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贪恋

赵家与珩王定亲,终归是高攀了。

这是年幼时赵岁欢最常从旁人嘴中听说的一句话,但也并不甚在意。

赵闽怀,她的好父亲于朝中虽说总受制于人,难以大展拳脚,却也得皇帝赏识有一席之地。

不若如若门第当真悬殊,珩王也不可能选中赵家。

能与珩王结亲此乃天大的喜事,赵岁欢不知那些旁的利益。于她而言她曾在一次宫宴上与他相逢,从此念念不忘才是真实的。

少年一袭白袍清冷绝尘的模样烙在了她的心底最深处。

他浅笑着握住她的手起身,眸中好似涟漪了星光沉浮,卧蚕跟着弯起,盛起了月色。

从此往后琴棋书画礼不过基本,无论是被家族寄予了再深的厚望,多么苛刻的训练她也能够坚守。

她想要如那日宫宴般再度站在他的面前,让他黑如曜的眸中倒影出自己的身影,与他并肩而立,岁岁年年。

可在他们订婚后的那许些年里让现在的她再去回忆,竟是除了他决绝的背影外再无其他。

最初已然成为了最终,她再也未能同他在宫宴上同时出现过哪怕一次。

华灯初上,觥筹交错,她孤独地坐在宫宴上,哪怕打扮得再如何按照他的喜好他也并未多看一眼。

耳畔唯余那些世家千金们对自己的冷嘲热讽。

岁岁醒来的时候好似才在梦中被她们取笑完,耳侧麻麻的还能听到几声谩骂。

她不由得有些失神,觉着若不是因为楚祈忽然提出要让她伴着一同前往宫宴,她也不会夜里做出这般恶心人的梦来。

岁岁依旧还是独自住在雾凇小院中。

不过这回恐怕就算楚祈接连再多日不来寻她,也不会再有人怠慢了。

虽说偶尔她还会听到那些人在一边打杂一边嘀咕着,说王爷恐怕也没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喜欢她。

如若是真的喜欢,又怎会舍得将她拘在这儿无名无份地养着?

跟个外室也没多大的差别。

旁人不知,岁岁的心中自然是清楚的。

以她的模样,若她不是赵岁欢,当真是个长相相似的低微丫头,他楚祈怎么能够承受她顶着赵岁欢的脸给他做妾?

若她是,那便更不可能纳了。

“姑娘,有事你叫奴婢便好嘛,什么事情都自己做了,奴婢在这儿干站着吗?”岁岁刚要打扫屋内,门外便着急忙慌地跑了个小丫头进来。

看着年纪不大,约莫也就金钗之年上下。

活泼灵动,朝气蓬勃,也很泼辣,在王府上下就没几个人敢惹她的。

不为旁的,说句粗鄙的话,正是因为没几个人骂得过打得过她。

所以她才会被管事的派到雾凇小院来。

楚祈想找个人能够护着岁岁又忠心的丫头,显然亦巧便是那个不二之选。

岁岁手中的扫帚被她给抢了去,又被摁着肩膀坐到了椅上不说,还顺手给她倒了杯茶。

那日楚祈让她还手结果她当真是娇气得很,虽说那两巴掌下去当真是将程锦茵打得不清,至今都还缠着纱布,但她将自己的手也打得烂了。

楚祈嫌她不争气,这才吩咐下去的。

但不得不说岁岁却是很喜欢亦巧。

她总是充满了活力,待她也未曾装模作样,是真心照顾她。

听管事的说,当他找到亦巧的时候,亦巧听到了这个消息两眼泛光。

不同于那些个喜欢在背后嚼舌根子的,亦巧的世界很简单。

喜欢便是喜欢,不喜便是不喜,她喜欢岁岁,就这么纯粹。

而且最重要的是,看着她,岁岁总会想起一个人。

“你不累吗?”岁岁瞧她忙前忙后的一早上没停,便撑着下颔忍不住问。

“不累,这些都是奴婢该做的。奴婢要伺候好姑娘,让再也没有别人敢欺负姑娘!”亦巧一边说着,一边撸起袖子给人种想大干特干的感觉。

岁岁哑然失笑。

迎着初升的骄阳,岁岁的桃花眼闪着细碎的光,如梦似幻,看得亦巧发愣。

她有些羞涩地偏过头继续扫地,心中却是忍不住犯嘀咕。

在她看来那些喜欢说三道四的都是嫉妒她们家姑娘!

姑娘分明这般貌美得很,就连她一个女子看了都会呆,更何况是男子?

她觉着王爷会喜欢上姑娘可真是太正常不过了,再清冷禁欲的男子都正常。

忽地,亦巧想起了什么,“哦对了姑娘,管事的那边吩咐下来让我过去一趟取王爷给您准备的宫宴要穿的衣裳,待会儿奴婢便过去。”

岁岁点点头。

楚祈瞧着淡薄性子冷,应当是个守规矩的主儿,其实不然。

他向来只顾着自己的想法,旁的并不如何在意,倒得怪那张清冷俊朗的脸太过有欺骗性。

楚祈给岁岁选的衣裳极为出挑。

绀蓝带金的颜色,大袖与胸前绣着大朵大朵的海棠花,花朵边沿还用金线勾勒,缀着银丝流云,洇着月牙白晕染开来。

背云珍珠圆润饱满,伴着环玉坠于后腰处,胸前配饰点缀金蓝襦裙之上。

“这衣裳可真漂亮,王爷真会挑,一定适合姑娘。”亦巧去取的时候就瞧见了其他人瞪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

无他,瞧着就价值连城。

王爷竟然会这般舍得将之赠与一个不知来历的姑娘。

亦巧捧到岁岁面前的时候,她有些怔愣地抬手抚了上去。

这衣裳,她识得,却也不识得。

这是她曾在宫宴上穿过的,大片的绣花,她却还觉着不够,当晚回去后哭得厉害,因为没能吸引到楚祈的注意。

上面的流云和金丝银线都是后来补上的,就连背云也重新用珠玉串过了,头面是原本那套但添了层金瞧着崭新。

亦巧伺候她换上的时候,岁岁发现尺寸刚好,应当是也改过了。

她不知晓这件衣裳怎会出现在此楚祈手中。

岁岁皮肤本就白皙,更衬得娇似玉兰,绀色配着鎏金与月牙白过渡,犹如在她身上流动。

亦巧替她妆点着,挽起青丝配上精致华贵嵌着宝石的顶簪,鬓钗与长簪,耳坠缀上后,才刚将花钿画好。

楚祈进来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一幕。

岁岁抬眸下意识望向他时的眉眼与数年前重合,楚祈恍惚间好像回到了数年前的那场宫宴上。

如花娇艳,如珠宝贵。

这世上当真会有长得如此相像的两人吗?

留意到岁岁的眼神,亦巧方才收拾好想要夸姑娘真漂亮,结果一回头就瞧见了珩王,脸色煞白。

“王、王爷。”

楚祈被这一声恭敬的呼唤叫回了理智,他嗯了一声,摆摆手亦巧便如获大赦立马溜了出去,都没想起看自家姑娘一眼。

他朝着岁岁抬手,岁岁便乖巧地走了过去,握住了他宽厚的手掌,与他十指相扣。

岁岁凝着二人相抵的指缝渐渐不留空隙,有些失神。

“喜欢吗?”楚祈吻向她的发丝,声音压得很低。

宫宴的时间稍晚,亦巧方才为了精益求精已经点上了蜡烛,此刻火苗正燃着烛芯,肆意地跳动。

“……喜欢。”

这话说得真诚,但岁岁却眼观鼻鼻观心,不知为何有些不愿看他。

但楚祈一手与岁岁十指相扣,另一手却是托住了她的侧脸,轻轻地厮磨着。

他的手指卷着鬓发,触到岁岁发烫的耳尖,顺着玉颈又掠过了轮廓抚摸,拇指点在下颔上抬起,她不得不与他视线相交。

他垂下头来她本以为他会吻她,结果楚祈却是与她额头相贴,耳边空余二人交错的心跳声 ,仿佛时间的流逝都变得缓慢。

也不知是不是岁岁的错觉,她总觉着他的眼神很深,好似不见底的幽潭要将她吞没。

那本该有小痣的耳后被他几番抚摸,力道有些重,压着些戾气与不满。

“王爷,时辰差不多了。”

周宁冰冷的声线打断了室内的旖旎,岁岁错开目光的同时楚祈松开了手。

瞧着他向外走去岁岁本还想着得以片刻喘息,结果手上的力道却是一带,她怔愣地发现两个人的十指还交握着,并且他完全没有松开的意思。

珩王府离宫门不远,在马车上岁岁竟是讶然地发现好似比前些时候去画舫时坐的那辆要宽敞得多。

于是她侧眸看了他一眼,却恰巧与他的视线相撞。

楚祈这一路上都与她无言,眼神却始终落在她的身上不曾偏移分毫。

就好似于暗处蛰伏静待时机给猎物致命一击的豺狼虎豹,迫近了她,并将她攫于掌心。

“你先在宫宴上等我,我见个人一会儿就来,饿了就先吃点干果子压压肚子。”

他就好似在同一个半大的孩子说话,一直到岁岁点头,他这才轻吻了她的额头,夸她真乖。

转身离去时还不往交代亦巧几句。

“姑娘,王爷可真在乎您呀。”亦巧得了吩咐小跑回来,捂着嘴偷笑,眸光又扫了扫四周,忍不住嘀咕道:“在乎也是应该的,今日可多人在注意姑娘您了。”

要是她有事需要离开一会儿,也会担心会不会姑娘就被旁人给拐跑了。

岁岁只笑她贫嘴,那绽开的笑靥一看便晃花了亦巧的眼。

二人方才说说笑笑地走进大殿,亦巧还在引岁岁坐下的时候忽然一道极为犹豫又不确定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赵岁欢?”

闻言她身子一僵。

昨晚才出现在她梦中的世家女子正紧紧攥着她的袖口,好似生怕一眨眼她就给跑了,将衣裳揉得发皱。

岁岁顿时冷了脸,偏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