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天还很黑,只能瞥见一丁点儿亮光,窗棂上都是晨露,风带着湿气卷来。
照顾病号可真难哪。
珞宁抬头看了看那扇摇摇欲坠的窗子,心想。
虽然昨天被便宜姐姐砸坏了,但还好没下雨,只是有些漏风而已,但还是冷。
又因为旁边有一个病号需要照顾,这一宿她都没睡好觉。
原先的事是她做的不对,如今的照顾也当是道歉了。
她看着晨光熹微的天,再看看周围都在熟睡的人群,不由得放下心来。
此时此刻的周青璟还昏昏沉沉地倒在旁边的干草席上,唇色发白,面色微红。
但是珞宁还是觉得美人哪怕是病如山倒,也依旧好看。
她探过手摸了摸她的额头,自己水囊里剩下的一点水同她水囊里的。
昨天都已经用着粗布条给她敷上了,已经没那么发烫得厉害。
看着她依旧无意识地蜷缩着,珞宁叹了口气。
一边把自己的衣物盖在她身上,一边蹑手蹑脚地起了身。
在门边的时候,她鼓起勇气,悄悄拉开一点缝隙。
果然,门外的差役们也还在打着盹。
她不敢走得太远,但好在驿站旁边大多是有水源的。
珞宁张望着,走出驿站几步便听到了一点水流声,果然是一条小小的河流。
她终于舒了一口气,顺手拿下腰间那个小得可怜的水囊。
手指伸入沁人的河流里,瞬间传来的凉意,很快让珞宁原本带着困意昏昏沉沉的脑袋清醒了过来。
这里没有药,也不会有药。
若是流犯手上没有银钱,自然是得不到差役们的开恩的,因此半路因疼因病死伤的都大有人在。
尽管经过了大半夜的物理降温,她身上的温度已经降下了很多,但天一亮就又要启程。
不知道前面的路途还有多远,珞宁实在是怕她会夭折在半路上。
少女低着头,攥紧着手中的水囊,有些迷茫。
河边。
漫无目的的视线里,一抹有些熟悉的绿色出现,她眼睛瞬间亮了起来。
是车轱辘菜!
记起这种草,还是想起来小时候听老人说过的见闻,隐约记得可以清热解毒,缓解热症。
全凭借着这种草好辨认,又生长力旺盛,随处生于各地且河边也多有。
不管有没有用,她赶紧连根带叶地揪了几棵下来。
只不过这里的条件没办法煎服,她也没胆量偷用差役们的炊具,只能碾出生汁服用了。
摘完草,珞宁又做贼似的偷溜回去。
回到驿站前,门口只听得见噼里啪啦的火苗作响,框上倚着一个差役,撑着脑袋勉强挡在沿边上,火星子一动,他也睡不安稳,跟着摇摇晃晃一动。
脚边有他用过的一个碗。
珞宁屏住呼吸,悄悄将碗捡起揣进怀里。
出去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待回到原来的柴房的小角落里,她看着熟睡的周青璟似乎是翻了个身子过来,对着墙角缩成一个略带着保护的姿势。
只不过,那双好看的眉头依旧微蹙着。
珞宁坐在她的旁边,手里紧紧攥着着一只碗和一把草,思考着从前半知半晓的方法。
有些笨手笨脚地摘走草籽,再加上不熟练地碾着碎叶和根。于是几株车轱辘草下来,只剩下小半碗生汁,看起来十分难以入口。
可是不喝不行,她是真怕这位姐姐倒在路上、到了后期男主找时家、找她算账。
——而且虽然难喝,反正也不是她喝。
虽然这么想不太好,但她的责任心到底还在作祟。只能认命般地深吸一口气,又将蜷缩在墙边的周青璟给放平,吃力地将少女扶起,静静地看着她披散着头发、垂着头半倚着墙边。
似乎在睡梦中预知了即将要发生什么,那张薄而苍白的唇紧紧地抿着,看起来显得有几分可怜。
只是珞宁实在没注意到这些,她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原来这就是大骨架的高挑美人吗?
仔细回想一下,刚刚看过的几眼里,便宜姐姐要是站起来确实是又高又瘦的,腿长腰细,好看。
所以,很沉——也不是错觉。
“醒醒、醒醒。”珞宁拍了拍她还是有些发烫的脸颊,可是没有回应。
她只好再次一只手扶着她,一只手端起碗,让碗沿凑到不省人事的病号唇边。
珞宁:“快喝呀。”
没动静。
她咬咬牙,只能灌下去了。
好在病号还有些意识。
药是确实难喝,但她看见周青璟即便是难受着,也依旧吞咽了下去。
任务完成,她长舒一口气。
决定趁在天亮前补一补她岌岌可危的睡眠,至于周青璟到底能不能熬过去,等她睡醒再看。
珞宁抽身离去,准备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手腕却被捉住。
刚送入口没多久……是不是醒得有点快了。
她瞬间有些心虚地抬头,只看见自己的身影印入少女那双清泠泠的眼。
明明依旧是没有什么表情,但她好像在她的眼里看到明晃晃几个大字。
珞宁叹口气。
便宜姐姐摆出这副目光凌凌的姿态,这又是让她解释呢。
她指了指一开始摘下来放在一旁边的草籽,决心先发制人。
“你发热了,难道你不知道吗?”珞宁无辜地扬起下巴,“这是车轱辘草,你总算认得吧?我可没打算害你。”
“你是怎么认得的,又笃定我认得?”
周青璟顿了顿,心底有疑,但语气平静,“如果不是我病了,我能被你们两个放倒吗?
珞宁:“……你说得有道理。”
至于为什么,她当然不能说原著里提到的一些情节零星提起,能够相信她认得。
她讪讪地说:“总之,这草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肯定没毒。而且我帮你又敷了脸又喂了药……还擦了身子。”
说到这里,珞宁突然有了底气,声音也提高了些许,“以德报怨,将功补过,啊……也不是,反正、反正咱们暂时两清了。”
待珞宁说完,她便看着身前半躺着的人似乎浑身僵了僵,神色微妙。
“你帮我擦了身子?”
等等,这话有点危险,珞宁决定挽救一下。
她装作奇怪地望向周青璟:“都是女子,有什么好害羞的?”
像是一只受惊的狐狸,珞宁这么觉得的——反正,周青璟的眼神复杂,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也有了波动。
“你的胳膊和腿都发烫的厉害,就大概帮你撩起袖子擦拭了一下。”她没好气地说着,话里带着一点不自在,“本还想继续,但是你偏偏昏迷着,不知怎么的却扯着衣襟比谁都用力。”
想不到便宜姐姐这么在意自己的清白。
末了还欲盖弥彰地补充了一句,“你放心,我可没做什么见色起意的事情。”
周青璟噎了噎:“……我没这么想。”
珞宁说出口便开始懊恼了。
在周青璟的视角里,大概是和时珞宁这一年里来都接触不多。
哪怕是这一程的流放路上,最多也只是因为记得某些人的嘱托,顺路带顿饭保住她不死在半路的塑料姐妹关系——
就是没想到她这张嘴这么语出惊人。
心里想的不能说出来,就是她管不住自己这张嘴。
“你还发热吗?”珞宁问。
“不了。”周青璟面无表情,只是看向她的时候眼底有着探寻。
珞宁瞬间狐疑地看着她。
她的声音还是沙哑——珞宁都怀疑这是她原本的声音,不如向来悦耳的寻常女子音声。
但是由于她的态度终于松动了些许,珞宁的注意力全在她的唇边翘起的那一点一点微小的幅度,几乎怀疑自己看错了。
尽管嘴上还犟着,但态度总算软化了,她甚至最后还会说“你先睡吧”。
高冷美人不毒舌了!听到这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珞宁甚至有些受宠若惊。
她终于放下心来,事已至此,先躺一会儿吧。天还是蒙蒙亮,大概还能睡些时间。
躺下在草铺上的时候,珞宁甚至乐观了一些。
这是不是说明便宜姐姐对她的印象稍好了一些?
珞宁醒来的时候,不太清楚已经过了多久,睡得不算沉,至于外边的天也已经亮了一半了。
她甚至是被周青璟叫醒的。不过,可能由于叫了几次她都没及时转醒,最后周青璟的脸色有一点臭。
她一边食之无味、完成任务似的吃着手里的食物,一边思考着她同周青璟的关系。
幸好凭借原主懦弱胆小慎微的性格,就算有些想法,但付诸行动的时候也不多,对于周青璟来说应该算是一些不痛不痒的坏心思吧?
不知道为什么这样这一路上周青璟还愿意照拂原主、照顾她,珞宁只当她是责任心发作。
对了——吃的还是便宜姐姐带来的。
她顿时有些热泪盈眶,想着周青璟不计前嫌地给她带食物过来,珞宁甚至觉得连手中干巴发硬的饼也香甜了许多。
她漫无目的地神游着,一边回想自己昨晚入睡前整理好的信息。
有原主记忆里的、有竖起耳朵偷听到的、还有一些回忆起来的书中的只言片语。
比如时老太爷作为先太子太傅,在朝中颇有名望。
虽然时家在争权站队的时候得罪了今上一党,但是因着时太傅的原因,最后的处置留有了几分余地。
其实细究起来,虽然说是流放,其实说是贬谪也不为过。
毕竟一路上时家的待遇其实比起普通官员的待遇要好上许多,没有所谓的黥面刑、也没有枷锁镣铐、一路打骂不断。
时家原有官职的,也许到了边境还能担任上一官半职——尽管没有实权。
但时老太爷只不过还是年纪大了,禁受不起折腾,没能够撑过到中冶的时候。
至于时家的其余小辈,由于途中的差役也不多为难时家,再加上金钱打点,流放路上甚至能够过得算不上有滋有味,但也无痛无病。
时珞仪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只不过珞宁自己的身份尴尬,周青璟的身份也尴尬。
这些照拂轮不到她们两人身上便是了。
等到了中冶,如果是像原主设想的那样,继续依附时家,说不定会继续被时珞仪为难,而周青璟……
想起原书里主角的剧情线发展,珞宁眨了眨眼,倏地亮了起来。
是不是说明跟着便宜姐姐就能够另外开启一条if线?
既能够抱住主线重要人物的大腿,又有能够脱离时家后面自立门户的可能呢?
想到这里,她郑重地拍了拍周青璟的肩膀,第一次诚恳地同周青璟道了一声:“对不起。”
对面的人沉沉地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