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考的头一晚,天气出奇的燥热。
宋也坐在书桌前,对着物理课本上的牛顿定律哈欠连天。
要说中华文化就是博大精深呢,这些字分开看她都认识,可一组合到一块,那简直就跟天书一样,深奥到让她怀疑人生。
算了,爱咋咋的。
宋也“啪嗒”阖上书,准备放过自己睡个好觉,将班主任那句“遇事不慌,轻松应考”付诸于实践。
没想到这时候宋有福端了杯牛奶进来,还十分体贴地告诉她:“小也,万事只要努力了就行,别给自己太大压力。”
其实她原本真没把考试这回事放在心上,可宋有福这么一说,她倒不好意思不翻翻书装装样子了。
临时抱佛脚也是抱,万一菩萨大发慈悲,今夜做梦把□□全告诉她了呢,再万一试卷上的题恰好都是她看过的呢。
但菩萨不会显灵,她也没那么多狗屎运。
期末考试进行了三天,她就浑浑噩噩地熬了三天。
也不知道学校究竟怎么想的,这场文理分科前最后一次考试题出得异常难,难到她连蒙都找不到东西南北。
结束后,她两眼无神地趴在桌子上,像刚刚经历了一场大战。
跟她一样累瘫的还有邵与佟。
两个难姐难妹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叹息。
而教室中排就像一条分水岭,坐在前面的学生跟打了鸡血一样兴奋地在对答案,后排学生则像打了败仗的小鸡仔,各个蔫了吧唧地睡倒一片。
在这场兵荒马乱和死气沉沉的两极分化中,宋也默默闭上了眼睛。
好学生的狂欢跟她没有半毛钱关系,她甚至想不明白对答案的意义在哪里。
试卷已经交了,再对还能多加几分啊?
果然,学习的世界太复杂,她这种不喜欢思考的人真的融不进去。
—
考试结束后差不多就放暑假了,但对于宋也来说,只有熬过最痛苦的家长会才是真正的狂欢。
临近小区大门,她停下来,推着自行车慢悠悠地走。
此时此刻,她脑袋里已经浮现出等会儿回到家后宋有福同志的灵魂拷问了。
每逢考试,不管走到哪她听得最多的就是“考得怎么样”和“下回再努力”这两句话。
尤其当亲戚朋友状似无意地向她爸妈打听她的成绩后,在她面前露出一副十分惋惜和加油打气的模样,那场景简直比试卷上的红叉叉更让她感到心痛和难堪。
她不喜欢被关心,也不喜欢被安慰。
所以,如果现在有人跑到她跟前问她考得怎么样,她一定会很暴躁地抓住他衣领,把他像拧麻花一样拧成一团,一脚踹到外太空去。
“喂。”
正当她因自己的幻想而乐不思蜀时,身后忽然响起这么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
且还有些熟悉。
她回过头,看见周叙正推着山地车往这里走。
所以刚才是他在叫她吗?
她左右看一眼,没发现别的人,可又不确定他那声“喂”是在叫她。
毕竟他俩又不熟,好像……没有理由啊。
这样想着她又转过去,推着车子继续前行。
几秒钟后。
“宋也。”
依旧是刚刚那道嗓音,只是音更高了点。
这下她是真的愣住了,多半还是被吓的。
空白的大脑陪着她顿在原地,没多久,左边地上多了道影子,比她高大,离她两步远。
她抬起一只手,掠过耳边碎发,扭头看向他。
“你叫我吗?”
他笑:“不然呢?这里还有其他人叫这个名字?”
宋也噎住,被自己蠢到了。
“考得怎么样?”
他突然以一种熟人的口吻问出这句话,宋也愣了足足有十秒,本想回以淡定的答复,没想到淡定过了头。
“我是学渣。”
话说完,她呆若木鸡,就那样跟他面面相觑。
究竟是什么样的脑回路才能说出这么傻叉的话?!
她的脸一点一点红了,倒不是害羞,而是真的无地自容。
愣了一会儿后他突然笑了,挑着眉反问:“这么自信?”
宋也心里冒出一个大大的问号,而她显然不太擅长表情管理,以至他立即读懂她的疑惑,紧跟着补充一句:“我是说,你怎么就确定自己是学渣?”
这……
这问题问的简直他娘的就跟她脑子一抽回答的那句“我是学渣”一样奇怪且诡异。
宋也选择沉默,转过身扶着自行车往前走。
他在一旁跟着——倒也不能说是跟着,毕竟他也住这里,只是这么一条大马路他偏偏走在她身侧。
上坡时,宋也有点吃力,这都怪她平时太懒惰,能坐着绝不站着,能躺着绝不坐着。
而周叙就跟走在平地上一样,大气都不带喘一下。
好不容易爬上坡,她正调整呼吸,就听周叙忽然又叫了一声“宋也”。
“你名字挺独特的。”他微侧目,似乎很认真地在注视她,“是野火烧不尽的那个野吗?”
有文化就是不一样,别人问起她名字的时候往往都是说:“你名字听起来好怪,是野人那个野吗?”
宋也扭头,盯着他漂亮的喉结有一瞬间出神。
她默了几秒,妄想给自己的名字找一个富满诗意的解释。
可,一个语气词不论怎么解释似乎都没那么美妙。
想当初她为自己的名字抗议时,宋有福同志还振振有词。
“你是我们第一个孩子,取名字这种大事怎么可能随便?你不知道,那晚我和你妈抱着字典翻了半天,挑的眼都花了。你妈是个急性子,最后指着那个‘也’字说,就这个了,瞧着好看,写起来也方便。”
后来,她问她爸,既然是为了方便那为什么不直接叫宋一,岂不是笔划更少。
没想到,宋有福同志一拍大腿,眼睛瞪得像铜铃:“你还别说,当初我和你妈还真想过,不过咱家当年条件不好,你妈害怕有一就会有二,所以就没要这个名字。”
宋也对这套说辞只有四个字:封建迷信。
要是名字真这么有用,那她立马改成宋状元。
基于词汇量属实贫瘠,在脑子里搜索半天无果后,宋也挫败地低下头。
“不是,就是‘也行’的那个也,‘也门’的那个也。”说完不着痕迹地引开话题,“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周叙耸耸肩:“我们两家挨这么近,早上出门的时候经常听到叔叔叫你起床。”
叫你起床……
宋也使劲攥了攥车把手,在耳朵快要发烧时艰难地开口:“我爸是有些大嗓门,不好意思。”
她垂着眼睛并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她,只听到一声轻笑。
“挺好的。”
挺好的,什么挺好的,是她的名字挺好的,还是她这么大个姑娘还被老父亲叫起床挺好的?
她当然没有厚着脸皮问出来,而是苦苦思索着该怎么回他这句乍一听没毛病,实际上很难接下去的“挺好的”。
“周叙。”
他突然开口,打断她乱七八糟的浮想。
宋也不解地看着他。
“我的名字。”他解释说。
“我知道。”
他又笑了:“你知道?”
宋也在心里默默翻了个大白眼。
“周叙”这俩字自从上了高一光荣榜就再没下来过,平时课堂上各科老师时不时都要提一嘴,她就是不想认识恐怕都难。
更何况家里还有一位忠实的“别人家孩子”推广大使,整日在她面前宣扬周学霸的光荣事迹,试图通过这种方式唤醒她不思进取的灵魂——宋也时常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抱错了,印象中打记事以来,钟艳好像就没夸过她。
宋也垂下脑袋,推着自行车迈出沉重的步伐。
“上回在食堂,咱们一起吃过饭。”
她觉得这个解释是最不丢面的,不但不会暴露自己有关注过他的嫌疑,还浅浅地表现出“看吧,我记性比你好”。
得体又谦逊,妙极了。
“我记得,那天你点了一份炒苦瓜。”
简短的一句话,让原本沉浸在沾沾自喜中的宋也心脏一紧,下意识偏过脸去看他,在他嘴角捕捉到一丝别有深意的笑。
“浪费粮食可不是好习惯。”他又补充一句。
就这样,刚刚那场仅存于宋也心里的较量“啪嗒”一下,以他绝对性碾压的胜利而告终。
宋也耳根发烫,恨不得蹬上自行车一溜烟逃跑。
当时那份清炒苦瓜是她为了掩饰自己的尴尬乱点的,她压根就不喜欢吃苦瓜,所以一块都没碰。
这家伙,记性好的让人讨厌。
她垂下头没吭声,主要是在他面前话太多容易暴露自己的智商,外加半熟人沟通困难症又发作了,她真的好想遁地逃走。
就在她尴尬的想啃手指时,一阵清脆的车铃声从身后扬来。
接着眼前一晃,一个戴棒球帽的男生疾速驶来,在两人侧前方位置刹住车,回过头朝他们看去。
“你怎么才走到这?”
男生的面容被帽檐遮了小半,只能看到一截瘦削的下巴,鼻梁挺高,唇很薄,左耳戴一只黑色耳钉,肤色比周叙略黑一个度,看起来……不太像那种按部就班的好学生。
当然这也只是宋也根据他张扬的打扮暗自揣测的。
她悄悄瞄了两眼就收回视线,然后自觉地闪人。
“那个……我先走了,拜拜。”
没等到周叙的告别她就快步走开了,几秒钟后,她听到刚才那个男生懒洋洋地问:“新女朋友?”
她脚一崴差点连人带车摔倒,紧接着又听到周叙开口,依旧是那副淡淡的语气。
“我邻居。”
男生又笑骂几句,两人骑上车前后驶行,很快与宋也擦肩而过。
他们迎着铺满半边天的落日晚霞一路疾行,宋也停在马路边,看着那两个渐渐模糊的白色背影,脑袋里来回咂摸着刚才那句劲爆十足的话。
新女朋友。
所以,大学霸居然早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