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校长坐在最正中间的椅子,许明轩和林太太分别坐在两侧。林太太脸色发青,一双三角眼滴溜溜的在许吟风身上打转。
许明轩站起来起来,用拐杖戳了戳儿子的膝盖。
“跟林太太道个歉。”
”爸爸,发生什么事情了?”
朱樱看到他装的一头雾水的模样,要不是这里有别人,早就敲他的头,让他赶紧承认错误了。
许明轩重重的拍了几下儿子的肩膀,嘴角带着残酷的笑意:“吟风,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
朱樱才发现右边有个男子站在阴影里,看到他的脸,心底的绝望浓烈。
这个男人是自己初次来港城坐地铁的那天,在巷口见到的,参与打群架的十七八岁的男孩子。许吟风还曾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朱樱忘不了他被带上警车时,眼神里淬着怨毒。在这种“古惑仔”看来,没有什么比义气更加重要,但许吟风却肆意践踏了他们的“准则”。
他肯定恨透了许吟风。
果然,一见有自己说话的机会,男孩就指着许吟风,咬牙切齿地说:“没错!我亲眼看到他去码头找了阿三和阿四他们!他虽然戴了口罩,穿了件外套,但他的声音,他的眼睛,化成灰我都听得出,认得出!”
许吟风自己也没想到,他曾轻视的少年会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他以为世界很大,这些人未必互相认识,却忘记了富人有固定的小圈子,穷人也会形成一个圈子,尤其是这些外来的,饱受歧视的穷人,更会团结在一起。听着少年说:阿三阿四,正是他请的那两人的外号。
“许少爷,阿三阿四就在看守所里,你想去看看他们吗?” 林太太冷酷的眼睛紧紧盯着许吟风。
物证加上人证,许吟风的身上像是有座无形的大山,慢慢的将他压垮了。方才的镇定就像突然被抽走。识时务者为俊杰,他转过身,嗫喏的说了句:“林太太,对不起。”
“小孩子不懂事!真是对不起!” 许明轩再次微微欠身行礼。
许明轩在港城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亲自道歉已是给足了面子。林太太总不能跟许明轩彻底对着干,而且想到丈夫背着自己干的龌龊事,也有点反胃。
“这还叫不懂事吗!” 林太太怒火中烧:“收买人,叫他人威胁恐吓,然后寄给电视台,这么行云流水的操作真是行啊!”
她怒到了极致,说出来的都是反话,三角眼斜睨许明轩,意思再明确不过:你儿子当然没这个本事,是你这个做老爹教的吧?
朱樱听着她的责骂,脸上也火辣辣的。表面上她没有犯事,实际上一直帮着许吟风撒谎打掩护,好让他出去“搜集信息”吗?
“啪啪!” 林太太扬起手,两声清脆的耳光,许吟风的左右脸肿了起来。
朱樱感觉一把冰刀插入心房,痛了一下,脱口而出:“如果你丈夫行得正,也不会遇到这种事情吧?港城的记者也不是吃素的,这种事情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朱樱!” 许明轩没好气地喊道:“闭嘴!没有你说话的份!” 他第一次用这么凶狠的语气跟朱樱说话。
林太太走到朱樱面前,端详了一番,指着她问许吟风:“跟她有关系吗?”
“没有!” 许吟风忽然提高嗓门:“整件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我策划的,跟她没有任何关系。”
许明轩挡在朱樱面前,赔笑:“林太太,这事情我们改日再约来谈。发生这种事,我心里也很难受。我改日再带着这小子给您赔罪行不行?”
“用不着了!许先生,这不是随便说对不起就结束的事情。” 林太太冷然道。
港城的政客平时都很注重公众形象的塑造。辛苦塑造起来的完美形象一遭崩塌,想再次挽回公众的心犹如登天。林太太出了这口气,尽了最后做妻子的责任,也不会想继续这段婚姻了。许明轩阅人无数,是老江湖了,自然也看透这点。
“非常抱歉,林太太,如果有任何许某可以做的,力所能及的事情,请您吩咐。我希望您可以给我一点点面子,不要将我儿子送到纪律委员会那边。一老一小都被调查,这就不大好了吧。”
许明轩的语气突然变得很圆滑,有点暗示的意思。朱樱见林太太的脸色柔和了一点,不知道她心里在想点什么。室内的沉默令人尴尬,最终林太太说道:“下次见面再说吧。”
一连声赔罪之后,许明轩叫司机将林太太送回了家。
暴风雨没有偃旗息鼓,在回到家后反而越演越烈。
许吟风刚进门就被父亲从身后一踹,整个人朝前扑到,摔在地上。
朱樱惊呼一声,正想去搀扶,许太太却拉住了她,脸色发白的摇了摇头:“他活该的!别管!”
家里的佣人见先生要教训少爷,好奇之余又不敢看,正想退走,许明轩大喊:“都别走!都留下来好好看看!”
许吟风哆嗦了一下,朱樱知道他不怕被打。他的自尊心高,怕的是被人当众羞辱。知子莫若父,许明轩也很明白儿子的死穴。许吟风刚想站起来,后脑勺的头发被父亲一扯,整个人被揪着朝着茶几磕去,连续几下,额角和鼻子都渗出鲜血。
朱樱惨呼了一声:“许叔叔!他知道错了,我求你别打了!”
许太太平时将许吟风放在心尖上宠,儿子喝个水都担心他噎着了。这时候却寒着一张脸,坚定的与丈夫站在统一战线。
“打不死他的。” 许太太冷漠地说。
接下来朱樱熬过了漫长的十五分钟,许明轩取下了皮带,在儿子身上发疯似的抽了几下,之后又换了拐杖,一下下的敲打在他的背上。校服很厚,但朱樱能想象在他身上的一道道红痕,可她被许太太固定在原地,除了浑身战栗,流泪哭喊,什么也做不了。
佣人阿芳对许吟风一直怀着特殊的感情,看到这一幕,眼泪也无声的落了下来。
许吟风没有求饶,也没有痛呼,至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他起初还能支持住身体,在父亲一记棍子之后,身形一闪,整个人支撑不住,踉跄着向后退了一步,重重地摔倒在了地上。
张妈大惊,看了看许明轩。后者也打的累了,因疲惫显出一丝狼狈之色,眼底的疯狂之色也慢慢褪去。
朱樱跟所有佣人一样吓傻了,她才发现连司机也在屋子里目睹了这一幕,谁都不敢去将许吟风搀扶起来。
“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情我心里没数吗?” 许明轩用冰冷而愤怒的语气骂道:“你以为你很了不起了吗?你这个不知感恩图报的垃圾!没有我,你什么都不是!” 他骂道这里,还不过瘾,又拿着皮鞭抽了许吟风几下,朱樱喊“不要打了”已经喊道喉咙嘶哑,许太太闭上眼睛,两行眼泪落了下来,可她没有阻止丈夫。
许明轩这次的辱骂比往常来的都激烈,许多词朱樱甚至都没听过。
直到打得许吟风已不动弹了,许明轩摆了摆手,阿芳颤抖着拨打了医生的电话。
许明轩用近乎陌生的眼神打量了她,又抓起了她的手腕,看到袖扣那地方还连着一条丝线,神情冷漠:“这不是义气,你是在害他,明白吗?”
朱樱怕的瑟缩了一下,捏了捏掌心,连连点头。
最后事情是如何解决的,朱樱并不清楚。但以许明轩的能力,应该是处理妥善了。总之许吟风没受到什么惩罚。至于林司长已经被监察局给调查了。
这种政客基本没几个人是干净的,监察局总能有所收获。许太太不允许朱樱去看许吟风。对外,他们声称许吟风突发疾病,要在家里休养一段时间。学生们对那天的突然集合感到很奇怪,但许明轩和林太太可能达成了协议,没有对外再透露半点消息。
林沛冲对此事却是心知肚明的。但他不敢在学校里猖狂,而朱樱每天下课都准时回家复习,有专车接送,没给林沛冲在道上把她劫住的机会。
圣诞节的脚步近了。朱樱又忙戏剧社彩排又忙功课,心里还挂念着许吟风。回家的时候总是下意识地朝三楼看看,然后从阿芳那里旁敲侧击想获取点消息。阿芳可能把朱樱当成了潜在的“情敌”,不愿跟她多说。
那天,朱樱终于得到了见许吟风的许可。
许吟风的房间比朱樱的大了一倍不止,生活气息却并不浓厚。房间所有东西都简单,整齐,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的房间,没有喜欢的球队,歌星的海报,没有游戏机,电视机,甚至连漫画都没有。唯一的娱乐项目就是小说,而且都是精挑细选过的。
朱樱知道许明轩管教他很严格,只是没想到会控制到这个程度。
许吟风睡的很熟,朱樱正想伸出手去刮刮他的鼻子,他忽然醒转过来,清亮的眼眸犹如一汪清冽的泉,柔柔荡漾。许明轩打人一向注意不打脸,免得留下什么痕迹,被人东问西问。
“是你啊。”
“嗯,你好多了吧?前天听说发高烧了,三十九度呢。”
“死不了的。”
两人沉默了一会,朱樱一颗心砰砰直跳,胸腔里忽然炽热起来,她有话想要说,喉咙里又向塞了一个球,让她无法出声,只能怔怔地瞧着许吟风来回转动的眼睛。
他的瞳仁颜色比寻常人要浅一些,与许太太的一模一样,是琥珀色的。
“朱樱......”
听他温柔的叫着自己的名字,朱樱面如火烧,低声说:“怎么了?想喝水吗?”
“谢谢你。”
朱樱怔了一下,许吟风闭上了眼睛,慢慢伸出手,抓住了朱樱的手腕。因为盖着被子的缘故,许吟风整个人就是个暖洋洋的暖炉,温暖自他的手腕传到朱樱冰冷的肌肤上。他的声音就像大提琴一样和缓,温暖。
“谢谢你,你是个好人。”
朱樱呆愣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开。他的手只是轻轻的握了一下,并没有像朱樱的想象里,宽大的掌心会向下移,然后包裹住她柔软的手指,最后实现掌心相扣。现实里,他只是轻轻一碰,然后就放开了。
少年重新闭上了眼睛,陷入了沉睡。一缕夕阳透过窗帘的缝隙找了进来,许吟风英俊沉静的侧面镀着柔和的金边。朱樱走过去将窗帘拉上,室内陷入漆黑。
她心里苦苦的,为自己刚才生出来的疯狂念头而羞耻。许吟风给她发的,就是传说中的“好人卡”了吧。嘴角扯出一丝自嘲的笑,镜子里的朱樱单薄,皮肤微微发黄,一个索然无味的女孩,自然没资格要求天之骄子垂青自己。自卑发酵,她反复提醒自己,她不过是许吟风人生里一个不足道的小插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