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苏培盛刚踏进书房,就发现主子爷倚靠在床头,像是在发呆。
往常这个时辰四爷早去院子里打拳了,今儿是怎么了?
苏培盛小心靠近,“爷,您这是……”
“退出去。”
四爷的语气透着股懊恼,显然不想他人靠近,苏培盛刚迈起来的那只脚,生生停在半空中。
然后就见主子爷开始翻床榻上的被褥,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褥子上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胤禛拧眉想了一会儿,脑海里乱糟糟的糊成一团,似真似幻,每次待细想就头痛欲裂。
苏培盛这下真急了,“爷,您这是怎么了?”
胤禛不耐烦他问东问西,挥挥手,“备水吧。”
裤子里黏糊糊的……
这下苏培盛更奇怪了。
四爷极注重养生,固执地认为晨间泡澡不利于阳气生发,水中的寒气会将一日的精华浇灭,今日着实反常。
正纳闷着,屏风后又传来四爷的嗓音,带了丝试探,“昨晚值夜的是谁?”
“回爷,是宝春。”苏培盛心虚,却也不敢有半分隐瞒。
“叫他过来伺候。”
“是。”苏培盛点头哈腰退下了。
宝春只在夏蝶处歇了一会儿,趁着天还没亮就回了太监的屋子,没等睡个回笼觉,苏培盛找来了。
“一会儿过去伺候,你小心着点儿,主子心情似乎不顺。”苏培盛有意提点。
宝春心里咯噔一下,笑得有点勉强,“苏爷爷给我透个底,爷是为何事生气?”
苏培盛想着昨晚本该他当值,宝春这是帮自己背了锅啊,多少有点儿愧疚。
四下没人,他神神秘秘凑过来跟她咬耳朵,“别说出去啊,爷像是在生武格格的气呢……”
“哦……武格格啊。”
宝春这下放心了。
书房里,太监们将用完的浴桶抬了出去,宝春进去的时候,四爷已换上了里衣。
她眼观鼻鼻观心,凑上去给他套外袍,平时做惯了的动作,今日却浑身不自在。
不太好意思碰他。
屋里的烛火还点着,光晃在他外褂的暗纹上,像是发着光。
她拍平上面的褶皱,头一次留意到他肩宽窄腰,比她足足高上一头多,把后面的光线都遮住了。
宝春视线与他的盘扣齐平,一抬眼就能扫到他的喉结。
再往上是有些冷硬的下颌线条。
她连忙垂下眼,不敢多看,可他身上的味道又飘了过来。
都说味道能承载记忆,那种冷冽的气味儿又将她拉回了昨夜的感觉。
心跳抑制不住地开始加速,头顶传来了他低低沉沉的嗓音:“昨晚你一直都在?”
宝春赶紧点头,一秒的犹豫都没有。
胤禛蹙着眉,若有所思。
她生怕他想起什么,捋着衣服褶皱的手佯装不小心拍了他一下,打断了他的思绪。
谁知胤禛却摸了摸自己左肩。
“去,把铜镜拿来。”
这不轻不重的一下倒是提醒了他,一大早醒来,背上就传来丝丝缕缕的疼。
“时辰也不早了,得走了。”
宝春哪里敢真给他拿镜子?
昨晚折腾到后面实在疼得受不住,她就胡乱抓挠了几下,结实的手感还很清晰,指甲的划痕怕是那会儿留下的。
“罢了。”
今日确实不能耽搁了。
胤禛没时间多想,蹬上靴子往外走。
视线一转,瞥见宝春红肿的唇瓣,像是破皮了。
“你嘴怎么了?”
宝春微抿了抿,细细密密的沙痛感,小声嘟囔:“被虫子咬的。”
…
四爷简单用了顿早膳就出发了。
木兰秋狝第一日,皇子们率人从各自的府邸赶去北面城门,仪仗的隆重程度比上次还要大。
城楼下聚集的八旗精锐足有上万,人山人海,撼人的气势吓得百姓们纷纷退避。
他们打马而来,整齐划一地跪下山呼万岁,浑厚的声音直冲云霄。
太子留在京都监国,老七腿脚不便,其余皇子都到齐了,和大臣们跪在一起。
宝春也跪在下面,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能领会到皇权的魅力。
怪不得都想坐上那把椅子呢。
高高在上,所有人都只能仰视着,匍匐在自己的脚下。
秋天的风很大,她跪的距离城楼不算远,只能看得见康熙大吼的口型,别的一个字都没听见。
下面跪着的无论大臣还是奴才,一脸严肃认真领训,好像真听见了似的。
红霞驱散了墨色的夜,一颗橘红色的咸蛋黄跃了出来,隆重的皇家围猎拉开序幕,浩浩荡荡奔着承德方向出发。
喧闹的市井向后退去,壮美的自然景观显露了出来。
马车里,宝春和苏培盛被颠得想吐。
四爷显然比他们更累,策马周旋在圣上銮驾和左领们之间调度人手,忙的脚不沾地。
三爷悠哉悠哉,还有心思过来开玩笑,“老四你放松些,别总板着张脸啊,虫子都怕了你。”
秋日的蛇虫鼠蚁最是恼人,别人脖子上叮的全是包,就老四一身清爽。
“三哥莫要打趣弟弟了。”四爷笑了笑。
他穿的夹衣被宝春泡过艾草液,虫蚁闻到了避开都来不及,又怎会凑上前?
晌午的日头毒了起来,四爷顶不住回了车里,宝春赶紧递过来一盘切好的水果,下面还镇着冰。
旁人车里也备了水果,却没她做的精致,每一块瓜上都插着一根小木签子,省得他重新净手。
苏培盛在旁边瞧着啧啧一声,怪不得刘全死活插不进去呢,瞧人家这仔细劲儿,主子爷一个眼神就明白要什么,跟肚子里的蛔虫似的。
瓜一直镇在冷水里凉丝丝的,吃完了又用了一碗酸梅汁,四爷一身燥热都压了下去。
他舒坦了,抽空对她比了两根手指。
宝春一脸茫然。
“回去给你加两倍月银。”
说完就见她立马眉开眼笑了。
越往前走,地势越空旷。
山林代替了金色的麦田,星星寥寥的白色帐篷散落在空地上。
经历了数日的颠簸,众人终于安营扎寨,别人累的不行恨不得就地躺下,宝春还不忘了吃。
膳房的人送来的肉太腻,她把上面的肥膘去掉了,重新抹了调料烤得油滋滋成了肉干,又在烤馕上撒了葱花和芝麻。
四爷一进帐篷就闻到这股香味儿,跟着吃了一口,味道不错。
“去不去看布围?”他难得心情好主动提议。
“都听爷的。”
宝春不懂什么是布围,到了才知道,原来就是将野兽们赶到相应区域,以布为界限划分开来。
为了保证周边没有刺客和乱闯的居民,围场在两个月前就开始禁严,当地驻民们也不得擅入。
士兵们头戴鹿角,身披鹿皮,扮成雌鹿的样子在林中嚎叫,求偶的雄鹿被吸引过来,大片的鹿群又引来了猛兽。
万岁爷兴致勃勃来打猎,总不能一个像样的活物都见不到吧?
队伍里随行的还有宫廷画师,其中不乏国画圣手,也有画油画的洋人。
他们都在刷刷刷下笔,宝春不由好奇。
“皇上还没开始打猎呢,他们就开始画老虎,万一射不中岂不是白画了?”
苏培盛一副你还是太天真的表情,“万岁爷箭无虚发,怎会射不中?”
皇上一箭射过去,管它中不中,记录的奴才就得写上圣上今日射中一只虎,哪个会傻的如实记啊?
接下来几日,皇子们早出晚归,四爷肉眼可见的晒黑了,神情轻松又疲惫。
宝春他们负责在帐篷里准备吃的。
外面正在烤全羊,手腕粗细的签子穿在一整只剥了皮的羊上,被抬着进了膳房的帐篷。
这些日子他们做惯了,不等主子们猎回真正的猎物,早就向当地人买了羊回来。
反正羊皮一剥,哪只羊身上也没写了名号。
说句不中听的,皇子们打回来的都小小一只,去了油和内脏,烤上去也不剩什么了,到时候不够吃,掉脑袋的还得是他们这帮奴才啊。
日头落下去后,篝火也燃了起来,墨色的夜像镀了层金色,发着光。
数不清的鹿、獐子、狐狸流水似的被抬了进来,罕见的还有一头熊。
猎物上插着的剑柄毛色各不相同,代表着不同臣子的荣誉,十三阿哥猎回来的最多,那头熊便是出自他的滑膛枪。
康熙心情大好,论功行赏,赛宴的狂欢拉开序幕。
“诈马”是围观人最多的活动,上百个五岁幼童骑马赛跑,取前三十六名获得奖励。另一部分人去看了蒙古古老的驯马法,还有人比布库。
最吸引人目光的莫过于载歌载舞的女人们。
当地的女孩子身穿藏蓝色袍子,头上叮叮当当,抱着的有笳、琵琶、火不思,还有一些宝春叫不上来的乐器。
她们身材并不纤细,小麦色的皮肤透着健康的光泽,笑容极具感染力。
乐声阵阵,欢笑声不绝于耳,皇子们在一旁拼酒。
离开了宫闱,那种隐隐的针锋感冲淡不少,马奶酒在半空中相撞,众人大口吃肉,好爽地拍手称快。
康熙上了岁数,只感受了一下炽热的氛围就回了帐篷,场子留给儿子们去折腾。
皇子们这下放得更开了,有的扛起跳舞的女子就进了帐篷,人群发出善意的哄笑声,像是早已司空见惯。
篝火的光太过炫目,宝春也喝得晕乎乎,凑到四爷耳边,小声喃喃:“爷怎么不去抱个姑娘……”
她声音轻轻柔柔的,像一根羽毛骚弄进了他的耳道,痒痒的。
杯中酒水晃动,映着她带着笑意的浅眸,泛着水光。
胤禛心里一动,莫名想起那晚旖旎的梦。
“走吧,去后面转转。”
宝春打了个酒嗝,踉跄着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