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是膳房最忙的时候。
夏日里还好说,三个灶的热水混上凉的足够主子们洗涮,有时抬过去还嫌热呢。
冬天麻烦得很,倒进桶里分明还是滚水,在院子里晃一圈也凉了大半,桶身上裹了棉絮子也不管用,送水的奴才们不敢耽搁半点。
小顺子推着木板车跑的满头大汗,绕远也得先紧着书房那边,四爷昨夜又宿在书房了。
之后他又拐去了宝春住的地方。
宝春现在独门独院,不似通铺吵吵嚷嚷,外面有点动静她就能听见,“这个时辰你怎么有空过来?”
小顺子问了句好,赶紧将车上剩下的半桶热水抬了进来,笑嘻嘻拍马屁,“还是宝哥哥有本事,主子爷连开水都想着您呢。”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自从察觉四爷态度诡异,她有好几晚翻来覆去睡不着觉了。
送走了小顺子,宝春关门脱衣服。
水正温热着,泡进去后每个毛孔都像是打开了,宝春却不觉着有多放松。
四爷这么正经的人不会对一个太监起意,难不成他知道了?
可是她已经很小心了啊。
裹胸的布束的紧紧的,最近长大了些,勒的难受也只敢放松一点。身上不擦任何香料,睡醒了皮肤透亮她都慌,赶紧找东西抹黑点。
都这样了还能被发现?
心好累。
泡完了澡,她拿着个木头匣子去找苏培盛。
临近年关奴才们也要互相交际,府里管得严,外面的东西带不进来,主子赏的倒是可以互相送送。
图个好意头,沾沾主子们的福气,或者单纯为了显摆一下也是好的。
苏培胜侧身让她进来,笑眯眯道:“就属你来得早啊。”
桌上摆着松子糖和糯米酒,他推过来招待她,不愧是总管太监,屋子面积是她房间的一倍,可就连他屋子里都没有专门泡澡的浴桶。
宝春想到这,又不敢往下想了。
府里库房多的是宝贝,除了犯大错的,基本都得了赏,尤其书房这几个伺候的,四爷更不会薄待了他们。
苏培盛得了个鼻烟壶,夏蝶的是个袖珍的手炉,刘全更是把新得的靴子供了起来,到处显摆。
轮到宝春这,居然是十斤红糖。
苏培盛瞧了都忍不住打趣,“小春子瞧你这细皮嫩肉的,爷怕是把你当女娃子赏了。”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宝春更心堵了,红糖利月事,这下真拿不住四爷知不知道了。
四爷在院子里打了一套拳,简单用了个早膳,就进书房看书了。
里面伺候的是新来的婢女阿花,她换了身鹅黄色的直筒袍子,看着比刚来时精神不少,临近颁金节,更是学着后院格格们用花汁染了指甲。
四爷没工夫在意鸡毛蒜皮的小事,只要不叮叮当当的扰了他看书,一般都不过问。
宝春问阿花要了染色的膏子,也将自己的指甲染成了淡淡的粉色,想的是四爷厌恶太监涂脂抹粉,更别提在细节处妆点。
这回冒着被罚的风险,也得探探他的底了。
外面天光未大亮,书案上的烛火还燃着,宝春托着茶碗进来放下时,故意多停了几秒。
绘着丹蔻的指甲亮亮的,她手指白皙修长,衬得颜色更显眼,四爷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
就发现他先是蹙眉,接着用一种你胆子挺肥的目光斜过来,“从哪儿学的乱七八糟的,卸了去。”
宝春乖乖退下,十分满意他的反应。
真是不枉阿花打量她的眼神了,心想这公公莫不是有什么怪癖……
本以为这事就算过去了,没过多久,四爷又开始不对劲。
冬季正是进补的时候,鸡鸭鱼肉,各种烤羊轮番上,侍膳时遇上好吃的,宝春就会多尝一口,因为知道四爷不会与她计较。
可最近是不是太不计较了?
有道青笋蒸火腿,宝春馋了很久,浓郁和清香的感觉混在一起,吃一口还想吃第二口。
她眼巴巴瞧着,再不舍也得放下筷子,谁知四爷却指了指,淡淡道:“喜欢就吃吧。”
宝春呆了呆,不信邪地试别的菜。
一旦确认她爱吃,那道菜就被送到她面前了,连他自己喜欢的盐水鸭都没动,全进了她的肚子。
这可把宝春吓坏了。
老板这是存心记她喜好呢……
除此之外,他面上依旧淡淡的没什么情绪,也没对她动手动脚,清冽的目光和平时没什么不同。
宝春又拿不准了,大半夜觉都不睡偷偷去找夏蝶。
夏蝶也一个人住。
四爷将她的卖身契还给了她,有意让她陪夏岩允离开,可夏岩允不想女儿跟着受罪,找了个说辞,让夏蝶留在京里替他寻一个女子。
深陷牢狱中,他多亏了年大人的照扶,才不至于丧命于此,因而得知十年前年家被拐走了一个幼女。
每每谈及此处,年大人忍不住悲戚哀痛。
老父亲的说辞夏蝶放在了心上,可人海茫茫,去何处寻一个脚底三颗红痣的女子呢?
十年光景多么漫长,出落成什么样也不知晓,活不活着都不一定呢。
夏蝶正皱眉想着,就见宝春溜进来了。
她提着一盒桃花酥,自顾自脱了外袍挤上来,夏蝶往里挪了挪,好奇她怎么这会儿过来。
“明天不用当值吗?”
自从两人交换了彼此的秘密,走的越来越亲近。
“你有没有发现四爷对我……好像不太对劲呐?”
夏蝶见她支支吾吾,隐约猜出什么意思,不过她倒是想到了另一件事。
“每隔一年内务府就会验一次太监的身,你身段儿越长越开怎么遮得住?倒不如借这个机会寻条后路。”
“不行。”宝春赶紧摆摆手。
到底哪里不行她也说不清,下意识不想往那方面想。
想了想,夏蝶对她悄悄耳语,“男子对女子的反应自然不同,何况你俩有过肌肤之亲,何不再试探一次……”
但凡是个男人,触碰到太监多多少少会引起不适,除非有龙阳之癖。
假装摔到他身上,观察他什么反应,总能猜出个七七八八了。
摔上去的角度和时机都很重要,若四爷看书时,她端着茶水摔在他身上,说不定老板一发火,脑袋就没了。
最好是晨起更衣那会儿,托盘上是柔软的衣服,比较稳妥,于是宝春顶着黑眼圈起了个大早。
四爷头天晚上睡得也不踏实。
宫里没了个小阿哥,太子不见半分悲伤,龙颜大怒,说他没了人伦纲常。
事实上皇家兄弟那么多,一个小贵人生的小阿哥与太子差了几十岁,连面都没见过能有什么感情?可皇上不这么想,那就没处说理去。
四爷正闭眼假寐,窗外传来了响动,他踱步过去,见宝春跳进旁边的雪堆里,脚上的鞋全被打湿了。
冻得打哆嗦还踩个不停,像是有意为之,四爷好奇,就没出声叫她回话。
掌灯后宝春进来了,鞋上的冰全化了,水渍拖了一地,踩上去就能滑倒。
四爷暗暗拧眉。
平日凌晨她进来伺候,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今日却格外精神,像藏了心事。
然后就见她眼珠子转了转,左脚绊住了右脚,佯装一个踉跄向他摔去。
四爷心里好笑,张开双臂接住了她。
宝春多希望现在自己摔个狗吃屎,但那双大手就是稳稳地托住了自己的腰,稳的她心慌,差点忘了呼吸。
目光和他黑压压的撞在了一起,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愉悦?
四爷眸光沉了沉,存了逗弄的心思,猛地松了手。
托举的力量瞬间消失,宝春整个人向他压了过去,两人倒在后面的榻上,木床晃动,她趴在他身上脸都烧了起来。
空气凝固了一瞬,他又用那种将人吸进去的眼神看她了,鸦黑浓密的睫羽直直的,没有弧度。
像是一瞬又像是好久,她才回过神想着得爬起来,手抵在他胸口却不敢用力,烫手似的。
掌心下有力的心跳震的她心慌,咚咚咚…一下又一下,只剩下唯一的念头……
完了,他知道了。
窗外凌乱的脚步声越靠越近,苏培盛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爷,内务府量身的人到了,就在外面候着。”
颁金节前要做几套吉服,都要量体裁衣。
等了一会儿,屋里没有回应,苏培盛又问:“……爷?”
想躲,手腕却被四爷按住,一大早他的掌心怎么这么烫,灼人的眼神带着浓浓的压迫感,压的她连头都不敢抬,使了吃奶的劲才挣开他的桎梏,顺着耳房逃了出去。
苏培盛进来时,意外发现主子爷心情愉悦。
举着尺子的婆子要求多次转身,也不见他有任何不耐烦,就连早膳都多吃了一碗。
“条案上那支梅花插的不错,是谁摆的?”
“是宝春。”苏培盛恭顺地回话。
心里却忍不住腹诽,主子爷的条案除了宝春还有谁能碰?这是明知故问啊。
果然,四爷接着就指了指桌上的那碗燕窝,“花插的不错,端去赏给她。”
苏培盛又想吐槽,主子爷这是变着法儿找理由赏东西啊,糊弄人也太不走心了。
小春子这是给爷下了降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