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有片刻的寂静。
周奕能感受到林柯站在他面前,alpha的目光凝视着他,他看着那个朦胧的影子慢慢靠近,握住了他的手。
啪嗒。
温热的液体滴在了他手背上,等周奕回过神来那是什么后,整个人都僵住了。
他从没见林柯哭过,也不敢想象他会在他面前哭。这个男人不管面对任何困境都沉稳冷静,云淡风轻,可现在,他竟然在他面前掉了眼泪。
周奕的心脏深处仿佛被被什么用力撞了一下,他努力睁大眼,想看清林柯的神情,可眼前alpha的面容依然一片模糊。
“看不清我吗?”
林柯终于发现了他的异常。
周奕点点头,麻药的药效还没过,他现在暂时感觉不到身体的痛楚,只能茫然地四处张望。
“钟医生说是视神经受到了压迫,需要几个小时才能恢复,你先别急。”
林柯心疼地握紧他的手。
周奕轻“嗯”了声,不再做毫无意义的尝试。
“宝宝取出来了吗?”他问林柯。
“嗯,放在人造子/宫里,现在很健康。”
周奕放心不少,笑道:“还好,这家伙把我折腾得够惨的,可算是出来了。”
“周奕,你身体难受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林柯从进来开始就压抑着某种情绪,现在见到周奕脸上还能露出没心没肺的笑容,积压的情绪一下就爆发了。
“你要做这么重要的手术,不能提前跟我说一声吗?你知道我在赶回来的路上有多担心吗?我到了医院,才知道钟医生给你下过病危通知单,因为当时你有大出血的症状,差点就抢救不回来,万一你出点什么事,等我赶回来的时候什么都晚了,你想过我后半辈子要怎么过吗?”
林柯的语气越来越重,到最后几乎是带着哭音在向他质问。
“周奕,你以为你是在为我着想吗?你根本不了解我,要是你有点什么事,我不会感激你,不会怀念你!我会恨你一辈子!你知道吗?!”
周奕沉默地听着。
手背上的眼泪明明没有了温度,可却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皮肤,带来钻心的疼痛。
他意识到,他这次确实把林柯伤害得不轻。他不该为了那点可笑的自尊,自以为是地瞒着他,欺骗他。
他明明知道,林柯那么爱他,那么珍视他,可偏偏他还是在这种关头残忍地推开了他。
“林柯……对不起。”
周奕的视线无法聚焦,只能看着那个模糊的影子。
说完那句话,他明显感觉到林柯握着他的手紧了紧,那力道简直像要把他的骨头捏碎一样。
“对不起我什么?你最对不起的是你自己!”
林柯低头看着病床上的周奕,那张往日意气风发英俊帅气的脸在病痛和失血的折磨下变得苍白萎靡,两颊凸起的颧骨清晰可见。林柯看着那张脸,再说不出一句重话,颓丧地坐在一边,叹了口气。
周奕等着他慢慢消气,大概麻药的药效过了,他开始感觉到下腹传来一阵阵撕裂的疼痛,他不想让林柯看出来,尽量轻松道:“你没去看宝宝吗?”
“没有。”
林柯的声音闷闷的,像是还在跟他赌气。
“宝宝没有你重要。”
周奕笑了笑,只是一个简单的动作都会扯到伤口,他收敛起笑容,脸不自然地僵着。
“那……演习呢?你提前退出来了?”
“我没有提前退出,从到了11区后我就心神不宁,怕你出什么事。我们提前两天开始了演习,最后打了胜仗,端掉了蓝军的指挥部。妈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已经在准备行李了。”
周奕轻“嗯”了声:“赢了就好,可算没有给我们中央军区丢脸……嘶”
下腹的疼痛越来越强烈,周奕终于忍不住,倒抽了口冷气。
“怎么了?伤口痛吗?”
林柯时刻关注着他的情况,见他眉头皱起,额头都是冷汗,担忧地站起身。
“嗯……可能麻药的药效过了……”
林柯立刻按铃让钟医生过来。钟医生今天值夜班,睡到一半被吵醒也毫无怨言,披着白大褂匆匆赶来。
他给周奕检查完伤口,面色有些凝重。
“周将军,只能给你开止痛药了。伤口愈合得有点缓慢,您可能要吃个两三天的止痛药才行。”
周奕已经痛得没什么力气说话了,他经历过大大小小的军事战役,然而那个时候受的伤跟现在比根本不值一提。他觉得自己的小腹处像是有把电钻在无情地切割着里面的血肉,钻心的疼痛压迫着他的神经,任何简单的动作对他而言都变成了巨大的煎熬。
林柯看到他白着脸,咬着牙强忍疼痛的样子,心底也像是有刀子在割。他握着周奕的手,看着钟医生给周奕服下止痛药,脸色甚至比他还要苍白。
“这个药要十来分钟才能起作用,周将军,你先忍一忍。”
钟医生心疼道。
周奕就着林柯的手喝了口水,点了点头。
“我没事,这点痛还忍得了。钟医生,麻烦你了,你去休息吧。”
钟医生之前做了个十来个小时的手术,现在肯定也累得不轻,周奕不想太麻烦他。
“好,有什么事你们随时按铃,我不在的话还会有别的值班医生。”
“嗯。”
钟医生一走,周奕脸上维持的平静便迅速龟裂,他攥紧林柯的手,满头是汗地看着他。
“林柯……我好痛……”
他知道,在林柯面前,他不需要有任何掩饰和伪装,他可以放心地依赖他。
林柯急得汗都下来了,他摸着周奕的脸,不停地亲他的额头和脸颊,轻声安慰道:“没事,你有我呢……再等一下,止痛药很快就起作用了……”
周奕靠在他怀里,闻着他身上的信香,眼睫没什么力气地眨了眨:“你……让我咬一口……”
林柯立刻扯开自己的衣领,把脖颈的腺体位置露出来,周奕疼得眼睛都红了,对准他腺体的位置,狠狠咬了下去。
浓郁的alpha信香溢出来,充斥着整间病房。周奕尝到了血的味道,有点腥,还带着很淡的咸味。
那股信香像是安慰剂一样,注入了他的血液和四肢百骸中,让他被疼痛折磨得神志不清的大脑稍微回笼,意识也清醒了些。
“我是不是咬得太重了?”
他手上似乎摸到了湿润的液体,大概是林柯被他咬出血了。
“不重,你再咬一口。”
林柯哄着他,仿佛后颈上鲜红的齿痕根本不值一提。
周奕摇了摇头,自嘲道:“不咬了,跟吸血鬼一样……太奇怪了……”
“有没有好点?”
周奕想抱抱他,可又怕碰到他的伤口,只能握着他的手,小心翼翼地摸着他的脸。
“嗯,好点了……可能止痛药开始起效果了……你抱抱我,好不好……”
周奕的眼睛越来越沉重,无意识地往他的手的方向蹭了蹭。
林柯眸中闪过一抹挣扎,仍是上了床,像抱着这世间最脆弱的瓷器一样,小心地把周奕抱进了怀里。
周奕靠在他胸口,闻着他身上熟悉的信香,紧皱的眉头稍微舒展,缩着身体,更紧地往他肩膀蹭了蹭。
他太累了,加上止痛药起了效果,下腹的疼痛也没那么强烈了,他枕在林柯有些皱巴巴的制服衬衣上,脑袋抵着他的下巴,慢慢睡了过去……
林柯保持着这个环抱的姿势,一夜都没动。
隔天十点多,周奕才醒。看到林柯还是以之前的姿势抱着他,他眼中闪过一抹心疼。
“你怎么不去隔壁床睡?”
旁边明明就有张陪护床,这家伙也不知道善待一下自己。
“我不看着你不放心。”
林柯小心地坐起身,给他盖好被子。他眼底都是血丝,眼圈下一圈黑青,显然一晚都没睡。周奕摸了摸他的下巴,笑道:“胡子刮了啊?”
“嗯,在来的路上刮的。”他估计周奕不会喜欢他留胡子的样子,演习一结束,立刻把胡子刮了。
“你感觉好点没有?伤口还痛吗?”
周奕摇了摇头:“不痛了,这止痛药太神奇了,我觉得我现在下床都没问题。”
林柯立刻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不行,你这两天都不能下床走动,会牵扯到伤口。你必须好好躺着,听到没有?”
“听到了,你怎么比钟医生还啰嗦。”
林柯看着他明亮有神的眼睛,心头一酸。
“现在能看清我了吗?”
周奕眨了眨眼,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眼睛已经好了。他脸上露出惊喜的笑容。
“能,感觉跟个近视眼突然做了矫正手术一样,也太清晰了。”
他转着眼珠子,四处看了看,觉得病房里的什么东西都很稀奇,像是第一次见到似的。
林柯把他的脑袋扶正,让他看着自己。
“先好好看看我,可以吗?”
周奕看着他在近在咫尺的脸,明明都是结过婚生过孩子的老夫老夫了,可这种再次怦然心动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就是说传说中的……小别胜新婚?
林柯垂眸,克制着心底澎湃的爱意,在他嘴角亲了亲。
“周奕,以后再发生类似的事,不要再瞒着我了可以吗?”
他看着周奕,语气满是乞求。
周奕被他迷得七荤八素,只知道傻傻点头。
“嗯,肯定不会了。”
林柯又低头亲他,手指温柔地摩挲着他的脸颊。直到病房外响起敲门声,他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周奕的唇。
病房门一打开,周林两家的人几乎全来了。
见到周奕醒了,周野立刻迫不及待小跑到他病床前,惊喜道:“哥,你快吓死我了,当时医生下病危通知的时候,妈直接晕过去了。我现在想想都心有余悸,还好你挺过来了。”
林真也凑了过来,后怕道:“嫂子,你真的是福大命大,我从没见我哥哭过,你这次把他吓得不轻。你要是出点什么事,我看我哥估计也不想活了。”
“别乱说话。”
林夫人扯了扯女儿的胳膊,走到周奕面前。当时等在手术室外,她也哭了几场,现在眼睛还有些红。
“小周,你现在就好好休息,什么都不要管。要吃什么妈给你做,知道了吗?”
周夫人也走了过来,没说什么,只是心疼地摸了摸周奕的脸。
周奕被这么多人一通嘘寒问暖,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了。
还好中途护士进来,看到这么多人围着他,苦口婆心地一番劝说,把人都请走了。
周奕看着堆满半个病房的礼物和鲜花,感慨道:“不知道的人看到这架势还以为我以身殉国了呢。”
林柯正在给他倒温水,听到这么说,顿时皱起眉。
“别瞎说。”
周奕喝了口水,忽然想到什么,看向林柯。
“对了,咱们的孩子是男还是女啊,我都忘记问了。”
“男孩。”
林柯虽然没去看孩子,但他一到医院,他爸妈就告诉他了。
“那长得像你还是像我?”
“他还是个胎儿呢,还需要成长,现在怎么看得出来。”林柯满脸无奈。
“噢,对,我都忘了他才五个月了。”
周奕看着林柯低头给削苹果,忽地又想起什么,轻“啊”了一声。
“咱们还没给儿子起名字呢。”
林柯削苹果的手一顿,也想到了这件事。他之前倒是考虑过几个名字,两边的父母也帮忙在想,只不过一直没有确定。
“周奕,你希望儿子跟你姓吗?”林柯认真地看着他。
“虽然你现在成了oga,名义上是嫁到林家来,但孩子并不一定要跟我姓。跟你姓也一样。”
“还能跟我姓?”周奕没想到还有这种好事。
“当然,我早就跟父母商量过,他们也都同意。”
周奕点了点头,思考了一会儿才道:“要不我们两的姓都放在里面吧,可以叫周什么林的。”
林柯也觉得这个想法很好,他眼底露出笑意,很快想了一个名字。
“要不……叫周慕林?”
“慕,哪个慕啊?”周奕有些好奇。
“爱慕的慕。”
“周慕林……周奕爱慕林柯?”
周奕反应过来这个名字的意思,脸顿时红了。
“什么啊,不行不行,也太肉麻了,怎么不叫林慕周呢?”
“也可以啊,是你说要跟你姓,我才这么说的。”林柯眨了眨眼。
“算了算了,就姓林吧。”
“好。”
林柯似乎看出来周奕在想什么,他握着男人的手,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你要是喜欢周慕林这个名字,以后我们可以再生一个女儿,就叫这个名字。”
“谁喜欢周慕林这个名字了,别扭死了!”周奕窘迫道。
林柯笑了笑,摸了摸他的脸。
“行,孩子就叫林慕周,小名就叫木木吧。”
“可可木的木?”周奕揶揄他。
林柯白玉般的脸染上一丝绯红,含笑凝视着他。
“对,可可木的木。”
在医院的第三天,周奕才见到自己的亲儿子长什么样。
他没办法下床,只能坐着轮椅去了培育室。他隔着防护玻璃,看到培养皿中小小的胎儿,仍然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小家伙漂浮在淡黄色的人造羊水里,身体微微蜷缩着,双目紧闭,嘴巴还咬着自己的一根手指。周奕几乎能想象出来他睁开眼睛的样子,他手放在玻璃上,心都快化了。
倒是身旁的林柯没什么表情,并没有表现出刚当上爸爸的激动和狂喜。
“干嘛,你不看看你儿子啊?”
周奕戳了戳他的胳膊。
林柯看了眼培养皿的方向,眉头微皱。他自然是喜欢这个孩子的,可是,一想到他在周奕肚子里的时候把周奕折腾得那么惨,他心底便有些芥蒂。
“看了,孩子太小,也看不出什么。”林柯道。
周奕总觉得他还在生闷气。他扯了扯林柯的袖子,调侃道:“之前没生的时候,你不是动不动就要摸我的肚子,期待宝宝生出来吗?现在真生了,你又没新鲜感了?”
“现在跟之前不一样,要不是这个孩子,你也不会……”
林柯没说下去,只是抿了抿唇,脸色有些阴郁。
“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周奕摊开手,英俊的脸上带着笑容。
“钟医生说我的伤口愈合得越来越快了,一个星期就能下地。你还担心什么呢?”
林柯摇了摇头。
“周奕,现在是没出事,你才能说这些话。你要是真有什么……”
“我真有什么?怎么,你还想把孩子扔了不成,不养他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林柯垂下头,帮周奕理了理膝盖上的毯子。
“我说过,在我眼里,你是最重要的,孩子有没有,我并不在乎。就算有了儿子,你在我心里还是第一位。”
周奕听到他的话,心里甜滋滋的,嘴上还是嫌弃道:“当着儿子的面说这种话,你也不怕他吃醋啊?”
林柯笑了笑。
“这不算当着他的面吧,等儿子能听懂我们的话了,我不介意在他面前再说一遍。”
“你这个爹可真够狠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