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江昭并非是在意他人眼光之人,可是若不循规蹈矩,付出代价的是她整个家族,而远非她一人。
除非她必须在礼教和做人的本心中做出选择,否则她也是愿意做这些表面功夫的。
皇帝致词结束,宫人宣布布菜。
此时,宫宴的宾客可以随意走动,敬酒攀谈,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赵云琅大抵不耐烦这种氛围,秦江昭余光瞥见他,草草吃了几口,避开了上前搭话的人,独自离席。
秦世安一贯克己奉公,放班后也不爱外出饮酒应酬,这会儿只管陪着秦江昭母女用膳,只偶尔有其下属过来寒暄几句。
正值中秋设宴,除了各色精致菜肴,每桌还设有月团、桂花糕、桂花酒等佳节良品。
秦江昭对这宫宴的桂花酒,颇为喜爱,香甜醇厚,馥郁芳香。
她不是好酒之人,但偶尔,也会想要醉一场。
她有时,会在夜里一个人偷偷地喝到小醉,然后悄悄睡下。
酒水会解放她,让她愉悦起来,让她短暂地遗忘掉加诸在她身上的束缚和压力。
虽然这获取愉悦的方式,简单粗暴,后劲十足。
但无论如何,管用就行。
她每年按照季节也会自己酿些时令的酒封坛埋上,桂花酿、桃花酿、青梅酒、桑葚酒等等。
赫连濯好不容易应付走几波或客套恭维或诚信赞赏的宾客,拿着酒壶酒杯直奔秦江昭一家三口的座位而来。
准备上前同他攀谈几句的人,见他匆匆赶往礼部侍郎的座位,都了然地相视一笑。
京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秦国公二小姐及笄后等了赫连世子四年。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偏这女子还重情重义,世子急不可耐,也能理解。
赫连濯几步走到秦江昭一家的座位前,弯腰鞠躬作长揖,三人连忙起身,秦世安伸手扶他,“贤侄快快请起。”
赫连濯举杯的手隐隐颤动,语气郑重:“叔父,叔母,阿昭,赫连濯敬你们。”
言罢,一饮而尽,又倒了一杯,再次仰头喝尽了。
三人相劝未果,看着他连干三杯。
赫连濯对着秦世安和秦二夫人再拜,“感谢二位长辈还肯将阿昭托付给我,赫连濯的荣耀有阿昭一半,我一定用尽全力守护她。”
秦二夫人扶起他,“好了好了,只要世子像我下午在国公府同你讲的那样,往后好好待阿昭,我和你叔父也别无所求了。”
秦世安接着道:“大丈夫保家卫国,有些话不必多说,贤侄这些年也受累了。”
赫连濯眼眶发红,忙说,“不敢当。”
赫连濯全了对长辈的礼数,迫不及待地转头凝视着秦江昭,在战场一往无前的少年英雄这会儿整个人都散发出了柔情和欢喜,可是嘴张了又张,还是没想好与久别重逢的恋人第一句该说什么,半晌,才低沉着声音认真地说道:“阿昭,我回来了。”
秦江昭全神贯注地回望着眼前蜕变得更为坚毅少年,柔声回应:“你回来了。”
她不会说你终于回来了,这是她的温柔。
虽然“终于”可以表达出她久久的思念和此刻暗藏的欢欣。
但是,那些等候,她决定一个人的承受。
秦二夫人见俩人这般情形,也偷偷地抹了抹眼角,故意活跃气氛,打趣道:“昭昭早起骑马出城,不知你们怎地就错过了。下午世子来秦府,又不赶巧没见成。可谓好事多磨,你俩以后定能少遭些磨难。”
晨间之事,秦江昭本来按下不表,是相信两人多年的情谊,待有合适机会再听他解释。
可她娘说笑的时候,她注视着赫连濯的表情,心下却募地一沉。
她从他的表情上,看到了一丝心虚一闪而过。
也许,是她看错了吧。
突然,她有些意兴阑珊。
赫连濯同她娘又有来有往地说笑了几句,不过他到底是主宾,不好离席太久,没说几句便被秦世安夫妇劝走了。
走时,他依依不舍地看着秦江昭,秦江昭对他表示理解地笑笑,他才转身离去。
他一转身,秦江昭的嘴角就落了下来。
秦二夫人留心着秦江昭的情绪,拍拍秦江昭的后背,“昭昭,来日方长。”
秦江昭不欲多说,“女儿知晓。”
秦二夫人又逗她,“虽说这会儿说上话了,昭昭要是还想私底下聊两句,娘帮你安排。”
秦江昭心中有些疲惫,忍不住抱了一下她娘,拉长了声音,“娘~”
秦二夫人以为她在害羞撒娇,轻轻地拍了拍她,“我的儿。”
秦江昭这会儿很想饮酒,可是当着她爹娘的面,又只敢浅酌几杯,不好暴露自己偶尔嗜酒的癖好,也不想暴露自己的情绪。
她需要时间整理一下。
枯坐了一会儿,忍不住同她爹娘商量,她想一个人出去透透气。
宫宴的规矩之一是,直到宫人宣布宴毕前,宾客都不准离宫,但走走是不成问题的。
秦世安夫妇体谅她在这殿中坐了许久怕是坐不住了,秦二夫人便提议陪她一起。
秦江昭忙推脱说,自己就在大殿东门附近走走,一刻左右便回,秦二夫人才作罢。
秦江昭出了大殿东门,一路向东,她观察到宫婢们酒水糕点都是从这个方向端入殿内的。
月上柳梢头,满月生辉,再加上殿外灯火通明,宫殿外异常明亮,还能听见南边广场传来的将士们举杯欢庆的声音。
秦江昭穿过殿外东侧的一处宫门,便进到了一处偏殿的院落,秦江昭靠在角落里偷偷观察,不时有宫人从坐落于院落正北的偏殿内端着酒水糕点走出,放在殿外石桌上,再有其他宫人从正殿过来取走它们。
院落内西南处有一个偌大的池塘,东南侧种植着花草树木,并在角落里建有一个雅致的六角亭子,亭子树木的叶片影影绰绰地遮挡着,看不太真切里面的情形,倒是个隐蔽清净的好地方。
秦江昭趁着院内恰好没有宫人,走到院内的石桌前顺了两个托盘,端着它们走进了院落东南角的那个亭子里。
她端着的两个托盘,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四壶桂花酿,一个托盘则放有几盘款式不一的月团。
把两个托盘放在亭内石桌上,她对着来路也就是偏殿的方向坐下。
酒壶是大肚细颈的银制酒壶,上有兽纹浮雕,壶嘴细长。
一个酒壶大约能装半斤桂花酿,但由于桂花酿不是烈酒,以秦江昭的酒量,喝上俩壶差不多才微醺。
因着没有酒杯,秦江昭便提起酒壶,仰头抬手,酒水便顺着壶嘴灌入了口中。
就着这个姿势,秦江昭一口气喝了半壶酒水才停下来,甘甜但是微辣的酒顺着她的喉咙,灌入了她的心间。
借酒消愁,愁更愁。
她的脑中控制不住地一遍又一遍地闪过,赫连濯的那个表情。
她的耳边控制不住地一遍又一遍地响起,嫣桃的那句“神情别提有多失落了”。
怎么会是失落呢?
怎么可能是失落啊。
秦江昭忍不住闭了闭眼睛,仰着头,将酒壶中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如果他是出于道义责任或者其他什么原因,只要非为某种男女间的小心思,那么即便她不能接受他失了分寸,她也愿意给他一次机会。
如果他是心猿意马,她想过的这些的,她能接受他迟早有一天心猿意马,但她不能接受他背着她心猿意马还付出了行动。
喝酒是这样的,喝醉了并不会减少烦恼和渴望,但是无论内心藏着多少寂寥,当酒意上来之时,人还是会感到轻松愉悦的。
秦江昭想着:这点桂花酿酒劲着实不行,再来一壶,就能见证奇迹了。
于是,她拿起了新的酒壶,仰头猛灌了几口。
如果他……
还没等她发起新一轮的惆怅,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森冷的嘲笑:“呵,秦二小姐好出息。”
秦江昭猛然回头,只见位于她身后亭子外的一棵槐树粗壮黝黑的树干突然动了起来,定睛一看才瞧出那是个人影,还没等她细瞧,那人便一脚跃进了亭中。
秦江昭听得来人声音耳熟,倒没有多少惊慌,喝都喝了,还能如何。
礼教,可不管女子贪杯。
只是这会儿酒意上来了,远称不上醉,但反应也迟钝了一瞬,愣愣地看着那人。
她还未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那人便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她,接着又启唇挖苦道:“往日只看出秦二小姐胆色过人,竟然没看出也这般离经叛道。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一个人跑到偏殿偷酒喝?”
秦江昭这会儿早反应过来,来人是谁了。
她对着这人一贯没有脾气,轻声狡辩:“怎么算得上偷?拿到宴会大厅我也是喝得的,如今不过是换了个地方。”
赵云琅嗤笑:“强词夺理。”
秦江昭做都做了,无动于衷,得知来人是赵云琅,心中更加坦然。
她莫名就是知道,赵云琅心高气傲,当着她的面会讽刺她,但断不会背后与人说嘴。
甚至,若是旁人与他说嘴,他还会不耐烦地回上一句,与你何干。
作者有话要说:Happy New Year~
祝福大家新的一年,健康平安,开心快乐!
除了追求那些遥远的幸福,也从今天开始就努力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