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今天和姐姐说晚安了吗

荣宴的声音在耳畔回荡,云栀半倚在围栏边,指尖轻轻碾按着栏杆上的锈痕,眉心微蹙,眸中透出些许不解。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荣宴拧眉。

她是听不懂话,还是故意装不懂?

“我是说,我们这样拖着也没用。”

总要有人提出反对意见。

他耐着性子解释,“我试过了,老爷子不听我的。”

云栀闻言一怔,片刻后又有些想笑。

听荣宴的意思,是想让她出面把这件事情搅黄了?

很奇怪,明明云栀还没有做过任何表态,但荣宴就是十分自然地以为,她必定和他一样对家里人订下的婚约极为不满。

可惜他想错了。

云栀对此绝无任何反感,甚至可以说,她接受得十分坦然。

去年云栀在荣家待了一个月,时间算不上长,但当时荣家的每一个人都给她留下了异常良好的印象。

荣家人口简单,家风清正,所有人对她都很友好,那栋临湖的别墅虽大,却极为罕见地溢满温馨安逸的生活气息,以至于她在走时甚至涌起一股恋恋不舍。

云栀很喜欢荣家的人,并且爱屋及乌地认定,在这样的家庭长大的孩子势必不会是什么糟糕的人。

当然,除此以外,还有一些别的原因。

这场婚约对她有利无害。

——云季在得知荣老爷子有意思要让云栀做他的孙媳妇以后,忽然松了口,将云栀索求许久都没能拿到手的暮云服饰放权到了她的手里。

“你觉得怎么样?”

听筒另一端,荣宴追问。

不怎么样。

云栀笑了笑,没有对他的提议做出正面回答:“不了解一下怎么知道合不合适呢?”

意料之外的回复让通话那头的人骤然陷入沉默。

预想的计划遭到了阻碍,荣宴深深吸了口气。他一向是个没什么耐心的人,再开口时便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尖锐的讥讽。

“有必要么?”

他有点烦躁,冷笑:“还是说,云大小姐对自己的魅力那么有自信?”

舌尖剐蹭着齿根,说话时的声调也被压得很低,裹挟着厚重的嘲意。

其实话说出口的一瞬间他就后悔了。

话说得太重,没必要。

不过,重了也就重了,没什么所谓,所以荣宴也没道歉。

云栀顿了顿,像是没听懂他的嘲讽,声线依旧清冷而平和:“我不是那个意思。”

很平静地叙述,不是在发怒,也不是在辩解,只是十分单纯地告诉他,她的确不是他想的那个意思。

她没想到荣宴是被家里逼的。

诚然她觉得荣宴是个理想的结婚对象,可如果他自己不愿意,她也不可能强求。

但他如果想让她出面反抗长辈安排,那无异于是痴人说梦。

春风得意的小少爷大概以为谁都和他一样,拥有任性的资本。

云栀垂眸,饱满的红唇微抿。

“荣先生不愿意的话,可以自己去和长辈们谈。”她又补充,“我会配合。”

但她不会主动。

暮云虽然已经握在了她的手里,可刚刚起步的新工作室就像是一只羽翼未丰的雏鸟,在这种时候,云栀不会做出任何可能激怒云季的事情。

这只岌岌可危的时尚品牌是云栀能够掌握住最后的、也是最重要的机会,不能有任何闪失,因此,即使要结束这场婚约,也势必要以一种让云季挑不出她错处的方式来。

话题至此又绕回了原点,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荣宴忽然间觉得十分憋闷。

他要是能和老爷子说得通,还用得着让她出面?

但他已经懒得再继续多费口舌了。

“……”

“随你。”

说完他将电话挂断。

云栀本想礼貌地道一声再见,只是再字才说到一本,耳边已经传来了嘟嘟的忙音。

“Morning。”

身旁有工作室的员工经过,面带笑容地同云栀打招呼,于是那抹似是而非的嘲意也只在她脸上存在了一秒,等她抬起头回应来人时,表情已经再看不出任何异状。

“Morning。”

她也笑着点了点头。

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云栀长到二十多岁,经历过无数不如意的事情,人生信奉的准则便是做好当下,做好一切她能够把握住的事,其余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她是个很务实的人,也很忙,现在要去工作了。

至于荣家小少爷。

又不想出力又想坐收成果,想得倒是挺美。

“气死我了。”

赵让看着双手插兜、一脸被人欠了钱不还般神情的荣宴,非常欠扁地替他配着音:“气死本少爷了,那女人真是不识好歹。”

荣宴本就正在气头上,被赵让这么一搅合,顿时只觉得额角青筋直跳。

“你能不能别说话了。”他走远几步,“算我求你。”

“行行行。”赵让十分配合。

但他的配合很浮于表面,实际上还是叭叭个不停,“云栀那边走不通,你打算怎么办?”

荣宴整个人都笼罩在一股阴沉沉的气息当中,像是一团灰色的积雨云:“还能怎么办,该干嘛干嘛。”

首当其冲的,这英国他就非去不可。

虽说爷爷身体还硬朗,但毕竟也上了年纪,前年还动了个不大不小的手术,荣宴实际上并不敢太过忤逆老人家。

只能委屈委屈自己了。

“没想到还能看到你妥协的一天。”赵让就差没把幸灾乐祸纹在脸上。

荣宴嗤了声,不置可否。

也不能算是妥协,总之腿长在他自己身上,等他人到了英国,山高水远老爷子也管不到他。

随便糊弄几天就是。

赵让却不这么想。

“你干嘛不去见见她?你想退婚,总要找点原因,连见都不见她你要怎么找原因?”

荣宴:“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

“你可以潜伏过去,当个间谍。”

什么鬼。

荣宴像看傻子似的看着赵让:“你有病?”

赵让被荣宴骂了也不生气,笑眯眯地冲他摇了摇手机:“你先听我说。”

赵让给荣宴出的主意,是让他潜伏进云栀的工作室,成为一名深藏不露的新员工。

云栀的工作室正在招聘员工,招聘链接转到了朋友圈里,赵让只看了一眼便冒出了这个念头。

他的逻辑是这样的。

“到时候天天和她见面,还怕揭不穿她的真面目?”

听上去很扯。

荣宴的第一反应也是嗤之以鼻,但后来不知怎么的,居然被赵让给说服了。

而这份计划也的确有几分可行性。

或许是因为小的时候被欧思文折腾得太狠,荣宴自从长到初中以后就很烦被拍照片,成年后的照片更是寥寥无几,几乎全是在学校里的证件照,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得过来。

荣宴可以确信,云栀绝对没有看到过其中任何一张。

如果从长相上来看,荣宴和欧思文、荣邺、荣姻甚至是荣老爷子都并不相像,反倒有些像过世多年的奶奶。

只要他不自曝身份,云栀见了他肯定认不出来。

总而言之,既然事已至此,荣宴想要尽快解救自己于水火似乎也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了。

他想了一晚上,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荣老爷子给荣宴定下的机票是在两天以后。

从大兴机场飞到希思罗国际机场,一共需要26小时50分钟,途径两次转机。

荣宴这两天一直没没休息好,在飞机上颠了二十来个钟头,浑身的骨头都快散了架,随着飞机临近落地,心情越发烦躁。

都是些什么破事。

落地时暮色已染遍天空。

赵让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荣宴一起来了英国,两人登机前联系了人来接,下飞机后便直奔目的地。

轿车在奔涌的车潮中穿行,路边街灯次第亮起,荣宴拧着眉头望着自己车窗中的倒影,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为了尽一切可能避免云栀觉察到他的真实身份,赵让在过来之前带着荣宴去做了个造型。

荣宴原本对此并没有提出什么意义——他以为只是剪剪头发之类的。

谁知道他就打了个瞌睡的功夫,醒来以后Tony老师居然已经将他整头的头发都染成了接近米白的浅金色。

小少爷差点没当场气背过去。

赵让和Tony老师站在统一战线上,言之凿凿地劝解:“要装就装得像一点,我给你整了个假身份,你就安心玩cosplay吧。”

荣宴不想玩cosplay,只想打爆损友的头。

但不得不提的是,这个造型挺适合荣宴。

荣宴的瞳色随了欧思文,原本就浅,在阳光下几乎是通透的琥珀色,五官又十分深邃,配上新染的发色和高挑的身形,还真有那么几分混血的味道。

见了的人都说好,除了少爷本人。

荣宴看着车窗倒影里的自己,叹了上车后第十五次气。

赵让安慰他:“别烦了,挺帅的,我打包票,你现在绝对可以去参加偶像练习生。”

荣宴冷哼。

偶像什么练习生。

他觉得自己现在只能去参加欢乐喜剧人。

“云栀姐。”

小路走近,轻轻扣了扣门,“面试的人来了。”

“好。”

云栀从层叠的面料样品中抬头,应了门外的人一声,“让他们过来吧。”

脚步声在走廊上响起,越来越近,最后停在门口。

四目相对,云栀与来人同时怔了怔。

一秒,两秒,三秒。

赵让跟在荣宴身后,见势不对,上前半步打着圆场:“云大小姐,好久不见。”

云栀抿唇笑:“的确。”

其实她已经有些记不清上次见到这位赵公子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依稀记得,似乎是前两年在临城的某场酒会?

这次赵让会突然找上她,还给她推荐面试的人选,其实云栀很意外。

不过赵让推荐的人的确还不错。

云栀想要找的是工作室的仓管,需要懂基本的电脑技术做录入,又需要年轻有精力,因为仓管时常要搬东西,很费力,所以最好还得是个男人。

赵让推荐的人都符合。

最重要的是,他要的工资不高。

只是等云栀打量过赵让身后的那人,眸中却又逐渐染上几分不解。

是个很年轻的男生,肩宽腿长,穿了件黑色的薄款卫衣,眉头无意识地微微蹙起,看上去脾气不太好的样子。

他的五官长得很好看,鼻梁高挺,眉眼极其精致,眼型狭长,眼尾微微上扬,看向人时,带了点不可一世的张狂意味。

乍一看有点像混血,仔细看又不太像。

总之,是个看面相无论如何也不会将他和“仓库管理员”挂钩的人。

云栀心中有某种念头一闪而逝。

“你叫什么名字?”她上前一步,站在他面前,望着他的眼睛问道。

作者有话要说:少爷:我叫间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