩子的渴望。不是渴望女朋友,而是一个男朋友。我还发现在我肤浅快乐的外表之下,是内心的幸福。有时我会很安静。现在我只为彼得而活,因为未来我要面临的事很大一部分取决于他!
晚上躺在床上,在以“上帝,谢谢您所有的善、爱、美”结束的祷告词之后,我满心欢喜。我想到藏匿,我的健康和我的整个自我就是“善”;彼得的爱(这种爱还很新鲜脆弱,谁都不敢大声说出),未来,幸福和爱就是“爱”;世界自然和万物之大美,所有这些辉煌,就是“美”。
这种时候我不会去想种种苦难,而是想残留下来的美。这便是我和母亲的区别。面对忧郁,她的建议是:“想想世界上的种种苦难吧,为自己不是其中的一分子而心怀感恩。”我的建议则是:“到户外去,到乡村去,在你身上找回幸福。想想你自身和你周围的美好事物,开心起来吧。”
我认为妈妈的建议不可能正确,因为如果你也是受难的一分子,你该怎么办呢?那你就彻底完了。相反,即使身陷不幸,美亦留存。如果你只寻求的是这些,就会发现越来越多的欢乐,就能找回平静。一个自己快乐的人会让别人也快乐;一个心怀勇气和信仰的人绝不会在苦难中死去。
你的安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