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抱着宿傩睡觉的下场就是,早上起来你的头发又缠住了他的手掌。

毕竟宿傩的怀抱总共就那么点空间,容不得你在不吵醒他的情况下紧急给自己编个麻花辫。

这可以说是一个久违了的意外。

而作为肇事者的你做好了头发再少一截的准备。

但可能是你糟糕透顶的手工给宿傩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他这次收回了对你的纵容。

“过来,好好解开。”

“过去是我太纵容你了。现在就从简单的事做起,好好锻炼下你差劲的手工吧。”

你愣了一瞬便接下了这个任务。

得变得更有用处才行。

怀着如此的觉悟,像对待鲜花,像对待蝴蝶,如同幼猫收起了尖锐的指甲,用柔软泛红的肉垫小心地触碰自己的主人。

你轻轻将指尖搭在宿傩的手掌上。

时而轻触他指根的老茧,时而在他的指缝间穿梭,以十指相扣的姿态向上捋出长发。一如蝴蝶与花间起舞,宛若恋人间以手嬉戏的小游戏。

……倒也是有过与某人掌心相贴的无忧回忆的。

可这不是适合叹息的时候。

你担心自己动作太慢会惹宿傩厌烦,便在垂头的时候偷偷抬眼观察宿傩的表情。

他到底是活了几百年的诅咒。这世间事件有趣的事情就那么一些,刺激成了可遇不可求的事情,饱经历练的宿傩就成了个耗费时间的老手——

比起杀气腾腾,宿傩多的时候在发呆。

正如此时,男人整个人都处在十分放松的状态。

他像是在专注地看着你指尖的动作,又像是目光放空单纯地发散思绪。

还未梳向脑后的额发随性地垂在额上,随着晨光映射,在他平静的脸上投下一片静谧而平稳的影子。

他在抱你的时候,也会有一缕被汗水浸湿的额发,随着激烈的动作从后落于额头。一个又一个仅属于你的细节都让这个英武的男人多了一些晦暗不明的魅力,会让你产生一些错觉——

觉得宿傩也没有那么可怕。

可以再借着他的纵容,再向者他多伸出手一点点……

这是个让人发飘发麻,仿佛脑子要坏掉了的想法。对你来说不是什么好事。

“很痒啊。”

他抬与你四目相对,表情平静陈述事实。懒散而拖长的声线却让这句话透露出了点抱怨的味道。

噫?!

“好,好了,已经解开了。耽误您的时间了。”

手头的动作已经到了尾声,在最后一缕发丝从他指尖滑落的那一刻,你的手也跟着逃走了。

可宿傩却翻转手掌,用拇指按住了你手背的中央处——

那是昨晚你用来偷偷摸他脸的作案工具。

现在明明是恋人掌心交叠的甜蜜时刻。你的心脏却跳到了嗓子眼,险些克制不住自己的表情。

这将转变为小动作的审判时刻么!?

……

宿傩裂了咧嘴角,露出一个戏谑的笑容。

“瞧你这点胆子。”

“这不是还有衣服么?”

他懒洋洋地张开手臂,冲你摆出了一副任你为所欲为的好姿态。

可以拥抱他,可以与他手掌相贴,现在又来什么?

无论是整理衣领用手掌带过他宽厚的肩胛,还是系腰带时双手穿过他的腰侧,做出像是要拥抱他的动作。

都……

你不否认这位凶神非人的魅力会令人在安逸时想东想西。

比如他昨晚没有喂你。

……

太可怕了,你又要被怪异的感觉折磨了!

你决定放空大脑专心做事。而宿傩漫不经心,轻松愉快。

因为有四只手臂,宿傩穿的衣服类似于女士和服。所以就算是你这个笨手笨脚的家伙,也能有模有样地帮他换好衣服。

这次十分顺利,都要让你要得意地翘起尾巴了。这得感谢你在大椿那里的锻炼,在你们那边,巫女收学徒是非常亲密的行为,除了学习工作,你还会担任照顾大椿起居的职责。

作为为数不多几项没搞砸的事情,完成后你都会用水汪汪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你的好师傅——

请夸夸笨拙的我吧。

能撒娇的机会不多,就成了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高涨的情绪让脸颊浮出绯红,但是长久的不自信又使人忐忑地搅动手指。

反应过来你已经这么看着宿傩了。

——啊,完了。

都说了你今天因为胡思乱想脑子坏了。

搞了这一出,你愣宿傩也愣。他意味不明地眯起了眼睛,向你伸出了手掌。

通过对宿傩的观察,你晓得这是什么意思。

一般是冲他头抬太高的人会被他不快地削掉脑袋。好在你矮,就高度差顶多会丢掉头皮。

你头上一热——

宿傩将手掌放在你的头上随意地揉了揉你的头发。

“你这是在向我讨要奖励么?”

“不过看在你让里梅露出了那么有趣的表情,倒也不是不可以给你点什么。”

没想到的发展让你愣在了原地,反应了一会儿——

太好了,你的头皮还在。

一切顺利地顺利得过头,你感谢宿傩可能到来的赏赐,同时不忘献上自己的关怀。

“……今天好冷啊,您要不要再加件衣服?”。

“哦,下雪了。”

他看了眼窗外的景色,随口回答道。

雪?

你跟着宿傩的回答,也好奇地望向了窗外。

自树上开出第一枝椿花,再过些时间,就到了要下雪的季节。

今年第一场新雪在昨夜悄无声息,洋洋洒洒地飘了下来。它们积了一地,将其他颜色吞没得一干二净,只余下一片干净的白色。

你不讨厌冬天,那是丰收后人们留给自己庆祝、调整、休养生息的季节。有节日的气氛在哪里,你的父母都高兴,你也能跟着吃上点好的东西。

但你也不喜欢雪,毕竟对于跟着真人流浪的你来说,雪是比雨更糟糕的一种东西。

因为实在太冷了。

太冷了,难怪你会抱住两面宿傩。

……

宿傩准许你继续研究“秽土转生术”,不过他认为除了书本,你还需要一个师傅手把手教你入门,给你的作品带了一丝人间的鲜活。

里梅就是那个被宿傩扔给你的师傅。

这个决定,除了你和里梅比较熟的这个原因,你觉得还有一丝宿傩喜欢看笑话的因素在。

你跟里梅大眼瞪小眼,你先调整心态。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原谅我……”

里梅沉默地环顾着你那满地狼藉的工作室。

对比产生美。

在那一片不可描述的失败品里,里梅不难观察出你提交给宿傩的作品的确是你审美的巅峰值。

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好吧,我原谅你了。”

“我们和好吧。”

但为了不让你以宿傩或者他为原型再度展开想象的翅膀,里梅极力建议你先从简单的东西模仿做起,避免一口吃个大胖子那种急功近利的心态——

艺术需要耐心,需要雕琢,需要积少成多的努力。

里梅实在很擅长劝导别人,做事又很有耐心,关键是他生气的脸太吓人了。

于是你决定听从意见,见好就收。

你准备做一个壶。

“你做的是假山么?或许你很有微型景观的天赋呢,我觉得这个很像是富士山……”

作为一个好老师,你只要遵从了里梅的意思,他就会找些漂亮的词来夸你。

这让人有点惭愧。

“这是个壶……”

“宿傩大人给了我些花,我想把它们装起来……”

只不过天气太冷了,你手指被湿冷的陶泥冻得红彤彤的,难免会只因为止不住颤抖,就在在陶土上留下些不太美观的抓痕。

应该是这样。

里梅沉默了一会儿。他生硬地转移了话题,强行把自己想说的话续了下去。

“说到富士山这种火山,我就想到了温泉。”

“天气这么寒冷,你想去泡泡温泉么?”

“宿傩大人会在冬天去汤屋度假。而你要是能见识见识不同的风景,或许也能增加一些灵感呢。”

温泉?

陌生的字眼让你露出了好奇的表情。

按里梅的解释就是可以泡在很舒服的热水里,悠然自得欣赏雪景的好去处。

对享受这种行为一窍不通,你只能隐约察觉到这可能和宿傩所谓的“奖励”有些关联。

你还没去过宿傩领地外的地方呢……

……

前往温泉的道路与你相差甚远。

在踏上一处由各种复杂咒纹构成的传送阵后,你跟着宿傩里梅两人来到了一处幽静的山林。

它被笼罩在昏黄的暮色之中,一条青石板铺就的小路蜿蜒而上通往深处,覆着薄雪的常青树木挺拔如同忠诚的护卫相伴两侧。

整座山都安静到不可思议,仿佛与世隔绝,这般近乎肃穆的景致让人忍不住放轻了呼吸。

怀着山顶上可能由妖怪经营的豪华旅店的猜想的你,在石板路的尽头看到的却是一个黑黢黢的山洞。

洞口还放了个一尊笑容可掬的矮石像。

你倒也不是没有听说过什么仙人居住过的洞府。

但极大的反差仍令你备感忧虑——

这真的是去温泉的路,而不是什么阴曹地府吧?

或许就宿傩那种诅咒之王的认知来看,温泉就是地狱绘里描述的那样——泡在咕噜冒泡的岩浆血池里,听着亡者的尖叫回味一生的恶行。

就宿傩宫殿里满满当当堆积的骸骨来看,这个猜想搞不好还真有可能是真的。

天啊!

你实在不安极了,你不住地于黑暗中四处张望,畏惧着随时可能出现的将你拖下地狱的“亡者”,步子迟疑而沉重。

可宿傩并不会因为你的东猜西想放慢脚步,眼见他带着无所谓的表情越走越远了,你急忙加快了脚步,恨不得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

背后吹来的风正呼啸着将你推往前方。

……

冬日天黑得本来就快。

进入山洞前还呈朦胧橙红色调的天空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倦怠的月亮躲进了云层,散发着幽幽光芒的它,反不如码头上的两盏灯笼来得明亮。

真是不可思议,山洞的另一边居然是一片广阔的湖泽——

幽暗的水面仿佛无止尽地向远方蔓延,要流入茫茫夜色,汇入不可知不可查的梦境深处。

嗅觉代替视觉起了作用,你察觉到冰凉的夜风中除了湿润的水汽,还夹杂着花朵的馥郁,甚至隐隐藏着食物的香气。

湖水的另一端应该是有人存在的。

宿傩是最不屑做“常识”解释这类工作的。所以一般由百事通里梅出来缓解气氛。

“刚好天黑呢,真是赶上好时间了,这里的夜景十分漂亮呢,尤其这会儿……”

随着里梅话音落下,原本漆黑一片的前方突然有光亮浮现。

一盏又一盏的灯火接连亮起,或嫩黄或水红,朦胧而柔嫩的光晕接二连三争相绽放,汇聚成一片繁花烂漫之景。

这繁华的景象映入漆黑的湖水,当微风吹动湖面时,那灯火也随之流淌悦动,一虚一实,绮丽到不可思议。

不仅如此连你身后都突然亮起了一片热闹的灯火,将你们送来的山洞不知何时隐去了身形。

仿佛整个世界在天黑的那一瞬被分成了两个——

属于人类的现世跟着太阳沉沉落下,化为水中的虚影,而顶级怪异们的欢乐所就此缓缓浮出水面,凝成实体。

作为没见识的村姑,你被这怪异而欢腾的繁华吓得汗毛倒竖。但叫出来未免显得太过粗放无礼,你就带着一脸惊恐,像个哑巴似的跟里梅比划来比划去。

里梅冲你安抚性地笑了笑。

“不用那么害怕也可以。是汤婆婆在欢迎我们。”

一艘装饰精美的画舫破开浓雾缓缓驶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