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笼罩下,无人的花园小径里,困住身体的怀抱温热而有力。
隔着薄薄一层衣料,云栀几乎能够听见荣宴一下又一下的心跳声。
骤然失重的惊慌在几秒钟之后平息,云栀愣愣地眨眼,抬头望向荣宴。
好突然的一个公主抱。
“你……”云栀开口,才刚说出一个字,身旁的人忽然加快了脚步。
像是在刻意阻止她说话似的。
他的步子迈得有些大,伴随着起伏颠簸升腾而起的危机感令云栀不自觉地紧了紧手臂。
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发近了,近到云栀不需要抬眼,便能极其清晰地看见他紧绷的下颌线条,仿佛在强行按压着什么怒气。
这个人在生什么气?
云栀十分不解。
或许是……在外面做兼职被老板意外撞见之后的别扭和不自在?
云栀知道这很扯,但她实在想不出其他可能成立的理由了。
她丝毫没带掩饰的视线暴露在空气中,很快被荣宴察觉,气鼓鼓的青年不动声色地向下瞥了一眼,撞进她的眸子里,再飞快地将视线错开。
他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可当云栀抬头望去时,他脸上的表情却又没有丝毫变化。
云栀心中甚至涌起了一股十分突兀的可惜。
她还以为他会像白天那样,耳热到不行却又强装镇定。
到底出什么事了?
只是眼下这种情况实在不太适合问出“你是不是对我有什么意见”这样的问题,于是她顿了顿,十分就事论事地道:“谢谢。”
荣宴仍旧没什么反应。
其实他现在很不想理她,只是他的教养,以及心底深处某种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是什么的东西,让他没有办法眼睁睁看着她坐在路边为难而直接转身走开。
但,总之,他是不想理她的。
荣宴紧抿着唇,走向一辆停在路边等待揽客的计程车边,将云栀放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
留下云栀一个人倚着车门,神色迷茫地望着他走远。
第二天白天上班后,荣宴与云栀之间的气氛陷入了一种十分怪异的僵持状态当中。
你不理我,我也不理你,互相之间当对方是空气。
当然,造成这种后果的直接罪魁祸首是荣宴。
每当云栀试图同他搭话,得到的都只有他十分简单直白的拒绝——荣宴看见云栀立马扭头就走,以消极抵抗的姿态应对着一切。
几次下来,云栀也就不再自找麻烦。
反正她即使不和陆彦文直接沟通也不会对工作造成什么影响。
有什么问题过两天再说吧,现在对方没有解决问题的意愿,云栀很忙,没时间照顾好小朋友每一次突如其来的情绪。
只是荣宴太过明目张胆,明目张胆到整个工作室的人都发现,Luk和老板闹别扭了。
安迪觉得荣宴简直是个勇士:“你怎么敢的?”
这么光明正大地对抗老板,是饭碗不想要了吗?
荣宴才无所谓什么饭碗。
他昨天晚上一回家就给欧思文打了个电话,可惜欧思文没接,否则他现在人已经不会出现在这里了,而是应该在回国的飞机上。
荣宴撇撇嘴,继续低头敲着键盘。
今天他没去楼下蹲仓库,工作室来了一批新的布料,他要在下班前将所有货单的记录一一入库。
那个安德鲁今天也来了工作室,和云栀两个人关在会议室里聊了一上午,也不知是在聊些什么,现在正要离开。
两人在会议室门口站着又说了会儿话,也不知他们到底哪来的那么多话要说。
终于,云栀朝他挥挥手,递给了他一个纸盒。
里面放着……
周围的其他人似乎都在认真做着自己的事,没有人注意角落里的荣宴。荣宴默不作声地仰了仰头,去看那盒子里的是什么。
似乎一件衣服。
准确来说,是一条裙子,酒红色的丝绒面料,看着像是云栀昨天晚上后来穿的那一条,叠得整整齐齐,向一件礼物般放在盒子里。
荣宴没看错,那的确就是云栀昨夜穿的礼服裙,她正在和安德鲁叮嘱这件事。
“他住在南校区的宿舍。”她将手机翻出来,找到一条短信,转发给了安德鲁,“一会儿你就去,他们下午上课还要用。”
昨天晚上她和安德鲁在酒店房间里时,有个学生一不小心将桌上的咖啡碰翻了,洒得云栀一身都是,学生们没有合适的衣服给云栀换,云栀本想打电话叫人送一件过来,却被旁边的人制止了。
“Vivi,你试试这个。”他像阵风似的刮回房间,找出了一样东西。
就是这条酒红色的丝绒鱼尾裙,一份众人刚刚完成的集体作业。
居然意外地非常合身,像是量身定做的一般,大家兴致勃勃地围着云栀拍了不少照片,临到要散场时还十分大方地让她穿走就是,只是格外叮嘱了第二天需要准时送还。
其实挺麻烦的,还不如云栀直接叫人送新的来方便,只是同学们看上去情绪很高,云栀不想泼他们的冷水。
今后还要长期合作,留下良好的第一印象很重要。
不过云栀今天忙得很,刚好安德鲁过来找她商谈合同细则,她便将这重要的任务交给了他。
安德鲁点头,带着盒子走了。
云栀和荣宴同时目送着他走远,心中想的却是截然不同的内容。
云栀想:上帝保佑,希望她昨晚在小花园里摔的那一跤千万别把这条裙子的哪里给磕坏了,不然实在没法交代。
虽然她已经自己检查过一遍、又交给设计组的同事检查了一遍,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
荣宴想的却是:真抠门,一条裙子也要拿回去,也不知云栀这女人到底看上他什么了。
荣宴原本以为,这件事情很快便会彻底终结,他愚蠢又荒谬的英国之行将至此结束,和云栀短暂的相处也会到此为止。
谁知他根本想错了。
事情的发展十分出乎意料。
欧思文没接荣宴的电话,他忍了大半天,晚上的时候又打了两次。
还是没人接。
他不再有耐性继续等,转而编辑了一条短信,直接发到了母上大人的手机上。
欧思文隔了两天才终于给荣宴回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
“你要是实在不想结婚,就自己主动回来挨老爷子一顿打,别躲在外面装死还说些漫无边际的话诋毁人家小姑娘。”
荣宴:???
“我诋毁什么了??”
他只是好言好语地跟欧思文表明,云栀可能不太适合和自己订婚,她在国外已经有了一个相处得很好的男友。
除此以外,荣宴一个字也没多说。
他还不至于做那种背后说闲话抹黑别人事。
母上大人在电话里冷笑:“是吗?可我怎么听说,她根本没有男朋友呢。”
荣宴深吸一口气:“谁和你说的?”
“栀栀她自己。”
荣宴闻言沉默了。
然后险些被气炸。
他到底诋毁她什么了?
有男朋友的不是她?半夜和人去酒店的不是她?到头来却反而变成他诋毁她。
云栀这女人,简直谎话连篇。
还是说,其实安德鲁真的不是她男朋友?
可两人都一起进酒店房间了,不是男友,还能是什么?床伴?
荣宴冷笑。
他果然不该对她有任何好念想。
早知道他那天晚上就应该拍几张照片做证据的。
荣宴开始后悔。
正是午休时间,荣宴躲在厕所角落偷偷摸摸接完了电话,怒气冲冲地往工作室里走。刚才的电话来得突然,他的盒饭才吃到一半,还放在安迪的座位上。
推开工作室大门,却见一大群人众星捧月般围着安迪,安迪像个皇帝似的坐在桌子上,不知在说些什么,起劲得要命,说得手舞足蹈。
他坐得高,视野也好,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荣宴,大手一挥指向他:“Luk回来了!”
荣宴:?
下一秒,刚才围着安迪的人已经都围到了他的身边。
荣宴被吓了一大跳。
安迪用手围在嘴边,做成喇叭的样子:“Luk,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荣宴不知道自己怎么忽然就要过生日了。
他的生日月份小,在十二月底,距离现在还有好长一截时间。
荣宴满脸茫然。
半晌,在其他人七嘴八舌的念叨中,荣宴终于弄清了状况。
陆彦文要过生日了。
是的,是陆彦文,而不是荣宴,赵让给他弄了个假身份,连带着的生日自然也是假的,陆彦文的生日就在七月初,四天以后。
而大家之所以这么兴奋,是因为暮云工作室有个明文规定的传统:正式员工过生日时,工作室只要没有紧急项目,就会放半天生日假,大家一起庆祝。
荣宴的使用期已经过完,算是正式员工了。
“Luk,你住在哪里?不如就去你家里吧。”
荣宴没有家,他住酒店。
当然是要拒绝的,荣宴摸出手机打字。
【我是租房住的。】
同事不解:“那又怎么了?”
只不过是去打打游戏吃吃喝喝,撑死了大呼小叫几句,又是大白天,根本不至于到扰民的程度。
荣宴:【我和人合住。】
同事:“白天诶,你室友不用上学或工作吗?”
其实同事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想要咄咄逼人的意思,□□宴已经不耐烦了。
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他打字都快要回复不过来,于是他灵机一动,想了个一了百了的解决方式。
【租期到了,房东不续了,让我和室友明天就搬出去。】
他都被房东踢出去了,这些人总不至于再嚷嚷着要去他家里吧?
顿时激起轩然大波。
“那怎么办?你找好之后住的地方了吗?”
“是突然提出的吗?这样应该违反了合同内容吧?”
“Luk你明天要不要请一天假?先去把房子找到再说。”
你一言我一语,都在帮他出主意打抱不平,弄得荣宴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直到一道清越的女声自背后响起。
“不如直接搬到我那儿去吧。”
荣宴:?
他回头,看见云栀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边,与他视线相对,她又重复了一遍:“搬到我那儿去。”
十分坦然的语气,神色淡淡,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正在口出什么惊人之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