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宿命

“她在往那两个孩子身体里面下蛊。”

这是一行人回到临时居住的厢房后,明鹊扔下的第一句话。

谢惊堂和明鹊推测得不假,这个赵灵婆确实是个精通蛊术的蛊婆,她那间从不让任何人进去的破旧屋子中,爬满了各式各样的怪虫。

“其实严格说来,她种下的东西也不算‘蛊’——那是一种蠕虫,在蛊道中被称作‘血行蛲’。”

紧接着,在众人满脸的一言难尽中,她详细描述了赵灵婆给孩子下蛊的过程、手法、以及作用,其细致程度,甚至忍不住让人怀疑明鹊是不是在故意吓唬他们。

“血行蛲此物非常脆弱,只能宿于活人的身上。单独种下它并没有什么用,但如果宿主接触到了其他蛊虫,血行蛲就会诱发它们的狂性,所以,不如说那是一种‘蛊引’。”

谢惊堂眉梢一挑:“比如血蚑虮?”

这两个孩子可是要被溺死在血缸之中的,而缸底,正有数十条血蚑虮蛰伏其中。

“血行蛲是它们最后的晚餐。”明鹊意味不明地勾了勾唇角,“血蚑虮闻到血行蛲的味道之后,就会从口鼻中钻进宿主的身体,迅速啃光他们的内脏,直到找到藏匿其中的血行蛲,然后一口吞下它们。”

然后,饱餐一顿的血蚑虮就会死去,两者血肉相融,迸发出致幻的毒素。

“只需一只的毒素,就可以令人精神恍惚、颠三倒四,几近癫狂。”

“那几十只...?”

“简直是致死量啊......”云娆从喉咙里挤出一口凉气,“所以祭童不是被溺死的,而是被那个血蚑虮生生吃掉内脏而死的?”

“不,重点是,如果赵灵婆真是想用蛊毒控制村民,为什么要下在血缸里?”陈询不解道,“她要怎么把毒素...”

“要被蛇神祝福的人...就要喝下溺死过孩子的血酒...”

一个沙哑、哀戚的声音回答了陈询的疑惑。

众人皆惊讶地回身看去,看到那个骷髅似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醒来,正躲在阴影中,神经质地碎碎念着:

“神婆以缸中鲜血兑酒,喝下血酒的村民,说自己浑身暖烘烘的。他们状若癫狂地围着虺神像载歌载舞,庆祝着神‘降临福泽’的又一年......真高兴啊...蛇神崇火,家家户户的门前都点着明亮的篝火,星星点点,蜿蜒山道,就像火烧银河...”

村民喝下血酒,自然也喝下了血中的毒液,状若癫狂就是毒素发作的证明。

到此为止,信息全都串上了。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虺神”,对不对?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个老妖婆弄出来的,从地下钻出来的蛇,然后饥荒、人吃人...”宁茴感觉有些头皮发麻,“她为什么要这样?”

没有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地转向了阿翠,期待她能够给出一个答案。

阿翠却沉默了,只是紧紧抱着膝盖蜷缩在角落中,任他们怎么问,都是一言不发。

“你们还没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把我们痛斥了一顿了。”陈询落在后头,无奈地小声道,“说我们不守信,没有保护好她的女儿...她不肯告诉我们更多也是正常的。”

说起这个话题,众人都不免有些心虚,纷纷沉默了下来。

明鹊清凌的声音就是在这时响起的。

“蛊没下成,孩子没事。”她边说着,边走近了阿翠,“既然答应过你,我自然会做到。”

此话一出,房内传出不约而同的呼气声——在场的人全都松了一口气。

谢惊堂站在后头,静静地盯着明鹊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他有种“本该如此”的感觉——有明鹊在的时候,事情似乎永远都不会超出掌控,她永远有办法,这次当然也不会例外。

阿翠慢慢抬起了一双黑洞洞的眼眶,薄薄的嘴唇颤抖着:“真的?”

“真的,你的女儿现在没事。”她的声音笃定,有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但如果你不把知道的所有事都和盘托出,我们也无法保证你女儿接下来的安全。”

“我说!”阿翠骨节嶙峋的五指摸索着抓上明鹊的臂膀,“你问,我都说,只要能保住我的女儿!”

其余人紧张地站在后面,竖起耳朵听着两人的对话。

他们本以为明鹊会问一些有关于祭祀大典的事,却没想到她突然问出了一个令人一头雾水的问题。

明鹊:“我想知道,赵灵婆曾经有过孩子吗?”

......

“喂,你为什么会想到问她那个问题?”

明鹊回头看着趴在窗棂上,探身进来的少年,无奈道:“大晚上跑过来,你不冷吗?”

谢惊堂:“我只是很好奇。”

“好奇心害死猫。”明鹊干脆利落道,“我要关窗了,回去。”

“不要!”少年干脆手臂一撑,翻身坐到了窗框上,“你告诉我吧,为什么为什么?”

明鹊走到窗前,微微仰头,用一双瞳色深红的桃花眼静静看着他,手臂撑在他身侧两边,形成了一个将他禁锢其中的姿势。

“你走不走?”

按理说,桃花眼这种眼型是很风流的,无论看着谁,都会给人一种深情温柔的感觉。

但是,明鹊此人最大的特点,就是“木”,因此,那双眼睛且冷且艳,就是没有一丝旖旎。

哪怕两人此时离得这么近,明鹊浑身也散发着一身正气,简直就跟在审讯犯人一样。

道理他都懂,心理建设也做了很多次,但是,她靠过来的时候,谢惊堂还是没忍住涨红了脸皮。

“不走。”他倔强地嘟囔了一声,下意识仰了仰下巴,身子微微后靠。

就是这一靠,他身体的平衡被打破,差点从细细的窗框上倒栽下去。

但到底是没栽下去,因为一只细长的手拉了他一把,令他没想到的是,她借着这一拉,也顺势坐到了窗框上。

今日外头没有平地起妖风,连鸦声也消失了,一片寂静中,只有微弱的风息扑打在脸上。如果忽略此地的情况,倒还真称得上是个惬意的夜晚。

“不走就不走吧。”明鹊坐在他的身边,以同样无赖的口气顶了回去。

真不知道这人怎么越来越厚脸皮了,换做以前,若是被她赶了一次,他肯定扭头就走了,顺便还要在走之前骂她十句,再瞪她两眼。

但自阿翠说了那句“我听祖父说,赵灵婆好像是有过一个早夭的孩子”之后,他宁愿耍无赖都要赖在她这里,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

看来是真的很好奇啊。

她想了想,慢慢地说:“不是不告诉你们,只是我还不确定这件事而已,不想误导了你们。”

谢惊堂就听明鹊不紧不慢地将当时的情况娓娓道来:

“当时进了赵灵婆的屋子里之后,我悄悄探查了一圈,发现了一个暗室。暗室里,有许多用白布包起来的人形物体。”

她顿了顿,凝重道:“...整整三十四具被掏空了内脏的孩童干尸,男女各半,最大的看着有四五岁的样子,最小的,身体比成人的两只手大不了多少。”

谢惊堂顿时感觉一股凉意从他全身上下滚了一遭,不禁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大晚上来找明鹊探讨这个话题。

“那些孩童的外表完好,但是腹中鼓胀,塞满了金蚕茧。”她淡淡道,“你知道金蚕蛊是做什么的吗?它可以保持死者的尸身,驱使死者的魂魄。据说,将六六三十六具被金蚕蛊寄生的尸体按照固定方位埋下,可以令心想之人死而复生。”

谢惊堂瞪大了一双凤眼:“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明鹊面无表情地敲了一下他的脑袋,“如果死人这么轻易就可以复活,天地间又岂有纲常伦理?”

说完这话,她突然想起了那两件传说中可以“生死人肉白骨”的谢氏秘宝。

这个说法一直流传至今,连通天门都相信了它的真实性,为了得到这两样法器,甚至不惜使用了杀鸡取卵的下策。

可是这个世界上,真的有能够让人死而复生的东西吗?

“三十四个...那加上这次虺祭的两个孩子,岂不是正好就能凑成三十六个了吗?”谢惊堂低声惊呼,“所以,那些孩子根本不是要献上去的牺牲,而是她用来摆复活阵的?”

用整整三十六个孩子摆阵,要复活的多半也是孩子......所以,明鹊才会问阿翠“赵灵婆是否有过子嗣”?

“谢小少爷的好奇心满足了?”明鹊侧脸看他,眸中闪烁着灼灼的嘲笑意味。

“喂,我只是出于队友之情来跟你探讨!”

“我可不知道谁家队友会大半夜跑到对方房间里面来。”

“......懒得跟你夹缠!”

谢惊堂恼了,从窗框上跳下去,衣摆随着动作旋出了一个漂亮的弧度。

他踏着夜色朝隔壁厢房奔去,几步之后又突然回转,叉着腰对明鹊道:

“这里危险,你不要一个人贸然行动,有什么事的话…”他表情有些别扭,“…记得叫上我。”

明鹊伏在窗框上,支着颐,不明所以地对他歪了歪脑袋,然后就见那少年挺拔的背影逃也似地匆匆离去了。

为什么他最近总想着保护她?她看上去像是需要他来保护的样子吗?

“想保护一个人跟能力又没关系,关怀一个人是不由自主的呀,哪怕不够强大也会用尽全力,不是吗?”系统突然又诈尸了,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声情并茂地对她道,“你这么周全地保护他,也不是出于自己够强的原因吧?”

“嗯,不是。”明鹊点了点头,“是为了任务。”

系统:“......”

系统:“宿主,你真的有点油盐不进。”

“嗯哼。”她耸了耸肩。

她确实不懂,也暂时没有兴趣去懂。从小缺失的感情观想要弥补并非一朝一夕之易事,无论谢惊堂到底是如何想的,她一直以来的想法也只是在这一世报仇,然后继续从前的生活。

“不。”系统却语气笃定地说,“你的人生,从你选择救下谢惊堂的那一刻开始就已经改变了。”

它只留下了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断言,就再次消声匿迹在了明鹊的脑海里。

是吗?

无边夜色中,伶仃的女子剪影凝立在窗边,半晌,窗户一阖,只落下一句轻轻的低笑声。

作者有话要说:再两章左右 死门的幻境就要结束了~预告一下下一个幻境跟青////楼有关~··↖(^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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