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
池澜发泄完情绪后,慢慢地从秦岸的胸膛中抬起头,不甚好意思地瞄了眼他胸前那片被泪水浸湿染成深黑的衣衫,又抬起湿漉漉的秋水眸看他,我见犹怜。
秦岸喉结一滚,眸色渐深,声线微哑问道:“可还好?”
“……”池澜抿着小嘴,似是在撒娇,摇了摇头。
秦岸抑制不住,抬起手,在她的目光下,用常握毛笔而印有薄茧的手轻抚过她的脸颊,拭去那颗欲掉的泪珠。
粗粝的指腹将她白嫩的脸颊擦出了一道薄红,池澜下意识地缩了一下,有些痒,秦岸骨腕一转,捏住她的下巴,神情柔和却不容拒绝地为她擦拭面上纵横的泪痕。
“……痒。”
池澜瑟缩着,他轻柔的动作加上微微粗粝的指腹让她面上起了一阵的痒意,让她想笑却又不敢笑。
秦岸压平唇线,温润的眉眼却透露出他浅淡的笑意。
“莫躲,待会就掉下去。”他吓唬她。
池澜还真就不敢动了,他们的旁边就是陡峭的山崖,崎岖不平的山路。
他像是眷恋她的温度似的,迟迟不肯放手,两人还是保持着相拥的姿势,但没有触碰到彼此的身体,他装模作样地专注看着她的脸,指腹流连着,细细抚过面上的泪痕。
“擦好了没有?”
池澜疑惑他的动作怎么这么慢。
“……嗯。”
秦岸动作一顿,随即将她松开,想起自己正在做了些什么,耳根发热,面色薄红。
他轻咳了一声,撇过脸去。
又在佛门重点说谎了……
两人这时也发觉了不对劲,各自起身整理好衣装,不敢多看对方一眼。
“……”
“……”
沉默了半晌,两人才动身继续下山。
池澜心中想着事,一时不察竟径直地撞上了秦岸的胸膛。
她吃痛抬眸,“你怎的停下来了?”
“走路莫要分心。”
秦岸将那件皱巴巴的衣衫一端递给她,眉眼柔和,“牵着罢,莫要摔了。”
“……好。”
池澜与他各牵一头下了山。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近了寺庙,在寺庙外,一身灰暗道袍的清瘦倩影站在后门入口那里,她的面前站了一个身形高大的蓝衫男子,她瞧见了他们的身影,一时面露惊慌,说了几句,那个男人脸头都没回,急匆匆地走了。
等他们走近时,大夫人的表情已然恢复到此前的平静无波了,她扫了几眼他们,将视线停在池澜面上半晌,才淡声问道:
“可是去寻一行大师了?”
“嗯。”秦岸神色淡淡,语气冷淡地回应,并不关心方才的那个男人究竟是谁。
倒是池澜趁机偷瞄了几眼,按捺住八卦的心,神情寡淡地回看大夫人。
“身体可还好?大师可有说些什么?”
“一切都好,不必挂怀。”
“……”
两人的对话就连池澜听了都觉得这两人根本不像是亲母子,语气生疏,倒像是熟悉的陌生人。
池澜眼波在两人身上流转,听见大夫人提及自己,立马挺直了腰,神色严肃。
“澜姑娘可有婚配?”
“啊!啊?”
秦岸闻言眉头一皱,面色不虞。
她不过是愣了会儿神,怎的话题突然扯到她的身上了?
“没、没有……”
大夫人面露一丝笑意,很是和蔼地点头道:“嗯。”
秦岸抿直唇线,将池澜拉至身后,挡住她与大夫人对视的视线。
他眸光冷厉地看她,声音冷硬地警告道:“莫要打她主意,管好你自己。”
大夫人面色一滞,闪过一丝被自己儿子警告的尴尬,而后瞬间恢复了平静的神态,她无奈地点了点头,“好,我不管你的事。”
秦岸“嗯”了声,拉着池澜的手便离开了。
池澜回头对着大夫人歉意一笑,大夫人也回了个笑给她,冲她点了点头。
待到了两人的院子,秦岸才迟迟放开抓住她的手,池澜揉了揉被他抓红的手腕,不满地嘟起了嘴,向他抱怨:
“你走这么快做什么?我手腕都给你扯红了。”
话音刚落,秦岸还未敛下一身渗人的戾气,便将她的手抓住,俯身仔细查看。
还好,没有擦伤,只是因她皮肤娇嫩白皙,握得紧些了就留下了他的指印。
他不甚好意思地轻咳了声,低声道歉。
“没事,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这一回了。”
他忍俊不禁,竟也会同她玩笑,“好,多谢池大人原谅。”
池澜掩嘴偷笑,神情愉悦,适才阴郁悲痛的情绪渐渐消散。
由于一早上都在爬山,身体疲累,池澜连午膳都没用,直接倒头就睡,日落西山时才方方起身,洗漱完后才出去觅食。
暮鼓响起,低沉肃穆的鼓声传遍了整个山林。
池澜没找着秦岸,莺莺也不知去了哪,便自己走去斋房看看还有没有吃的。
正巧路上遇到了从禅房里出来的大夫人,她福身行礼,准备让她先走。
但她走了几步,忽地停了下来,转头看她,微笑着,道:“不知澜姑娘现在是否有空?”
池澜捂住饿得咕咕叫的肚子,思索了半刻,还是点了头。
她跟在她的身后,亦步亦趋,两人都没有先出声打破这会儿的安静。
池澜拧眉,肚子更加饿了,她脚步一顿,就停在了庭中,开门见山道:“不知夫人有什么话要吩咐晚辈的吗?”
她不开口问,估计她得饿死都不能吃上今夜的饭。
大夫人转身望着她。
“是想说关于岸表哥的事?”
“……”大夫人勾唇一笑,“你很聪明。”
“……”
不说他还能和她有什么好聊的?池澜暗自腹诽。
“我这孩子从小聪慧懂事,不满三岁都可将只看一遍的古文诗词流利背诵,少时才高八斗,家中人都觉得他是秦家的希望,将秦家光复的期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日日夜夜不停地念书,”大夫人眸中闪着光,像是陷入了旧时的回忆,“……我从未想过他会和哪位女子走得近,我还以为他会是他父亲那般……”
她顿了顿。
“……的人,幸好他不是。”
池澜嘟囔道,“不是还有个戚姑娘嘛……”
大夫人粲然一笑,池澜怔了怔,她笑道:“不一样的不一样的……”
“……哪不一样?”池澜不懂。
“你是独一无二的。”
至少在他心中是这样,大夫人心中暗自补充。
“……”
池澜搞不懂她这番话的用意,但也不好擅自打断走人。
“他待你很特别,你是唯一一个能走进他心中的人,我希望……”她走上前,握住她的手,眸中闪着水光,语气殷切道,“你能否……”
“你能否也好好待他?”
“……”
池澜抿了抿唇。
对于她这番不着边际的话感到奇怪。
她没应。
“他从小没个人在身边,没有感受真正的温暖,我希望你能对他好些,让他忘记、放下过去……”
“……”
池澜挣开她的手,蹙眉,语气中带了不满与隐而不显的怒意,“夫人您多虑了,岸表哥在府中活的极好,老太太待他极好,二夫人也待他好,就连府中的郎君女郎都是极其的尊敬他,您躲藏于佛堂多年,这些事是您不知道的,您是他的母亲,他是您的亲生孩子,我想最应该关心他的人便是您,您也不必操心了,您的这些荒谬想法我就当作一场梦,一觉醒来什么都不知道,还望您以后不要再说这些话了……”
大夫人神色僵硬,自嘲一笑,后退了几步。
“抱歉澜姑娘,你说得对,最应该关心他的人是我这位不称职的母亲,这些话你就当做胡话,听听就算了,莫要往心里去。”她泪光闪闪,隐忍着情绪。
池澜瞥开眼,淡声道,“晚辈还有事,便先走一步了。”
“……”大夫人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的背影,幽幽地叹了口气。
池澜有些气,越走越气。
大夫人将她当成什么了!?又将秦岸当成什么了!?
简直是疯了。
她一个清清白白的黄花闺女,就因为他的青睐,和他相熟,就要为她的诉苦哀求而去怜爱一个人!?
她莫不是将她的情义和秦岸看得太轻太不值了!?
池澜气过之后,仔细想了想她的话,既觉得她可笑,又觉得那些话过于荒谬了。
她莫不是在佛堂念经念傻了?
秦岸怎么可能不被人敬爱呢?
在秦家,最受重视、最受偏爱的人除了他还能有谁?
秦老太太、秦大爷、秦二夫人等等,这些人哪个不是待他极好的?又怎么会苛待他,没让他感受过温暖呢?
池澜看不懂,捋不清。
她所看到的秦家难道还有假不成?
她敛下被人轻贱的怒意,气呼呼地往斋房走。
穿过圆拱门拐弯时,一会儿没看清路,竟径直撞上迎面而来的人。
“小心些。”
一道清朗的嗓音从头顶上传来。
那俊秀温润男子将她扶稳后松了手,后退了几步。
“多谢公子。”池澜被他温和的目光看得不好意思,羞赧地垂下眸子。
那位俊秀温润男子被她歉意的一笑晃了眼,怔了片刻,恢复神情自若。
“姑娘小心些,莫要磕到了。”
池澜心下感激,又羞又尬,连连点头应道。
“好,多谢公子了。”
“不必客气。”
一时无话,二人相视笑着。
与莺莺一同下山买吃食的秦岸走回来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相貌俊秀温润的男子与容貌卓绝的女子相对站着,面上都带着笑意,那女子又娇又羞,面色薄红,人比旁边的花还要娇艳。
袖下提着食盒的手一紧,手骨捏得食盒咯吱作响,面色冷凝。
他目光幽深地看着两人,心底暗涌四起,面上却不显,他朗声道:
“澜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