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阿蘅妹妹”这个称呼一出,不止太子,就连洛之蘅本人都愣在了原地。
阿爹幼年孤苦,亲眷皆无;阿娘一脉倒是有些亲戚,只是阿娘去得早,两家已经多年未曾联系。洛之蘅长至如今这个年岁,还从未有人这般亲密地唤她“阿蘅妹妹”。
太子原想着“好声好气”地提醒对方行路小心,乍闻此声,下意识扭头望向洛之蘅。
洛之蘅迎着他的视线,满面茫然。
太子沉吟片刻,问:“你不认识?”
洛之蘅在听声一道从未败绩。她虽识不清来人的相貌,但仅凭对方陌生的声音,已然足够她做出判断。
“未曾见过。”洛之蘅微一摇头,轻声道。
太子闻言,蹙着眉复又望向来人:
对方身量略矮些,一张娃娃脸尽显幼态,辨不清年龄。五官端正清秀,并不打眼。唯有一双狐狸眼熠熠有神,显得格外生动。
茶楼门前声音寂寂,洛之蘅的话清晰分明地落入对方耳中。他眼神一黯,满是失落地唤:“阿蘅妹妹……”
洛之蘅半垂着眼,淡然有礼地回:“这位公子想必是认错人了。”
男子闻言,显得愈发失魂落魄。
洛之蘅有礼颔首,不再和他纠缠下去,由半雪护着,转身欲走。
眼下的情形自然不好再多说什么。
太子朝前略挪了些,不着痕迹地隔开男子和洛之蘅,正要转身之时,男子一扫颓丧,忙不迭提步跟上,急急喊:“阿蘅妹妹——”
刚动了动步子,便被人挡住前路。他不耐道:“让开。”
太子充耳不闻,屈尊降贵地抬手拦着他的路,轻飘飘道:“她说不认识你。”
男子望眼欲穿地盯着洛之蘅的背影,越发觉得眼前的手臂碍眼。正要绕开之时,忽然感觉到身上落下一道沉冷的视线,目光有如实质一般,令他顿觉如坠冰窟。
男子被这目光骇在原地,下意识循着视线望去,正对上太子的眼神。
太子语气平平地提醒他,“不要乱攀亲戚。”
顿了下,又凉声续道,“大庭广众之下,注意礼数。”
骇人的目光转瞬即逝。
男子回过神,努力辩解道:“没有认错,她是南——”
“疏言,不得无礼。”
一道温和的女声传出,男子表情一顿,不情不愿地后退两步,对着缓步走来的女子垂头丧气地打招呼:“阿姐。”
女子身着妃色百花曳地长裙,步履轻缓,朝着洛之蘅浅浅一笑,歉然道:“舍弟无状,冒犯了郡主,还请郡主见谅。”
女子头上的帏帽虽然已经摘下,洛之蘅依然能根据她的衣裙辨认出对方的身份:
——正是不久前在茶楼下同她四目相对的人。
洛之蘅心思电转,想起女子乘坐的马车,马车一角挂着“林”字的木牌,对来人的身份隐隐有了猜测。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半雪,见对方同样比出“林”字的口型,心下微定,客气道:“林姑娘言重了。”
林岁宜歉然一笑,微微侧过头,轻声唤:“疏言。”
她温和的语气中隐隐带了些责备,林疏言似有忌惮,上前几步,规规矩矩地拱手:“方才多有失礼,还望阿蘅——”
林岁宜轻咳了声。
太子已经移开的目光复又落在他身上。
林疏言迫于威慑,心不甘情不愿地改口:“还望郡主海涵。”
洛之蘅客气颔首,方才的不愉快便算作罢。
林岁宜展颜,笑着近前,“难得见郡主出府游玩,方才在楼下偶然同郡主照面,我还当是自己眼花,认错了人。”她温和地问,“郡主近来身子可大安了?”
洛之蘅推拒宁川城内的各大宴会,素来拿“身子不好”当由头。
闻言,她面不改色地回:“近来无恙,劳林姑娘挂念。”
似是察觉到洛之蘅的疏淡,林岁宜也识趣地没再追问,只循着礼数寒暄一二。
两人的对话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林疏言听得焦急万分。眼看两人就要辞别,他一急,不管不顾地开口:“过些时日兄长大婚,热闹得紧,郡主既然身体大安,不如也来沾沾喜气?”
他满怀期许地望着洛之蘅。
洛之蘅微微错开眼,似乎对这样热烈的注视有些不适。
太子见状,不着痕迹地挡了挡。
洛之蘅悄无声息地松了口气,语气疏离道:“大夫不让劳神太过,倘若到时身体无恙,一定登门道贺。”
林疏言有心争取,被林岁宜的眼神一横,悻悻住口。
林岁宜温声一笑:“离兄长大婚还有些时日,如今提及为时尚早,舍弟冒失,郡主勿要放在心上。”顿了顿,她话锋一转,又道,“不过再过五日府中要举办群芳宴,孟夏时节群芳争胜,美景卓然。郡主若是有空,不妨过府赏鉴一二。”
“阿兄初来南境——”
林岁宜似是猜到了她要婉拒,温温柔柔地打断她的话:“南境群芳争艳素来是一大胜景,这位公子既是初来乍到,就更不能错过这番千载难逢的景象。”
再一再二不好再三。
洛之蘅已经推脱两回,万不好再拒绝第三回。她沉默片刻,颔首应下。
两方客气作别。
林岁宜和林疏言站在原地,目送着洛之蘅一行离开。等对方的身影汇入拥挤的人流中,林疏言才长舒一口气,兴高采烈地围着林岁宜作揖:“多谢阿姐慷慨相助!”说着,又有些懊悔道:“若是早知小郡主今日在这儿,我定要跟着阿姐一道过来,才不会在旁的地方浪费时间。”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林岁宜不为所动地摆摆手,望着林疏言嬉皮笑脸的模样,又忍不住教训道,“你今日着实冒失了些,纵然你对小郡主心仪已久,也不能在她一无所知的情形下唤她的闺名。太失礼了。”
“是,我知道啦——”林疏言拖腔带调地应下,有些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面露愧色道,“我难得能同她说上话,一时忘形才不慎失了分寸,日后定然不会如此无状。阿姐莫要生气,我知道错了。”
他相貌显小,作出委屈的神情来分外无辜,让人不忍责怪。
林岁宜见他语气诚恳,也不再追究,转身道:“走吧,阿兄还在雅间里等着呢。”
林疏言如蒙大赦,应了声“好”,步伐轻快地跟着她走进茶楼。
林家姐弟盛情相邀,看似处处守礼,实则暗含几分咄咄逼人的意味。饶是洛之蘅松口应约,也免不了心生郁结。因为这,她逛街市的兴致大减。
太子似乎察觉到端倪,挑选物品之余,稀奇地觑她一眼。
按照洛之蘅的性子,早该被琳琅满目的珍品吸引过去,但今日却始终视而不见。就连从她最偏爱的饰品旁走过时,也无动于衷,半分眼神也没给。
逛街要有来有往才热闹。洛之蘅兴致缺缺,太子独木难支,兀自看了会儿,也备觉无趣,干脆利落地打道回府。
洛之蘅心不在焉,压根没有察觉出不妥。
两人下了马车,并肩进府。
半雪和洛南跟在后面,没有近前。
太子瞥了眼神情恹恹的洛之蘅,若有所思地问:“不想去群芳宴?”
洛之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无意识地“嗯”了声,声音落地,才恍然回神。想要改口否认,一抬眼,对上太子笃定的眼神,忽然改了主意,怏怏不乐道:“阿兄看出来了……”
“心事全都摆在脸上,我想装作视而不见都难。”太子轻嗤一声,道,“不想去就不去,寻个借口推了就是,何必勉强自己。”
洛之蘅摇摇头,道:“都应承下来了,哪能出尔反尔。”
见她不改初衷,太子也没再多劝。
说话间走近正厅,遥遥便听见管家指挥小厮洒扫的声音。
洛之蘅唤来管家,让他抽空将群芳宴的请柬找出来。
尽管父女俩都不大喜欢赴宴交际,但因着南境王府地位卓然,该送来的请柬从未缺席过。管家素来细心,往往都是在宴会过后才将请柬处理掉,以免两位主子临时改变主意。
管家面色不变地应下,想起什么似的,问:“郡主怎的忽然要去赴林家的宴?”
他似乎有意无意地强调了林家,洛之蘅言简意赅地道来原委,问:“可是林家的宴有何不妥?”
“不妥倒是没有。”担心洛之蘅防备心弱,想了想,管家还是决定提醒一二,“只是王爷不太喜欢林家的小公子。”
洛之蘅:“林疏言?”
管家点头。
洛之蘅不解:“阿爹怎会和他有牵扯?”
管家望了眼洛之蘅,斟酌着道:“去岁郡主及笄,林家的小公子遣人来提过亲。”
洛之蘅:“?”
太子原本打算回寝居歇息,闻言脚步一顿,若无其事地跟着洛之蘅走进正厅坐下。
洛之蘅一无所觉,颇觉好笑地道:“那时有不少人来凑热闹提亲,阿爹怎么偏偏记住了林公子?”
“因为,”管家含蓄解释,“林公子正是那位始作俑者。”
洛之蘅:“……”
作者有话要说:半途改道花孔雀:让我听听是谁觊觎我老婆。
委婉含蓄小郡主:好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