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耳要父亲活着,因为他要去天堂寻找小樱桃,那里有蓝天白云,她可以在他的掌上跳舞……
因为小樱桃,木耳是喜欢夏天的,这个季节的小樱桃喜欢穿难以打理的真丝长裙,花色或绚烂或是淡雅,裹着凸的胸、凹的腰、翘的臀。她有细腻的面颊,樱红的唇,像是成熟而饱满的樱桃,仿佛轻轻一吻,就会有甜蜜的汁水渗出,脖颈细长地柔软着,像魔幻世界的妖精,妩媚惑人,仿佛可被揉成绵绵的一团在掌中盘旋。
夏天一到,小樱桃会用牛皮纸袋子拎了真丝的华衣们,轻轻敲着柜台说:嗨……
声音像冰镇的果冻爽,木耳能在十米之外分辨出她的脚步,她进来时却不敢抬头,埋着头接过袋子,手忙脚乱地清点衣服,写单据,22岁的大男孩,正是想象无限胆子渺小的年龄,很多事,只可被羞涩囚禁在想象里。
她用葱茏的指捏着笔签上名字:葛布。
木耳心甘情愿地为父亲打理干洗店,这样可以每周见一次小樱桃,她送来的衣服上浸润着淡淡的体香,不经意间钻进鼻孔,暧昧而温润地穿心而过。
父亲是个只在乎自己的快乐的荒唐不羁男人,把婚姻视做羁绊早早扔掉了,偏偏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他,木耳清楚记得自己八岁那年,被深夜的嘈杂惊醒,看见一个绝望悲愤的女子手握剪刀,而他的父亲,却不动声色说:生死由命,这是你的选择,我没办法。一个丰腴的女人躲在他身后,睡衣很随意地披在肩上,圆润的乳房像被困囚的鸽子不时从睡衣边缘蹦出来,有点点玄红的吸痕,宛如落红满是地绚烂着。
后来,剪刀呱嗒落地,女子萧瑟离去,那夜,木耳的眼惊慌失措地睁着,隔壁不时传来女人的尖叫,是源源不断的惊恐塞进他幼小的心,他想有可能父亲杀死了那个女人,他好象恨尽天下女人,喜欢咬她们,在她们的身体和心上留下伤痕。第二天早晨,女人披着父亲衬衣在厨房煮牛奶,两颊上有久久不散的红晕,看着他满眼的疑惑,还温暖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小帅哥,想吃什么……
晨风穿过窗子,掀起了宽大的衬衣,木耳脑袋里嗡地响了一下,他一览无余地看到了女人在衬衣里的身体,三张嘴巴,用口红画在她的臀和小腹上……
木耳噔噔跑出去,身后的他们哈哈大笑,木耳莫名地想到了猴子,成功地捉弄了人之后,发出了得意的坏笑。
木耳习惯了父亲和他的女人们。18岁的夏天,父亲说:儿子,你长大了,女人是喜欢被骗的,骗得越高明她越是幸福,因为女人喜欢自欺欺人,所以遇到喜欢的女人,你该下手就下手,否则就是拱手把她们让给了其他男人。
木耳张望着青苍的天空没做答,那时的他喜欢隔壁一个女孩,眼神干净得透明,笑声清脆,像被敲响的玻璃器皿,和父亲的女人们截然不同,她们的脸上有种他说不清的东西,充满吞噬感。
高考后,木耳再没见过她,初恋没开始就以沉默结束。
小樱桃来店里的次数少了,即使来,也不欢快地喊嗨,默不作声地把袋子扔在柜台上,慵懒地张望着门外,像是担心有位熟稔朋友可能擦肩而过,或是索性坐在店里的沙发上,点了一根香烟,眉头微皱地抽。
女人在两种时候会抽烟:不快乐和想哗众取宠的时候。小樱桃是前者。
木耳有点难受,想说话又担心她嫌自己多事,只好闷头做事,不时扫她一眼。
玻璃门无声地旋转了一下,夏季的强烈阳光折射到木耳脸上,他抬了一下手,看见了父亲,心忽然紧张起来,他看到父亲眼中闪过一道熟悉的光芒,像雨后第一束阳光。
父亲有各种看上去合理的借口靠近女子,他先是和颜悦色问木耳今天生意怎样,然后瞥了瞥柜台上的单据,转向小樱桃:小姐是我们店的老顾客了,想不想做我们的会员?
小樱桃擎着抽残的烟蒂找不到地方扔:没必要吧。
可以享受6折优惠的。父亲接过她的烟蒂,从柜台里拽出一个烟灰缸,用责怪的口吻说:去,给葛小姐倒杯水来。
木耳的心荒凉透了,想起小时候,每当父亲带女人回家,总是给他一张不大不小的钞票,让他上街吃东西。
木耳去倒水时,父亲已改变了主意,提议小樱桃到办公间喝杯咖啡,给她办优惠卡。
小樱桃拒绝了:等我需要时再说吧。木耳第一次在小樱桃的眼里看到了一种通透锐利的东西,好象世间万物都已洞穿而过。
小樱桃淡漠地看了一眼天空,撑开橘色的阳伞上街了,长长的腿在阳光下摆动,摇曳袅婷地把父亲的目光牵出了很远。
木耳哼了一支歌,很欢快,父亲恨恨抽了根烟,把收银台里的钞票塞进钱包,走了。
拐过街角就是小樱桃的家,在顶层的六楼,木耳会在夏天的夜晚看见她白皙的长腿,耷拉在月光笼罩的露台上晃悠,她仰着头的样子看上去很寂寞,离快乐很远。
木耳托着下巴遥遥望着,痴痴想象她房间的颜色,有一张云朵样软绵绵的大床,床边有一架小几,小几上有一盘鲜艳欲滴的水果,像她的唇。
小樱桃不在露台时,她的窗帘是合着的,白色的底子上开着大朵的郁金香。
小樱桃很久没有去露台了,亦没来拿洗好的裙子,很长很长的,木耳想象小樱桃穿上的样子,裙摆拖着万般旖旎的风情。
在裙子里木耳吊上了干花瓣,散发着清淡沁人的幽香,从香水加油站买来的,据说香味会让人心情开朗,木耳喜欢她快乐。
夏天快过去了,裙子还干净素雅的挂在衣架上,为此,父亲的女人差点和父亲翻脸,一口咬定是某个女人留下的,哪有干洗了衣服这么久不来拿的呢?甚至她还拿下来死命地往身上套,却拉不上拉链,裙子优美得令所有女人为之心动。
木耳把裙子又干洗了一遍。
她身上有父亲的齿痕,在木耳感觉,粘过她身,裙子就被污染了。
干花的香味逐渐挥发殆尽,木耳买了新的换上,决定给小樱桃打个电话。
木耳拨上电话号码:你好,我是干洗店的……
没说完就被粗暴打断了:我说过了,那两件裙子我不要了,随便你们扔了或怎么处理。
是小樱桃,像暴怒的小狮子。
可是,这是我第一次给你打电话告诉你啊。木耳低声说。
电话已扣掉了,木耳呆了半天,再打,响过一阵后,就被掐断了,一定是父亲以裙子为借口,给小樱桃打过电话了的。
木耳愣愣地,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满街飞跑,那个晚上,他第一次在衬衣外打了领带,臂弯里挎着两条优美的裙子,穿过街道。
门铃只响了一下,门就开了。
小樱桃在即将扑进他怀里的瞬间刹住了脚步,失望哗啦哗啦地从眼中坠落,看来,她是在等人的,等得心焚,却不是自己。
木耳讷讷地笑了一下:你的裙子。
小樱桃没好气地接过去,随手一扔,翻包找零钱,优美的臀小巧圆润地翘在木耳面前,像她骄傲不屑的眼神。
木耳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几步,待她转过身,惊异地看着木耳,然后吃吃地笑了,薄毛衣里没有内衣,小苹果似的乳房随着笑声微微颤动。
她扒拉了一下沙发上的裙子:坐吗?
木耳捧着滚热的咖啡,只敢看到脖子,一粒红豆用银色的丝线穿了,悬在凝脂馥郁的颈上,毛衣的领口大得夸张,随时要滑下肩胛垮掉的样子……越喝咖啡木耳的喉咙越是干燥,像一枚丧失了水分的水果。
离开时,她说谢谢你陪我聊天。
木耳勇敢地笑了笑,盯了她的脸说:如果你想找人说话,可以随时给我打电话,或我来找你。
她也笑,手碰了他的手一下,软而凉。走在街上,木耳快乐地跳了一下,很冲动地想到了赵飞燕,一个轻盈到可以在男人掌上跳舞的女子,小樱桃是少年宫的舞蹈老师。
父亲颓丧地坐在店里,脸上有一道明显的抓痕,他老了,倜傥已大不如从前,与女人们之间已开始了角色转换,从淘汰她们被她们淘汰,和男人们喝酒时依旧大言不惭地制造虚假繁荣,把花钱买春也吹嘘成猎艳成功记录,木耳一边为他汗颜一边偷笑。
听见门响,他飞快落下失望的眼皮,许久,环顾衣架说:葛布把裙子拿走了?
父亲很熟稔地直呼其名,让木耳反胃:我送去的。
他说喔。
几天后,小樱桃打电话问木耳为什么在裙子里放干花瓣,木耳吭吭哧哧说:花瓣香可以驱虫,你知道真丝料子最容易招虫了。
小樱桃哏哏地笑着说真的么,又飞快问木耳有没有时间。
少顷,木耳就气喘吁吁地站在了门口,小樱桃额上还有微汗未干,隔着薄薄的毛衣,气味很是混沌的暧昧,木耳站在她身后看她洗水果,腰裸了一截,弧线优美地呈现在木耳眼前,小樱桃不时捻起一枚葡萄填进木耳嘴里,对他痴迷的眼神视而不见。
甜蜜的幸福从口腔弥漫到心底,木耳的手搭在裸着的腰上,小樱桃腾地直了腰,定定看他片刻,笑魇似花:你喜欢我,是吗?
木耳狠狠地点了几下头,小樱桃的身体就软软地靠上来,拎着水果篮的手勾在木耳脖子上,残存的水三三两两地泅透了木耳的后背,木耳身体里的野蛮哗啦一下被浇开了,他听到了山洪奔涌的声音在身体内回响,他小心翼翼地吻着心爱的小樱桃的睫毛,鼻尖,捉住了樱红的唇,她柔情似谁的望着他,牵引着他一点点向床靠拢:我知道,你喜欢我的。
木耳的身体绵绵无声地摔进绵软的床上,叼起凌乱在床上的葡萄一粒粒喂进小樱桃嘴里,唇沿着细腻的颈向下蔓延,小樱桃慢慢蜷缩起了身体,毛衣便落了下去,碎格子裙子飞了,她柔软的手指一根根爬上他的腿爬上他的腰,细小的齿啃咬着他的胸膛,小樱桃的身体是甜的,千般纠结中压碎的葡萄涂满了她的身体,木耳疯狂而贪婪地吞噬着她的身体,恨不能一点点把她吞下去,装进心里,此声不弃不离。
下午被疯狂成黑夜,木耳把小樱桃紧紧揽在怀里:小樱桃,我要娶你。
小樱桃没答,木耳伸手,摸到了满掌的泪,便声言铮铮说:小樱桃,真的,我要娶你。
小樱桃蜷缩了一下,鱼样滑出了他的怀抱:你以为我会要求你对今天负责么?
我主动要求负责。
小樱桃滑到床下,依着床沿,点了一支香烟: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么?
你生日。
是一个男人结婚的日子,我很爱他,但是他娶了别人,谢谢你用身体拯救了我。
木耳的手,刷地扬起来,慢慢收回,泪在小樱桃红晕未褪的脸上恣意流淌,是的,她不爱他,甚至连喜欢都谈不上,只是需要一个人或者一个身体在这个日子把她从绝望中打捞出来。
那两条裙子,是她爱的男人送的,送的时候温暖的幸福,爱走了,幸福就变成了残害心灵的利器。所以,它们被故意遗忘在干洗店。
木耳飞快套上衣服,出门后,眼泪噼里啪啦地掉下来,身体空空荡荡象被掏空的壳子,晃荡在街上。
再没见过小樱桃,试着拨她的电话号码,总是拨到一半便放弃或是拨通不等她接起就扣掉了,还能说什么呢?整个秋天里,木耳再没吃过葡萄,它们的样子它们的气息都让他的心碎片样散了满地的疼。
小樱桃也不能吃葡萄了,在冬天深处的一个夜里,死于他杀。
雪下得很大,飘飘袅袅地落满街道,木耳看得想哭,想起了小樱桃的床还有和她的皮肤,那种疏离和欲近无力的思念在寒冷的冬天里折磨着他,他抓起电话拨上小樱桃的号码,然后以最快的速度说:小樱桃,我爱你。
在扣下电话的刹那,似乎听见了那端有夹杂着男声的嘈杂。
然后警察就找过来了,他们说:你是木耳吗?认识葛布吗……一连串的问,没不给他回旋余地地直逼而来。
木耳点了点头:什么意思?
你的电话被葛布锁在电话一拨键上,还有,她在日记最后一页写着:木耳要娶小樱桃。她被谋杀了,希望你配合调查,能告诉我们小樱桃是谁吗?
木耳怔怔地看着门外的雪,答非所问:为什么?
强暴未遂杀人灭口。警察看了看柜台里的干花瓣:她床上也洒满了这样的干花瓣,小樱桃究竟是谁?
我喜欢叫她小樱桃。木耳举起双手:带我走吧,我爱她她却爱着别人,所以,我掐死了她……
…………
父亲去探望木耳,不过短短的十几天,残存不多的倜傥从他身上消失殆尽,老泪纵横地请求木耳原谅。
木耳笑了笑:记得把我葬在小樱桃旁边。
木耳记得,一个深夜,父亲踉跄着回来,双目发直地坐在灯下,仓皇无措着,双手抑制不住地发抖,几片干花瓣狼狈地参差在头发上,就在那个夜晚,小樱桃死了。
对于一个被噩梦追逐的人来说,活着是惩罚,木耳要父亲活着,因为他要去天堂寻找小樱桃,那里有蓝天白云,她可以在他的掌上跳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