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婶本来捧着那件衣服十分欣喜,听见这话,当时就把衣服塞了回来,“你这孩子,瞎说啥呢,婶子就是想帮你,不图你钱更不会图你东西!”
“我知道婶子心疼我,可我总不能白拿你家的东西,婶子要是瞧不上这件衣裳,那我还是继续给你钱好了。”林香兰说着,就要拿准备好的钱。
“别,快别拿了。”牛婶按住她的手,“我稀罕这衣裳,你的衣裳都是好东西,我可不傻,分得清好赖呢!”
林香兰被牛婶这话逗得一笑,“婶子你这话说得,不过明天早上,我想多摘点去卖,还有你家菜地里的豆角,我能不能……”
铜钱卖不出去,她眼下能来钱的路子也只有卖菜了。
“能!都给你了,看中啥只管拿,不用再跟婶子说来了!”牛婶喜滋滋得拿起那件孔雀蓝的衬衣在身前比划,墙上一块巴掌大的小圆镜只能照出个小影儿。
却能看出来,牛婶是真的高兴。
太阳落山后,天边的云霞也都被夜色染透,地里干活的劳力才会慢慢往家走。
赶着回家做饭的脚底跟冒火似的,那家里有人做饭的就晃晃悠悠,疲惫全显在身上。
林香兰的亲妈王桂珍垮着肩,慢吞吞的走在路上,刚进村,一群孩子嘻嘻哈哈的跑过去差点撞到她,老太太忿忿得骂了两句。
一转头,差点跟人撞了个满怀。
“香兰妈!”
正要骂人的王桂珍定睛一看,竟是村里的媒婆,脸色立时和缓下来。
“是你啊,这么着急忙慌的,也不看路。”
媒婆笑笑,“香兰妈,头前我跟你说那张厂长你跟香兰说没?人家又来问我了,啥时候能安排个时间,叫他们见见呢?”
以往对媒婆总是殷勤笑脸的林母却没说话,只无奈的叹了口气,“再说吧。”
媒婆口里的张厂长,是个老鳏夫,北边山脚下开砖厂的,最重要的是,人家答应让林香兰带着女儿嫁过去。
听说林香兰不肯再相亲,媒婆一下子变成了苦瓜脸。
“这怎么能行呢!她也没个儿子,一个女人家带个女孩住娘家,一时半会儿还行,日子久了你那儿媳妇肯定生怨气啊!”
王桂珍也愁,可还指望着女儿嫁个有钱人继续拉拔儿子,也不好把事儿做太绝。
“是啊,哪有小姑子带着孩子天天住娘家的呀!”
一个声音突然凑在林母耳后,吓得老太太一缩脖子,转头看见林素芬,脸当时就黑了,“你这死丫头,哪有贴着人耳朵说话的!”
林素芬笑笑,喊了王桂珍一声“二婶儿”。
媒婆没理林素芬,“要我说,你还是得好好劝劝香兰,这没个男人日子不好过,趁她现在年轻还能生,赶紧找个嫁过去,日子照样能过红火!”
林母应承下来,跟媒婆分开打算回家,可林素芬却挡在了她前头。
“二婶儿,要我说你还是把路子想窄了,香兰不肯相亲,我都能猜出来她想干啥,难道你这当妈的不知道?”
林素芬的婆家也是康乐村的,她男人张建军退伍回来就被林香兰介绍到了前夫的运输公司,一个月工资大几百,比市里的工人都强,可当初林香兰被算计离婚,公司都转到了别人名下,张建军却连个屁都没透回来。
为这事儿,王桂珍没少堵他家大门骂街,对着林素芬,也是半点好脸色没有。
“她想啥,难道跟你说了?”
“说倒是没说,不过二婶儿你想想,当初香兰跟陆青山相好那会儿,那要死要活的架势你都忘了?”
虽说王桂珍一心想让女儿攀高枝儿,但是听到陆青山这个名字,她就脑袋疼,推开林素芬就往家走。
“要我说,香兰肯定还想着陆青山呢!”
林素芬跟在后头不死心的喊,可林母头都没回。
回到家,儿子和儿媳已经端上碗了。
林香兰蹲在压水井旁边洗哥嫂换下来的脏衣裳,见林母回来,在裤子上蹭了两下手就赶紧进了厨房。
晚饭她扯了点面片,烩的西红柿和豆角,菜是从自家菜地里摘的,应季的西红柿味儿正,炒出汁水来酸香可口,汤汁再焖进面片里,喷香入味儿。
林香兰给林母盛了一碗放在小方桌上,转身打算继续去洗衣服,却被林母喊住了。
“过两天忙完了,你再去见个面,这回人家问好了,同意你带着小钰嫁过去。”
这话不带询问,完全就是吩咐的语气。
天光快散尽了,只是离得近仍能看到彼此。
林香兰微微抬头对上老太太的眼睛:“我不打算再嫁了。”
刚端起碗的林母直接把碗重重又放在了桌子上,“你不嫁,指望娘老子养你么?你妈我连自己都养不了呢!”
“我不用您养,更不用您帮我养孩子。”林香兰不卑不亢得反驳。
“你现在翅膀硬了,看不上我这个妈了是吧!”林母气得喘着粗气,摔了筷子一下站了起来。
大哥侧身往后躲了一下,生怕殃及自己。
倒是大嫂放下碗起身拦住了林母,“妈,小妹她就是一时转不过弯来,您别跟她生气。”
老太太被她扶着坐回了凳子上,又过来拉走了林香兰,“妈也是替你操心着急,嫁不嫁的咱们慢慢再合计,都是一家人,可别往心里种疙瘩了。”
林香兰没再说话,只是蹲下继续洗她的衣服。
第二天一早,林香兰还跟头一天一样,去了牛婶的菜地。
不过这次她还跟牛婶借了个提篮,摘了一筐半的西红柿还有小半筐豆角,豆角现在熟得少,菜市场里卖五毛一斤。
林香兰用的还是撮堆儿的法子。
一早上,总共进账九块三毛钱,林香兰的存款也攀升到了二十六块四毛钱。
她顺带打听了一下县城的租房价格,筒子楼没有独立厕所的那种小单间,要二十块钱一个月。
93年,房价还没有攀升,林香兰盘算着靖阳市区的城中村,租个单间不知道二十块够不够,再加上起码一个月的生活费,稳妥起见,还是得攒够了一百块。
。
这天早上,林香兰带着菜从村里出来。
天阴着,四野里雾沉沉的。
从康乐村出来要过一座木桥,视线不清,林香兰特意下来推着车子往前走。
然而没走两步,她就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响动。
路边不知谁家在地头堆了麦秸垛,尽剩麦茬儿的地里横着一辆明晃晃的摩托车,车灯都还亮着。
该不会是谁晚上骑车出了事儿?
想到这儿,林香兰大着胆子走近几步,那奇怪的声音越发清晰,倒像是……呼噜声?
“谁在那儿?”
林香兰停住自行车,抬腔喊了一句,这才跳下了地陇。
在路上看这麦秸垛近,其实离路边还有两三米,她踩着麦茬儿循着那声音走过去,麦秸垛的侧面,还真趴着个男人。
“嘿,快醒醒,怎么在这儿睡上了?”
凑近闻到一大股酒味儿,林香兰皱着眉头拍了那人两下。
男人睡得正香,冷不丁挨了一巴掌,呲棱就撑起了身子,不过他也没意识到自己睡得不是床,揉着眼睛翻了个身,直接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
这一下,人总算是清醒了。
似乎被麦茬儿扎了屁股,男人呲牙咧嘴得哎呦了一声。
林香兰忍俊不禁得别过脸去,“你家是哪儿的,赶紧回家睡去吧。”
怕男人面嫩不好意思,林香兰也没回头,转身就准备走。
“你是……林香兰?”
男人的声音沙哑,像被锯子拉过一般。
见对方认出自己,林香兰板正了表情回过身来,却在看清男人那张脸的一瞬间,目瞪口呆。
竟然是陆青山。
俩人处对象,都已经是好些年前的事儿了。
这些年,林香兰嫁到了城里,陆青山也外出打工,不知是有意无意,竟然一次都没再碰到。
多年不见,陆青山没了少年时的清俊,胡子拉碴脸色憔悴,再加上两只布满血丝的眼睛,看起来着实有点瘆人。
林香兰一时不知该怎么开口。
倒是陆青山清了清嗓子憨笑道:“真没想到,能在这儿碰见你,你这是……”
陆青山转过头,看到了林香兰的自行车,还有车上绑着的菜篮子。
林香兰大方一笑,“我去县城卖点菜,你快回家去吧。”
陆青山常年在外做生意,并不知道林香兰离婚的事儿,见对方这般疏离,也就没再多话。
只是地陇上都是杂草,跳下来容易,上去却有些难。
林香兰找了两个地方都没上去,打算顺着地头往河边走,想找个矮点的地方上去。
就在这时,陆青山走了过来,“我帮撑你一把来。”
林香兰也不扭捏,应承下来。
有人在下面托这一把,林香兰直接就攀上了小半米的地陇,她回身跟陆青山道谢,却瞥见陆青山的左臂上,戴着一圈黑纱。
陆青山自幼丧父,老娘在村里好好的,他这胳膊上的孝……
是替他大哥大嫂戴的!
林香兰猛然回忆起这段过往,再看陆青山那副样子,顿时就明白过来。
陆青山的大哥大嫂死于车祸,就是在她离婚住回娘家的那一年,麦收后不久她就嫁了第二任丈夫,带着女儿跟对方回了靖阳。
还是后来回娘家时,听村里人提起的这事儿。
说是陆青山做生意赔了钱,他母亲也因为受不住大儿子的死被刺激疯了。
再后来,听说他一边要照顾精神不正常还总闯祸的母亲,一边还要赚钱养育大哥留下的一双儿女,只能在村子附近卖苦力打零工,连个媳妇儿也没,日子过得很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