瑜珠蹲在地上,抬头仰望着周渡和他身边的温若涵,来不及变换的神情到如今都还是双目赤红,咬紧牙关,一脸仇恨。
没将他当成恩人,倒像是新结的仇人。
温若涵上去将这只受了刺激的兔子扶起,轻抚了抚她的后背:“好了好了,没事了,这兔子灯这么宝贝,自己可得收好了,下回别再轻易叫人拿去了。”
“嗯。”她轻轻地应着,垂首将花灯抱在怀里更紧一点。
周渡严厉的呵斥又在她耳边响起:“还不赶紧去?”
赶的是周韶珠和周玉璇。
两位千金大小姐既觉得委屈,又觉得不甘心,奈何不敢在周渡面前造次,提着裙摆唯唯诺诺地走到了他身后,才敢恨恨地回过头来,拿怨恨的目光瞪了眼江瑜珠。
温若涵望着她们离去的背影,又回过头来执江瑜珠的手:“瑜珠啊,她们也是还小,不懂事,今日这事既然表哥都已经替你罚过了,咱们就不要惊动老夫人和两位夫人了吧?”
瑜珠抬头,颤动的眼睫中带着微微的不可置信。
她是在劝她息事宁人么?
她原以为,在她受了委屈的时候,温若涵会是整个周家唯一还愿意真心为她着想的姐姐,不想,是她想错了。
比起她这个表姑娘,显然周韶珠和周玉璇才是她最该拉拢的对象,是她最该真心为之着想的人,毕竟,那才是她真正的小姑子。
她突然觉得一切都十分的荒唐和可笑,抹去眼角快要渗出来的泪,安静地挣开温若涵的手,退了一步。
“就照温姐姐说的办吧,我累了,想休息会儿。”
说完,她转身头也不回地往屋里走,温若涵急忙追上去:“瑜珠,我是听说今日是你及笄的日子,所以特地到周府来为你庆祝的,我还给你备了一份礼,你看看吧。”
一旁的丫鬟将端屉呈上来,送到瑜珠眼前。
是一副清新脱俗的珍珠花鸟头面。
温若涵苦口婆心:“及笄就是大姑娘了,瑜珠,你虽天生丽质,根本不需太多装饰,但也不能太素了,往后老夫人为你相看郎君什么的,见到人家总要打扮精致些的。”
她说完,看了眼边上的云袅,云袅乖觉地接过端屉,收到了屋里。
瑜珠只能道:“多谢温姐姐。”
只不过平静的语气中连一丝的波澜起伏也没有,叫温若涵愣了许久。
最终,她还是抿着唇,跟大姐姐似的冲她温和地笑了笑,保持着该有的距离:“好了,既然你要休息,那我们也不打扰你了……”
“大少爷和温姑娘也在。”
温若涵话没说完,便被一道稳重又老练的招呼声打断,回过头去,只见老夫人身边的刘嬷嬷正在周渡跟前站定,福了一福,道:“老夫人适才觉醒,说隐隐听到江姑娘这边有吵闹的动静,担心她是出了什么事,特地喊老身前来看看,怎么大少爷也在呢?”
“是我。”温若涵顾不上再安抚瑜珠,急忙又端正地走向刘嬷嬷,站到周渡身边。
她解释道:“今日是瑜珠及笄的日子,我特地一早便备下了东西来看她,途经花园偶遇表哥,便请表哥也一道过来了,毕竟这是瑜珠在周家过的第一个生辰,我想人多热闹些。
不想来的时候见到韶珠和玉璇也在,她们俩说好久未曾去我府上玩过了,吵着闹着说想要去玩儿,我闹不过便答应了,现如今她们又叽叽喳喳各自准备去了,想来便是方才那两个丫头闹的太厉害,惊到了老夫人。”
她将一切都说的滴水不漏,不禁叫屋门口站着的瑜珠深深佩服起来。
不过,她想,周渡这个人,素来是最端正刻板不过的,她说这些话,周渡真的能忍吗?
如若能忍,那便是她又看错了人。他们俩,倒也真称得上是绝配。
她渐渐将目光移到周渡骨骼分明的脸上,果不其然,那双浓厚的剑眉已经愈渐逼紧,眉间堆叠褶皱的小山峰,已经够她在上头蹦蹦跳跳。
但或许他是还想要给自己将来的妻子留面子,所以他即便脸庞再生硬,也没有拆穿温若涵,没有多说一句话。
等到终于应付完刘嬷嬷,温若涵好似累极地喘了口气,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看了看周渡,又看了看江瑜珠。
“瑜珠,多谢你了。”她依旧微微笑道。
瑜珠沉默着摇了摇头,转身关上了门。
—
温若涵跟在周渡身后,觉得他自老夫人的院子里出来后便不大对劲,浑身上下都透露着一股越来越冷、难以接近的气势。
“表哥……”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他的衣袖一角。
周渡却没有如她的愿,转过身来挑着眉道:“你这几日最好不要再去老夫人跟前走动,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我回头会亲自去向老夫人说明,母亲和叔母,我也会派人去如实知会,周韶珠和周玉璇犯下的错,叫她们自己承担。”
“表哥是嫌我做错事了吗?”温若涵蹙紧了眉心,道,“韶珠和玉璇都只是娇滴滴的孩子,若是叫老夫人知晓此事,定还要再怪罪一次,她们如何受得了?表哥若是担心她们在祠堂受罚这事会穿帮,大可将人交给我,我带她们出去教训。”
“你早就打算好了,是吗?”周渡淡漠的神色说不上有什么情绪,看着温若涵的样子,更是一副早在意料之中的冷静。
“若涵,这是周家的事,你如今,是越界了。”
温若涵心头一颤,“表哥……”
“回家去吧,今日家中混乱,不适宜接待你。”
看着他冷硬离去的背影,温若涵只觉得自己被打入了冷窖。
她不过是想在两个妹妹面前展现一番未来嫂嫂的善良与温和,也不过是想在周渡面前展现一番自己对两个妹妹的疼爱与宽容,明明适才她试探江瑜珠的时候,他也没有反驳,怎么事到如今,却是她越界了?
她望着那抹越走越远的靛青色身影,知道他当真是不会回头来看自己哪怕一眼的,鼻尖忽而泛起一股酸涩,浓烈的委屈扑面袭来。
—
慈安堂
周家老夫人觉醒后便一直靠坐在榻上,任陈婳给她按摩放松身子。
出去打探消息的刘嬷嬷回来,道:“老夫人猜的不错,大少爷把人训了一顿,如今正在园子里哭呢。”
“还没嫁进门来,就想摆大少奶奶的款,在我的院子干这种包庇妹妹的蠢事,这温家的女儿,也实在是个上不得台面的。”周老夫人摇了摇头,喊陈婳停下手上的动静。
“我叫你考虑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上回中秋,我那大儿媳妇就已经来念叨过一次明觉的亲事,说是想跟温家早些定下,我好歹是装糊涂应付了过去,可也不能一直这么应付下去,等到他们真打算立刻去温家下聘的时候,可就没有你的事儿了。”
陈婳垂首,脸上写满了凄楚与可怜:“姑奶奶……”
“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老二,可是周家这么大的家业,将来只能是老大的,老二那就是个绣花枕头,花花公子,连他哥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甚至二房的那几个弟弟,瞧着都比他有出息。”
周老夫人看着她是恨铁不成钢:“你是我们豫章陈家唯一的女儿,你切不能忘了,你父母将你送到我身边的时候,都叮嘱过你什么!陈家在上京人脉本就稀少,好不容易周家起来了,我也算有面子了,可我如今已近古稀之年,根本撑不了多久,等到将来我一去,便是周家这一根线,也算是断了!”
陈婳忙跪在老夫人跟前:“姑奶奶不会的,姑奶奶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我寿比南山,也得看着你安安稳稳嫁进我们周家才行,不然真是要活活气死。”
陈婳便又不说话了。
以陈家的势力,想跟周家的长子嫡孙结亲自是还差了一点。周家从祖父周觅堂那辈开始发迹,当年的周觅堂从钱塘一路科考至上京,最终官拜太师之职,七十余岁任上逝世,逝世之时,圣上还特命皇子扶棺,送其安葬;而周觅堂的两个儿子,如今的周家大爷周开呈和周家二爷周开民,一个时任兵部尚书,手上握的是实打实的权,一个是朝奉大夫,即便位不高,也是天天在天子跟前说话的;更别提长子嫡孙本人周渡,一举登科,圣上钦点的探花郎,刑部主事。
若非周家和温家都早放出消息要结亲,恐怕上门来议亲的,只会将周家的门槛都踏破了。
爹娘把她送到上京,就是想要她趁着如今老夫人还能主事,跟周渡先生米煮成熟饭。到时候只要事情捅破了,老夫人就会为她撑腰,什么温家不温家的,根本也就没他们的事了。
“年关马上就要到了。”周老夫人语重心长道,“我跟明觉他娘说的就是等到明年春,就去温家提亲,那时我正好也七十大寿,算是双喜临门。在这之前,你若是把事情都想好了,就自己去做,做完了自有我给你撑腰,必不会让你吃亏。”
陈婳浑身一抖,颤颤地看着周老夫人。
周老夫人却不再看她,下了榻,边走边道:“明觉是我的嫡亲长孙,若非是为了陈家,我根本也不会答应这种昏招让你用,温若涵那个孩子我再瞧不上,京城里还多的是王家李家的女儿,我挑哪一个不行,非得要你?你啊,自己好好想清楚吧。”
作者有话要说:所以周老夫人的本质就是一个——伏地魔~
—
周渡,字明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