符朝然伸手。
班梓嫣以为他会直接抹去自己面上脏污，正绷紧神色，觉得有些愕然之际——
符朝然的指尖在碰到她脸颊之前，已经停下。
同时，她颊上被一股凉意罩住，只集中在被雪貂踏出的那一小块间流淌。
班梓嫣知道，符朝然是施展清洁术在替她净面。
她垂眼，不好直视他模样。
眼神向下，瞥见的就是符朝然衣衫。
符朝然已换了一套新的，外袍同样没肯穿好，随意披在身后。
他身上穿的这件绣纹纹样少了些，虽与之前是同样的白色系，看着却是家常许多。
班梓嫣面上被踩踏出的灰色小脚印淡去，在聚起的灵力消散后，脸蛋重新恢复白净。
“好了。”符朝然看着班梓嫣，眼神很是无奈，“别总是糟蹋自己衣裳。”
不是撕了自己衣裳充作绳索，就是还想当巾帕擦，符朝然实在拿她没办法。
班梓嫣不太好意思地回了句：“……多谢仙尊。”
她颇有些心不在焉。
清洁术所用的范围缩小，不知力度是否也会跟着不同？
就班梓嫣自己的感受，只觉就像是小兽轻舔自己面颊，微有些痒。
班梓嫣心思飘远，符朝然亦然。
他将手收回，拢在袖中，在班梓嫣看不见的地方，捏住自己指头。
灵力覆在班梓嫣肌上时，他指尖彷若也有所感。
——就像直接用指腹，轻按在班梓嫣面上那样，能感受到她柔腻的肌肤。
符朝然垂眸，捏起拳，想减淡指上残留的异样。
在回桑榆峰之前，符朝然曾与其他同门谈过班梓嫣情况。
越真长老是个有话憋不住的性子，开门见山直接问他：“那弟子如何？”
顶着几人齐扫过来的视线，符朝然只将自己所见道出。
“那姑娘，并无修为在身。”
迷宫里，不论遭遇何种险境，班梓嫣都是凭自己的力量去化解，未曾动用任何灵力。
长老们一听这点，悬起的心首先就放下。
既是普通人，那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其他人是放心了，但越真长老眉头仍是拧着。
事后他去探过自己法阵，还找了几个弟子来试，不论有无修为，是凡人或是修士，得出的结果都是同样的──他们根本看不见通往竹林的小径。
那么，同样作为普通人的班梓嫣，为何能畅行无阻？
长老们想不透，自然也就将问题往布阵的人身上引。
冥笑长老抬手掩唇，漆黑的指甲在她那双略显苍白的手上格外醒目。
她瞟了越真长老一眼，轻笑问道：“师兄你就承认吧，是你的法阵有所疏漏。”
越真额冒青筋：“这不可能！”
吼完，他眼神飘忽不定。
说老实话，连越真自己都不敢确定。
然，除了入得了法阵外，更重要的是──那名叫班梓嫣的弟子，能被失了五感的符朝然所见。
有了这项前提在，即便班梓嫣再可疑，他们也只能将她轻拿轻放。
掌门沉吟许久，终于出声：“罢了，离辰师兄既已收她为弟子，便将她带在左右，查清底细，如若一切如常，便将她培养做‘眼’吧。”
原先笑笑听着的符朝然，笑容微敛。
他声音不带情绪，淡声说道：“再说吧。”
其余人听他这语气，听出符朝然不愿再谈此事，对视一眼，遂由掌门揭了过去。
回想完稍早的记忆，虽只花了极短的时间，但这期间，班梓嫣总恭敬候在一旁。
符朝然想起她对自己的称呼，打趣她：“到现在，还是喊的仙尊？”
班梓嫣先是愣住，喊仙尊有何不妥吗？
本想着大家都是这样喊的，懵到半途，她眼睛一亮，似乎明白符朝然想与她说何事。
班梓嫣大着胆子，直接朝他行了一个弟子礼，再试探性地道：“弟子见过师尊。”
这回，她总没喊错了吧？
系统听到班梓嫣脆生生喊出的那声“师尊”，心如死灰：【完了完了，我完了……】
一副天都要塌了似的，班梓嫣听了极是无语。
她在心里回它：“都还未走到最后结局，才正开始呢，你就开口闭口说要完，我就没见过哪家系统这般不看好自己宿主。”
不过是按照剧情原本走向开局而已，至于露出这种反应吗？
系统高深莫测地叹了句：【……你不懂。】
想到从今往后要喊符朝然“师尊”……
系统又捂心遁走了。
班梓嫣：“……”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怎么它了呢！
任她怎么呼喊，系统继续搞自闭，没肯理她。
班梓嫣呼唤无果，随它去，自己专心去刷符朝然好感。
“起来吧。”符朝然抬手指向不远处的院子，“你师兄师姐这会儿都不在桑榆峰上，那里便是你今后住处，有何需要，再同我说。”
红梅树旁，就是一座白墙黑瓦的小屋。
桑榆峰的建筑与外门弟子所住的竹楼风格不同，那处山上放眼望去，竹林占了多数，而这儿或许是要给色调简单的建筑添些意趣，林木花草的种类都要来得多。
班梓嫣走到符朝然为她准备好的院里，外头草皮绿意盎然，中间小路平坦好走，连半颗小石子也未见。
更有几丛开得正好的鲜花随处生长，风吹过时朝着班梓嫣摇晃，就像在同她打招呼。
走进屋内，桌上已摆了物品。
桑榆峰只有一人在，想也知道会是何人所放。
“这是……”
符朝然的声音自外头传来：“是你的门服与乾坤袋，我已挑了些修道的入门书、防身法器与你，你得空皆可先看看，明日到学堂，也不至于两眼一摸黑。”
他们这些新进弟子得先入学堂，由宗门的几位长老授课，学习修道等知识。
班梓嫣抱着门服，奔到门口，同符朝然说：“多谢师尊！”
说实话，符朝然会准备得这样妥善，是班梓嫣始料未及的。
毕竟他人看着就是随兴惯了的性子，与“细心”二字几乎搭不上边。
但她领到的门服被折得好好的，乾坤袋的书和法器也分门别类放好，甚至法器如何使用，都还附上相应的书名，班梓嫣不必费力，就能翻找到使用方式。
班梓嫣越看符朝然给自己准备的物品，心中越是疑惑。
她就不明白了，像符朝然这样好的人，最后究竟是怎么走上反派路子的？
符朝然没料到班梓嫣跑出来，就只为了同自己说谢，他带着笑，温声同班梓嫣说道：“若课堂上有不懂的，明日尽管来寻我，不用客气。”
符朝然已从枝干翻下，立在梅树旁，双手拢袖，斜倚着，并不踏足班梓嫣屋内。
班梓嫣原想还纳闷过，符朝然怎不随自己一起进屋，偏要在隔了一段距离的外头同她叮嘱这些？
等看到在门口探头探脑打量的雪貂，班梓嫣忽地想起一事。
明明可以直接伸手，以指腹抹掉她面上脏污就好，符朝然却没选择以那样的方式，而是动用灵力抹去。
照越真长老那说法，符朝然动用灵力太过，是会连带暂时丧失五感。
比起亲自触碰，符朝然选了更迂回的方式──更……让班梓嫣卸下防备的方式。
班梓嫣登时就懂了，为何符朝然会立于梅树下，而非跟着她进屋的原因。
桑榆峰上只有他二人，她与符朝然虽是师徒，更有男女之别。
符朝然是顾忌这点，才会仅远远瞧着。
班梓嫣将手中门服放在桌上，轻抚。
穿到人生地不熟的修仙界，班梓嫣不是不慌乱。
只她觉得，再慌也改变不了现状，那不如拿慌张的时间，来更认识这世界。
知道自己穿书后的班梓嫣，率先买了话本，同摊上的人、看台旁看热闹的人搭话，试图收集情报，来更了解这里。
符朝然愿为自己设想，班梓嫣心中很是熨帖。
班梓嫣脚步一转，快步走到符朝然面前，在他讶异的目光下，同他说了句：“师尊，您真好！”
若说之前都是战战兢兢，客气疏离的谢，这回的谢，班梓嫣却是真心实意。
她笑得灿烂，符朝然微怔。
对每个弟子从来都是给出同样嘱咐的符朝然，还是头一次得到这样热烈的谢意。
热烈到，他觉得自己应当做些什么来回应。
符朝然抬手，颇有些犹豫。
而不论他做出什么动作，班梓嫣都含笑看他。
那眼神褪去此前的生疏戒备，透着些许依赖。
符朝然不愿看见班梓嫣这双灵动的眼蒙上阴霾。
他想了下，伸手，在班梓嫣发顶轻拍两下。
很轻很轻，几乎是像蜻蜓点水的力道那般，一触及离。
他话声还是那样温润：“这是我应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