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雾仓皇抬头,脸上一烫。
就在方才,她还如小金鱼一般跟着大阵遨游灵息,骤然间事态剧变,快到让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怔神间叛敌四起,皆是听从贺兆离的号令杀灭忠于老师祖的良徒。
这场叛变显然是计划许久,凡是暗中投靠的人都似乎有什么标记,能让叛变的弟子们快速甄别敌我。
宫雾此刻还跪坐在法阵里,一抹脸,再看掌心,是尚有余温的血珠。
金烟涡旧师祖喷血暴亡之际,内圈数人衣袍都被浸透了血色,外圈也仍被波及。
此刻有乱箭齐射,眼看着是要杀灭阵内的所有门生。
“贺兆离,贺兆离!!!”
老剑修已经杀红了眼,痛骂道:“你欺师灭祖,你不得好死!!”
那张道姑反而早早就变了立场,此刻与他搏斗在一起。
宫中上千弟子昨日里尚且其乐融融亲如一家,事变之后登时分作忠叛两派,杀得你死我活。
嗖的一声,飞箭贴着宫雾的右耳猛然飞去,差点就正中要害。
小姑娘伏倒在混乱人群里,被卷在混乱里无处脱身。
救命!你们内斗不要杀我好不好!
金烟涡仙门巨变,此刻所有出口都已经关严落锁,叫所有人都脱逃不得!
此刻有绝户刀网陆续铺开,将有意御剑逃窜的人也一概网住。
天上地下的人们均是厮杀正烈,很多人均是分不清到底谁已变节。
“骆竹笙!!昨日是你亲自拿走的铜匣,你说,你对得起师父把你抚养至今吗!!”
女剑修回身一看,怆然痛吼道:“我但凡对师父有任何不忠,叫我天打雷劈,神魂俱灭!”
还未说完更多,一柄长刀穿透她的胸膛,刀尖一旋竟还将金丹直接剜了出来!
那动手的人把金丹一抛,让其落在贺兆离的手里,后者慢慢用袖子擦了下上面的血丝,当着众人的面把金丹给咽了。
碧澄婆婆眼睛通红,长哭一声:“笙笙!!”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涂栩心闪身浮在贺兆离身后,一剑劈下。
“果然如此!”
他的剑气根本无法击破本应是肉身的皮肤骨骼,此刻贺兆离的后背衣袍碎解,露出筋骨间骨碌碌直转的一只眼睛。
这眼睛与他那金眸颜色极近,形态更如先前怪瘟里的那只裂眶眼睛!!
宫雾听见飞箭声终于停歇,试探着在尸骸堆里抬头,却看见又一波乱箭疾射而来。
怎么还没完了!
她呼吸一惊,身前却有挺拔背脊挡住剑雨。
“起来!”花听宵把她的伞扔在面前,喝道:“快跑!!”
贺兆离被道破隐秘,面上仍是波澜不惊。
他与涂栩心交手数回,道了一声修为不错,忽然吹了一声呼哨。
半空中有数百人队形变化结成剑阵,要将不肯降伏的人尽数剿除。
涂栩心手持利剑飞身疾下,把持伞挡箭的宫雾撞开。
“躲开!!北面有针!!”
他与花听宵一人提起她的半侧臂膀,两人如大雁衔鱼般把宫雾从明镜台上带走,方一离开刚才的地方已有针雨如瀑,又扎穿许多尚在挣扎的弟子肺腑咽喉。
云藏宫师兄御剑飞来,同他们一起降在山头。
“不好,高低明路都被封完了,我们出不去!”
宫雾还未说话,一口毒血咳了出来。
涂栩心脸色骤变,拉过她的胳膊,一眼看到擦过的箭伤。
就在刚才他救她的那一刻,有利箭险险擦过,破开了一道口子!
“箭上淬了毒!”花听宵伸手扣脉,唤徒弟给她取丹药来,临时分辨不出这是哪一类毒。
“小雾,调息,撑住!”
宫雾想要握住他伸来的手,眼前景象扭曲褪色,变得只剩黑白。
她被师父半抱在怀里,临死前最后一个念头是,完蛋了,要被看见了。
师父叮嘱过她,绝不能死在别人眼前,之后再活过来没法交代啊——
这感觉像是吃了眠药,头脑一沉,即刻能睡得忘神。
这种睡眠不会做梦,甚至会有几分模糊念头。
她睡得心里不踏实,仍极力想逃离危险,可是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
直到天光乍亮,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混沌里,花听宵守着她的尸身倏然一惊。
“你——宫雾?!”
“涂栩心!!潮生!!你回来别杀了!!”
宫雾只觉得血液都被重新洗了一遍,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
她摸索着想用手挡住刺眼日光,被花听宵抓着诊脉。
“活了,活了,活了!”花听宵本人都吓得快跳起来,差点说出脏字:“你你你!!”
宫雾有点愧疚:“师尊不好意思啊,吓到你了。”
花听宵一听她说话,吓得一抖手,都顾不上四处杀得昏天黑地,急急道:“我不是不想看见你活过来。”
“但是——但是你,你怎么活过来了!!”
她刚才一死,他还跟着抹眼泪,骂涂栩心个没良心自己不看好徒弟叫人给害了。
山门四锁,他们都被困在里面出不去,找了个隐蔽角落暂时躲着,仅仅放了涂栩心出去杀变节的那些混账。
宫雾刚想解释,云藏宫师兄又飞身回来,道:“找着了,有个门被轰开很狭窄的小洞,我们出不去,但是——哎你怎么活了??”
“师父她怎么活了!!”
花听宵急得跺脚:“我也不知道!!”
“是这样,”宫雾强行解释:“那个药毒性不狠,我是暂时昏过去了。”
师徒二人皱着脸看她。
云藏宫师兄一指外头:“其他中毒的都七窍流血死绝了。”
宫雾愣了下:“那我?”
“你刚才也在七窍流血,”花听宵举起手中帕子:“我躲在这给你擦脸来着。”
“谢谢师尊……”
师兄一琢磨,拿虎口比了下大小。
“你这么瘦,应该能闯门出去。”
涂栩心出现在狭窄道口,手上提的剑还在往下淌血。
他身着深紫道袍,脸上绽开两道剑伤,气息肃杀。
宫雾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师父,也吓了一跳,像做错事一样站起来,不敢说话。
“你快走。”涂栩心深呼吸着看向花听宵:“贺兆离可能要拿所有不降伏他的人做鼎种。”
花听宵震道:“鼎什么?”
“把人丹刨去炼化养鼎,造魔界独有的邪器。”
涂栩心把长伞塞进宫雾手里,语速很急:“我护送你过去,那门上设有阵法,轻易难轰开。”
“贺兆离扣着我们三人,今后必然要和月火谷索要铸鼎图谱,绝勿答应!”
他们护送着宫雾一路升至高处,期间杀退十余位前来捉人的叛敌,终于抵达东北方被轰开一隙的山门。
宫雾刚刚拿头探进洞隙里,就被两个师父扛着腰师兄扛着腿,三人齐心协力往里头怼。
“师父我还不知道能不能塞出去!!”
“塞不出去也得出去!!”涂栩心咬牙道:“你缩一下,肩膀卡住了!!”
宫雾被塞得很痛苦:“师父这缝太窄了咱们找个狗洞不行吗!”
“没时间了,你再挤不出去我把你肩膀打折!”
花听宵跟着犹豫:“要不我用分筋错骨手……”
“挤出去了挤出去了!!”宫雾哧溜一下蹿了出去,一个前滚翻摔出去,身后跟着飞来师傅送她的伞。
“快回去报信!不要回头,听见没有!”
宫雾仓促应了一声,乘伞飞去。
她勉强记得回去的路,在黄昏日暮里只身一人飞过荒原江河,不敢回头。
夜色渐浓,十五岁的小姑娘跪坐在伞上,哆哆嗦嗦地控制着鹤伞飘飞而去。
四下寂静,唯有江声风鸣。
她怔怔看着远方,眼泪涌了出来,冷得发抖。
不知飞了多久,像是天色都快要亮了,她才终于寻对位置,跨过无数江河山川落在月火谷前。
一眼就望见有数十个外人行走于山谷道中,有人穿着外派道服,还有人像是官差,比平日还要喧闹。
宫雾落下时险些摔着,被恰好路过的蔺欺雪伸手扶住。
“诶,是宫师妹?!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
宫雾绝望道:“月火谷也造反了?”
“造反?什么造反?”蔺欺雪愣在原地,哭笑不得:“对了,眼蛇瘟已经镇住啦,你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