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他平静且字字清晰地叙述,洛之蘅缓缓睁大眼,目光中流露出震惊和茫然。
愣怔一瞬,飞快反应过来,几乎是在太子声音落定的同时连连摆手,义正言辞地否认:“阿兄多虑了。”
“当真是我多虑?”太子反问。
洛之蘅不假思索地郑重点头:“嗯!”
她是好奇太子为何会在称呼一事上和阿爹计较不错,可却也从未想过让太子唤她“姑姑”。
一则她年纪虽比太子小上两岁,却不贪图高辈份;其二便是,她也不想被人往年岁大了叫去。
毕竟她尚是豆蔻之龄,半分也不想被人天天追在身后喊“姑姑”。
见她神情笃定,不似作伪,太子轻扯了下嘴角,移开视线。
这之后,洛之蘅一言未发,沉默得紧。
她觑了眼太子的侧颜,心中难免生出些许心虚。
太子在见到阿爹的第一时间便出其不意地哄着他自降辈份,接话之流畅,分毫不见生疏。
她仔细回想当时的情景,那般水到渠成的对话,定然不是临时起意能够做到的。
不是临时起意,就说明太子是早有预谋。
也即是说,还未到南境王府的时候,他便已经将自己这位“故交”考虑在内。
她和阿爹皆不明白,为何太子要多此一举那般行事。
如今知道了,倒还不如不知道。
起码一无所知的她,在面对太子的时候不会心虚。
倘若易身处之,她心心念念着曾经旧友,想要再叙往日情谊,却发现对方将自己忘得一干二净时,心中定然不平。
太子虽朝她摆了回脸色,可当晚便郑重道了歉,如今又和颜悦色地对着她,还颇为细心地提前给她准备了更换的面纱,足以见涵养极高。
总归她是做不到如斯境地。
心虚只持续了片刻,洛之蘅便暗暗自我开解:
毕竟那时她是将将出生的婴孩儿,记不清故人也算情有可原。
这般想着,浓厚的心虚总算消散不少。
另一边。
王掌柜终于抽身,将太子叫到后面量身。
店中的各式花样新奇生动,洛之蘅边等边不时观赏,也不觉无聊。
时间缓缓流逝。
悦衣坊的客人换了几拨,太子终于和王掌柜敲定制衣的章程,离开悦衣坊。
洛之蘅紧随其后,问道:“阿兄,现在去玉翠庄?”
“嗯。”太子微微点头,随口道,“你带路。”
洛之蘅快走两步,努力跟上他的步伐。气息稍定后,指着一个方向道:“那便是玉翠庄。”
太子循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极目远眺,终于越过拥挤的人群瞧见玉翠庄的匾额。
正在长街的尽头处。
悦衣坊也在街尽头,从这里走到玉翠庄,要徒步走过整条街。
是段不短的距离。
身侧女子的轻喘不时传进耳中。
太子不动声色低眸扫了眼,洛之蘅未被面上遮住的肌肤隐隐泛红,洁净的额头上蒙上层细密的薄汗,喘|息声略有些急促,肉眼可见地疲倦下来,却依然强撑着精神跟上他的步伐。
他们出府晚,锦绣阁和悦衣坊逛下来,已经有了些时辰。
眼下及近正午,日头高悬,孜孜不倦地散着热气。身侧的行人三两成群,相约着去饭庄用膳。
洛之蘅捏着绢帕拭去额上的薄汗,轻轻吁出浊气。
她已经太久没有走过这般长的路。
常年在王府闭门不出,每年前往云间寺为母亲祈福时,皆有府卫解送。抵达云间寺后也只是在厢房一带徘徊,这幅身躯闲散得太久,往日不觉,今日方知虚弱。
洛之蘅暗暗叹气。
太子脚步一顿,忽然出声:“我累了。”
洛之蘅跟着停住脚步,试探着问:“……阿兄是想要去酒楼歇歇脚,还是回府?”
“回府。”太子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朝着马车的方向率先走去。
这一提议正中洛之蘅的下怀,她心头雀跃,连带着脚步也轻快了些许。停顿片刻,又有些迟疑地问:“那玉翠庄……?”
太子懒散道:“明日再来。”
洛之蘅心头的最后一丝担忧也都消散殆尽,露出真心实意的笑容:“就依阿兄所言。”
洛南先行离开驶出马车。
回程的路和来时一样沉默。
太子又是一进入车厢便闭上了眼睛。
洛之蘅体力差,半晌才调匀气息。
她抬眸望向正对面的太子,双眸紧闭,气息均匀,面色如常,不见分毫倦色。
没来由的,她生出些许狐疑:
——怎么率先喊累的人,瞧着比她还要轻松?
这份疑惑很快就被席卷而来的疲惫取代。
马车走走停停,洛之蘅倦意上浮,不自觉地耷拉下脑袋,靠着平夏的肩头缓缓入睡。
她睡得极沉,罕见地失了警惕。
等到马车在南境王府门前停稳,洛之蘅才被平夏轻轻唤醒。
平夏:“郡主,到府了。”
洛之蘅眼角还沁着一抹水雾,将将醒转的缘故,看上去有些懵懵懂懂。
半晌,思绪才迟迟回笼。
洛之蘅扫视一圈:“阿兄呢?”
“崔公子想必已经入府了。”平夏回道。
洛之蘅微抿了下唇,由半雪扶着走下杌凳。
站稳,抬眼。
正看到太子站在府门口和管家说话,虽没朝她这里看,却在她走近的刹那,轻描淡写地道:“管家说膳房还要些时候才能备好午膳。”
“……好。”洛之蘅后知后觉地应了声,善解人意地道,“那阿兄先回去歇着。等摆好膳,我再吩咐人去请你。”
太子眉目舒展,声调平稳地“嗯”了声。
两人并肩进入王府,同行了一小段路,在岔路口作别。
太子带着冬凌回了院落。
兴许是早得了管家吩咐,屋中正摆放着将将换上的茶水。尚还有些温热,是能入口、却又不会觉得冰凉的温度。
他虽体力好,可顶着骄阳逛了小半天,到底觉得口干。也没等冬凌动手,自己倒了杯水兀自啜饮起来。
冬凌落后一步进来,转身关上门,继而长吁短叹地看着太子。
太子眼也不抬,淡淡问:“想说什么。”
冬凌小心翼翼地觑了眼他的神情,确认他心情舒畅,才壮着胆子叹道:“属下以为,殿下在哄人这门学问上,着实欠缺得紧。”
太子自顾自喝茶,没接腔。
冬凌也不气馁,掰着手指一一细数:“您特意给小郡主准备面纱在先,又出手相助在后,分明是一大善举,可您却偏偏在小郡主最为感激您的时候说她笨手笨脚,一句话毁了您先前关心小郡主的所有举动。”
顿了顿,严谨道,“——当然,您说这话的时候并不知道小郡主就在身后……”
太子打断他的长篇大论,不咸不淡地道:“孤说得有错?”
冬凌:“……”
自然是没错的,但——
“哄女孩儿的事哪有对错与否?”冬凌由衷感叹。
太子轻嗤一声,似是分外不屑。
冬凌识趣地换了话题,再接再厉地道:“还有临时打道回府一事,殿下自幼修习武艺,身手高强。区区一道街的路程,何至于言累?分明就是瞧小郡主累了,您才改了注意。如此善解人意的举动,你作何不直接和小郡主明说,反而要这般迂回?”
冬凌由衷不解,殷切地望着太子,等待他的解惑。
谁料太子只轻飘飘地吐出三个字:“孤乐意。”
“……”冬凌微窒,半晌,慢吞吞道,“……您素来可不是这等做好事不留名的风格。”
“因人而异,不行?”太子尾音轻挑,理直气壮地反问。
冬凌:“……当然行。不过——”
太子没有给他“不过”的机会,抬抬眼,先一步开口:“况且,谁同你说孤做这些是为了哄她?”
“那您是为了什么?”冬凌下意识问。
太子顺口就要回答“孤忍不了她犯傻”,话到嘴边,又觉得这话说出来不妥,于是沉默着望向冬凌。
冬凌意会:这不能问。
于是他轻叹一声,嘀咕道:“属下伺候您这么长时间,可没见您对谁这般上心过。”
“嗯。”太子理所当然地道,“你现在见到了。”
冬凌:“……”
作者有话要说:理直气壮花孔雀
一天三更,大家看得开心嘛?
明天请假整理一下大纲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