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留她一命

温暖的日光透过窗照进屋子里,如月光般柔和地在地面上泛着金黄。

雪纱微动,一双柔嫩修美的玉足若隐若现。

许是第一次宿在陌生男子的宅院,舒玉只觉得整晚都睡得不太踏实。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上辈子死后,沈行文被袁景抄了家,囚在诏狱里。

他的眼被蒙住,整个人束绑在刑架上,脏污破烂的白衫上渗着乌黑的血,阴冷潮湿的环境将他的伤口腐得溃烂……

倏然间,一阵不紧不慢的脚步声渐渐传来,在一片死寂的囚房里回荡。

紧接着,蒙他眼上的黑布被拉下来,他终于得以见到光亮。

“袁……袁大人……”沈行文面容沧桑而憔悴,仓紫干裂的唇翕动着,“求求您……杀了我吧……”

他被蒙住眼睛囚禁在这阴冷的牢狱里,心理日夜承受着漆黑阴暗的痛苦,身体上又接连受了半个月的酷刑,他痛苦,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袁景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慢悠悠地举起。

沈行文一抖,眼睁睁地看着那骨节分明的手触上了他的面颊。

袁景笑吟吟地,替他拨了拨鬓角凌乱蓬松的头发。

“用刑。”

袁景轻轻地说了一句,随即不紧不慢坐在椅子上,向后仰了仰。

东智手持粗硬的尼龙长鞭,嘴角带笑,高高扬起后用力一甩,沈行文身上的一条肉瞬时便皮开肉绽!

“啊啊啊啊——”

整个诏狱回荡着撕心裂肺的惨叫。

鞭子一下下落在沈行文的身体上,在皮肉上绽放出朵朵诡谲的花,甚是狰狞可怖。

半晌,哀嚎惨叫声渐渐息了。

沈行文疼痛难忍,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袁景懒懒地动了动手指,一桶冰凉彻骨的水便泼向了他。沈行文冷得直打哆嗦,牙关发颤,头发上汗水、血水和冰水混合着淌在脸上,连同着他的眼泪一并滴向地面。

“袁大人……杀了我……杀了我……”

他嘴里扔哆哆嗦嗦重复着这两句,黯淡无光的眼神中满是哀求。

袁景唇角勾着笑意,向行刑的锦衣卫扫了一眼:“继续。”

沈行文恐惧地盯着那长鞭连连摇头,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倏然间看见一玉软花柔的小姑娘站在他面前,对他甜甜地笑着,齿如含贝。

“玉儿,玉儿!”他骤然来了精神,双目赤红地央求着,“玉儿救我,救我啊!”

袁景的墨眸一沉,唇角的笑意顿时消失。

他皱了皱眉,起身走上前去,冷冷地盯着沈行文。

“你还有脸提她。”袁景微眯着眼,眸中泛着寒光。

他的声音令人悚然,沈行文眼中流露出绝望,有气无力地恳求道:“袁大人……求求你……求你杀了我……”

袁景皱了皱眉,做了个“嘘”的手势,沈行文便闭了嘴。

“把他的舌头割了。”袁景幽幽地道。

沈行文一听,惊惧地瞪起眼,猛地挣扎起来。几个锦衣卫持匕首上前,只听得几声惨叫,少顷,便只剩下浓血在口里翻滚的声音。

沈行文被割了舌头,再也不能说话。疼痛占据了他的意识,他只能撕心裂肺地呜咽着,手脚拼命地挣扎,却被绳子紧紧捆在满是血污的刑架上……

“以后再吵,就这么办。”

袁景沉声撂下一句话,转身便离开了诏狱。

诏狱中,呜咽声久久回荡,又消失在一片阴森的死寂中。

舒玉揉了揉额角,冷汗涔涔滴落。

这个梦虽说瘆人,可若真是沈行文上辈子的结局,也算大快人心。

她拢了拢如绸的青丝,起身推开门,眼前现出昨夜守门的那名锦衣卫。

“舒姑娘,您醒了。”那人恭敬地朝她躬了躬身,全然没了昨夜驱她走时凶神恶煞的模样。

毕竟杀人如麻的袁大人能留一个贸然闯入的小姑娘性命,还让她留宿在此,这小姑娘必定不一般。

舒玉向院子扫视了一眼:“袁大人在何处?”

“袁大人一早就出门了,等您用了早膳,可自行离开。”

还有早膳?

舒玉敛眸道谢后,随那人走进屋子,方推开门,一大桌饭菜随即便映入眼帘。

——都是她爱吃的。

舒玉扫过一眼菜式,心中不由涌上欢喜。她再细细一瞧,见那桌饭菜如此整齐,又侧首问道:“袁大人怎么没吃早膳?”

那人摇头一笑:“这个……小的也不清楚,舒姑娘请慢用。”

那人说罢转身出去,麻利地带上了门。

舒玉怀揣着疑惑,坐下拿起筷子。

说起来,她已经许久没吃过这么丰盛的早膳了。

自从生母逝世,舒玉在舒府的地位便一落千丈,在夫人的打压欺辱下,她的日子过得连府里的下人都不如。

舒玉正对着那些饭菜出神,忽地听见门外隐约传来一阵议论声,思绪渐渐被拉了回来。

“还以为这姑娘必死无疑,谁知大人不仅没杀她,还让她留宿在此!”

“是啊!她住的那间屋子不是……”

“快闭嘴,这你也敢挂在嘴边上!不要命了?”

外面沉默一瞬。

“听说这姑娘是舒府的小姐,咱们大人不是一向和舒御史不睦吗?”

“哼,估计是这姑娘有什么可利用之处吧!”

“是啊,咱们大人可从不做亏本的买卖……”

舒玉素手一抖,手里的筷子差点掉落在地。

自己只是个落魄的庶女,无权无势,而袁景权势滔天,自己能有什么可利用的价值?

不过若非如此,袁景为何会留她性命?

“哎你们说,大人不会是喜欢这个姑娘吧?”

“不可能,咱们大人的眼里没有男人和女人,只有活人和死人!”

“对对,先前有多少不知道天高地厚、妄图接近大人的女人,你们猜怎么着?”

“还能怎么着,被大人活活折磨死了!那个惨哟……”

外面一片哗然。

舒玉吓得面色惨白,身子有些发僵。

袁景留她一命,是为了日后折磨她?

不是有个词叫,生不如死?

以袁景和父亲的态度及微妙的关系来看,他们之间的仇恨足以使得袁景让她生不如死!

舒玉不敢在此地久留,饭菜尚未吃完便匆匆提着裙摆逃出府去。

这里如此可怖,她再也不要来第二次!

***

舒玉低低颔首,沿袁府前的大路步履匆匆。

不知道白檀现在怎么样了,后来她有没有再逃脱出来?

“姐姐!”

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舒玉鸦睫微动,僵僵转过身去。

身后那名女子,正是她的嫡亲妹妹,舒溪。

上辈子她给沈行文做外室,其中自然少不了舒溪的推波助澜。她虽上辈子没看清舒溪的真面目,这辈子却绝不会再傻傻地轻信这位跟她面上亲昵的妹妹。

舒玉敛了方从袁景处逃出来的恐慌,温婉一笑。

舒溪笑盈盈地上前,关切地拉住她的手:“姐姐昨夜去了哪里?溪儿还以为姐姐被关禁闭会闷得很,正要去找姐姐聊天解闷,谁知竟在这里遇到了姐姐?”

她说着,眉眼流露出一丝伤感,忽然张开手臂轻轻抱住了舒玉:“姐姐一走了之,可白檀却受了牵连,被母亲……”

舒玉瞳仁一缩,双眸骤然增大:“你做了什么?”

“姐姐是在怀疑我吗?我只是知道姐姐心疼白檀,才将此事告知姐姐啊。”舒溪十分无辜地撅了噘嘴,眼中却分明透着得意。

看来,白檀已经受了夫人的刁难。

舒玉顾不得继续质问她,焦急地寻找着回舒府的方向。

倏然间,她又想到了什么,震惊地抬眸:“你怎会知道我在这里?”

舒溪看着舒玉焦急惊慌的神情,笑意更深:“溪儿正巧出府,偶然遇见姐姐,姐姐快随我回府吧。”

舒玉怔立原地。

难道那些歹人和舒溪有关系?

舒溪知道她昨夜歇在袁景府里?

舒溪做这些,图什么?

***

回舒府后,舒玉免不了被夫人盘问一番。

她柔弱的娇躯在地上跪得发抖,眼神颤栗。

夫人撑头斜靠在榻上,森然地上下打量着舒玉:“舒玉,告诉我,你昨夜到底去了何处?”

去了何处……

舒玉有些心慌,咬了咬下唇嗫喏着。

若她说出昨夜睡在了男人的府里,夫人定会打断她的腿!

她心一横,敛眸撒谎道:“女儿昨夜迷了路,幸得一位老妈妈相助,让玉儿留宿下来,还换了新衣裳。”

舒玉说罢,暗暗扫了一眼舒溪,见她脸上的神情并无异样,这才悄悄松了口气。

看来,舒溪是不知道的。

夫人重重捶榻,怒道:“你倒是好运,没让男人抓了去!关禁闭竟敢偷偷跑出去,你的女则女训是怎么读的?若让首辅大人知道此事不肯要你,我必将你打死!”

舒溪心里幸灾乐祸,暗暗得意,面上却装作关切的样子,满目担心地俯视着舒玉。

夫人冷冷地拍了三下巴掌,几个下人押着一五花大绑的丫鬟带到舒玉面前,舒玉定睛看时,不禁失声惊呼:白檀?

白檀双目赤红,嘴巴也被堵住,身上捆绑着粗硬的绳子,呜呜地挣扎着发出声音。

舒玉见她被自己连累,落得如此境地,内疚与自责瞬间涌上心头。

自己真不该如此不管不顾,一心想着逃离沈行文,却将白檀置于险境!

舒玉眸中浮着水雾,抽噎着连声乞求道:“母亲恕罪!千错万错都是我自己的错,求母亲责罚女儿,放了白檀吧!”

她的声音虽是带着颤抖,却又甜软娇嗲,梨花带雨间显得楚楚可怜。

夫人森然笑着,幽幽地向后仰了仰,不紧不慢地拨弄了一下耳环。

这美人可是舒府和首辅交易的基础,她怎舍得再责罚她呢?

“宫宴就要到了,你既早已和首辅大人两情相悦,便妥善准备着,别让我和老爷失望。若是在首辅大人面前表现的不好,可就不仅是责罚这么简单了!”

又是沈行文。

舒玉蹙了蹙眉,泛红的鼻尖一酸。

自己对于舒府来说,真就只是一个礼物,否则早就被弃之敝履。

她着实不愿作为精致的礼物接近沈行文,可白檀的命运却系于她的一念之间,就连她自己也是父亲和夫人随意拿捏的棋子,万般不由己罢了。

回了自己的房里,舒玉心中五味杂陈,乱的很。

不知怎的,她脑中倏然回想起袁景那双似笑非笑的眸,回想起他温声柔和的那句:“舒姑娘怎么了?”

虽然所有人都说袁景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疯魔,可夫人的高高在上、父亲的步步紧逼,又何尝不是对她的一种压榨?

压榨她仅有的价值,然后弃之敝履。

白檀被松了绑,身上仍隐隐地疼,见自家姑娘满面愁容,心里也跟着发紧。

她虽不清楚自家小姐为何突然疏远首辅,可上次首辅强迫小姐的事已经让她气愤不已,这次因自己逃不出去,连累小姐不得不再听夫人的胁迫……

白檀沮丧地叹了口气,愤愤道:“小姐逃出去被夫人知道,一定和舒溪小姐脱不了干系!奴婢原以为她是真心对小姐,没想到居然如此害咱们!”

舒玉敛眸,沉默一瞬。

若非死过一次,她绝不会想到一向与她感情甚密的舒溪竟是如此两面三刀。

白檀见舒玉眸中黯淡,话题一转,努努嘴道:“小姐,夫人让人送来了这件金丝织锦烟罗裙,说是给小姐宫宴上穿。”

白檀说着,回身拿出了那条崭新的长裙,舒玉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又是沈行文喜欢的样子。

一想到又要和沈行文见面,舒玉心里便泛起一阵厌恶。

***

宫宴那日,风和日丽。

舒玉、舒溪跟随在夫人身后,步伐缓缓穿过御花园。

春日御花园风景如画,百花怒放,贵女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赏花,嘴里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着长安城中各路捕风捉影的小道消息。

舒溪长袖善舞,与那些贵女们相交甚好,刚到御花园便融入进了那些贵女中。

而她的首要任务,便是引导贵女们对舒玉和沈行文的事情议论纷纷。

“哎,你们还不知道吧,首辅大人和舒府那位庶姑娘好像有点来往呢!”

“是嘛,那个舒玉还真是不害臊!”

“也只有舒溪姐姐心地善良,还肯和她这样要好!”

“就是就是,恬不知耻!”

“……”

贵女们一边盛情夸赞着舒溪,一边七嘴八舌地对舒玉极尽贬低,仿佛对她有着与生俱来的憎恶。

“亏得那些人还是贵女,说话真难听!”白檀朝她们的方向瞪了一眼。

舒玉身着那件金丝织锦烟罗裙,淡定地坐在一旁,丝毫不理会她们的议论。

这种事情越描越黑,再加上有舒溪从中添油加醋,解释只是徒劳罢了。

贵女们见舒玉不加辩驳,便更加肆无忌惮,尽情拿她谈笑,直到几声清嗓子的咳声传来,贵女们这才安静下来,齐刷刷地朝声音的方向看去。

“这些捕风捉影的讹传,本相不想再听到,懂了吗?”

沈行文拢了拢身上的青碧锦缎袍,愠怒地挑着眉。

贵女们一边暗暗瞟着沈行文清秀的面孔,一边连连点头。

沈行文无论从形象或是举动上看,都完全当得上长安第一贵公子的称呼。

当然,如果抛开他做的那些事。

听听沈行文的话,表面上听起来是为舒玉的名节考虑,实则是急着和她撇清关系罢了。

舒玉眸向下一瞥,冷笑一声,只想速速离开这是非之地。转身间,却被沈行文一把拉住了胳膊!

作者有话要说:舒·茶艺大师·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