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朝推开栅栏时，荀南雁和小满都坐在院子里，一个发呆，一个画画。
吴大川领着春玉先向荀南雁问好。
“大师。”春玉怯生生地开口，她已经不再叫荀南雁姐姐了。
吴大川摸摸她的脑袋，小心翼翼地把之前对季朝的说辞又说了一遍：“......之前是我考虑不周，让小满住这儿反而给您二位添麻烦。”
荀南雁当然不会阻止。
小满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换住处，但大川叔既然说了，他也赶忙回屋里收拾起了东西。
院子里只剩下季朝和荀南雁，气氛沉闷。
荀南雁坐在高凳上，阖着双眼，原本就很白皙的脸看上去比往常更加苍白。
“我原以为你不会回来，你不生气了？”她轻笑着问道。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
季朝深呼吸了三次，终于平稳地开口：“就像你说的，你是什么样的人我一早就清楚，所以你没做错什么，只是我想错了。”
荀南雁睁开眼睛，上上下下把他打量了一遍，而后点点头：“知错就好。”
季朝脸红了，气的。
他咬牙瞪了荀南雁一眼，转身摔门而出。
——不是来问问题的吗？
——算了，另找人也是一样。
季朝站在门外发了会儿呆，深觉和荀南雁在一起，就是有生不完的气。他看了眼村长家的方向，那屋子里正住着两位新来的除鬼师。
季朝决定还是找他们讨教。
“季大师！”
身后又传来吴大川的声音。
季朝回头，见吴大川牵着两个孩子，背上还背着好大一摞包裹。
“怎么了？”
“昨天晚上辛苦您二位了，眼看着咱们村子这事儿是有了着落，大家伙心里都感激你们，今晚上咱们就在村中空地那边，支个大火架子，让老东头杀头羊，一起乐呵乐呵，您看如何？”
“没什么好谢的，你.......”
季朝话还没完，吴大川就赶忙抓住他的手：“哎呀季大师这是哪里话！咱们村里都商量好了，您不来赏脸那咱们可怎么办？”
说完还朝两个小孩不住地递眼色，春玉聪明的很，也一起恳求起来。
盛情难却，季朝只好点头。
“好嘞，那我再问问另两位。”吴大川高兴地应声。
季朝拉住他，看了眼小满家紧闭的门扉，小声说道：“我刚好要去那边一趟，顺便帮你说了。”
“咚咚咚”
门响三声。
曲和开门，与季朝打了个照面。
季朝神色郑重：“你说过，有问题都可以来问你。
他们又回到了林子中，白日里阳光好一些，可以看见地面上草叶折断，这是季朝踩过的痕迹。
季朝找到昨天的地方，蹲身拨开草叶，显露出其中的骨花。
“我知道大渊有这样的东西，可是它为什么会长到外面来？”他问。
“若是有鬼怪污染土地，让人无法踏入，就会如同大渊一般适宜骨花生长。”曲和伸手，点在骨花上，虽然它们看上去质地坚硬，却在被触碰后顷刻化为齑粉。
“这种东西和普通鬼怪不同，它吞吃别的魂魄，不断向周围生长蔓延，是最棘手的一种。”
“而且速度很快，普通人想跑是跑不掉的。”都青补充。
“那不能再让吴家村的人待在这儿了，五日后能否解决还未可知，先让他们另找地方住吧，”季朝想了想，又问，“你们是夷水的人，能帮他们想想办法吗？或是哪里可以容人暂住，大人倒是没什么，但村里还有好些小孩子，荒郊野岭是不行的。”
曲和与都青对视一眼，又看向季朝，摇摇头：“现在说这些，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语气十分沉重。
“怎么会来不及？”季朝站了起来，疑惑道，“你们不就是专程为这个来的？救一个也是救，救两个也是救，无论如何，先把他们带出去。”
曲和没有回答，垂眸望着地面。
“你还没搞明白。”都青冷笑。
她抱着剑，一步跨到季朝面前，眼神比长剑更为锋利。
“不是早一天，早一步，或是早一个晚上的事。在我们踏入吴家村之前，所有事情都已经来不及了！”
“我们不是来除鬼的，也不是来救人的，因为早在八天前，辛涂身死，恶鬼初成，吴家村七十八口人命就已经尽数葬身恶鬼口中了。”
她看着季朝，一字一句，咬牙切齿：
“吴家村里没有七十八个村人，只有七十八只恶鬼！”
寂静，死一般的寂静。
原本应该生灵繁盛的树林中，竟连声虫鸣也没有。
季朝愣了好一会儿，才听见自己开口，“......你说什么？”
曲和叹了口气，接着道：“季公子，你曾经问我梦境是什么样子，我告诉过你，和平常一样，村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孩童欢声笑语，从你踏入树林中起，走向的地方就不是什么吴家村。”
“这是梦境。”
梦境、恶鬼、吴家村，每一个都很熟悉，可是连起来却让季朝觉得恍惚。
辛涂......
对了，他听过这个名字。
荀南雁转道去夷水就是为了找辛涂，乔三公子在分别前曾经和他提过，辛涂是城主十六岁的义子，算是荀南雁的弟弟。
他们来到吴家村后，这件事就没了下文，季朝也渐渐忘记了。
群岭环绕的北方边野，驯养恶鬼的城主义子。
没人知道他们从何处而生，又如何而死，那些名字总是在众人口中传递，然后被新的名字替代。
“驭鬼人驱鬼吞鬼，将恶鬼养在自己身体中，然而，驭鬼人不会活得很长，十几年，或是二十几年，等到死的那一天，身体中的鬼怪倾泻而出，成为更大的灾难。辛涂死在吴家村外的树林中，同一天，恶鬼吃掉了吴家村七十八口人。”
“没有离开去往夷水求援的报信人，也没有五日一现身的恶鬼，荀南雁说生魂成鬼，那也是骗你的，鬼就是鬼，人就是人，不可能有这样的转化，你看到村人时而清醒时而疯魔，只是因为辛涂的魂魄混杂在每个吴家村人的魂魄上，偶尔探头罢了。”
“季公子，荀南雁不会告诉你真相，因为她来这里，就是为了处理辛涂留下后患，这也是北荒一直掩藏的秘密。”
曲和——他自称姓陈，语气幽深，表情诚恳。
为什么明知村中有鬼怪，却还能安然生活其中？为什么被鬼吃掉的人连身体都消失了？为什么被鬼肆虐过的地方毫无残存痕迹？
因为这是梦境，因为吴家村的人早就死了，这样好像都说得通了。
梦境是愿望，他们以为自己活着，或者说，他们希望自己活着，所以一切都会向着合理的地方演化。
“.......你们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季朝慢慢反应过来。
原来发现白骨生花并不是偶然，甚至更早之前，这个人在林子中发出声响，引起荀南雁的注意，又被自己抓住，这一系列的事都不是偶然。
“那为什么当时不直接告诉我？”他问。
陈曲和叹了口气，“季公子，若是我第一日相识便拉着你促膝长谈，你会相信吗？有些事，还是要亲眼见见才明白。”
“你们是为了荀南雁而来？还是那个辛涂？”
“都不是，”陈曲和看着季朝，“我们是为你而来。”
“我？”
“因为只有你能打开这个梦境，”陈都青插嘴，“从来没有谁能进入驭鬼人的梦境，但是你做到了，而且很轻松，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这说明你不一般，我们需要不一般的人。”
陈曲和笑着点头，“用驭鬼人除鬼，无异于饮鸩止渴，季公子，你是有天分的人，我希望，你能和我们一起走。”
‘啪啪啪’
林中响起拍掌赞叹声，“我听明白啦，两位大师真是对北荒了若指掌，好大的见识。”
三人皆是身形一震，而后一起转头，望向声响传来的地方。
荀南雁踩过枯枝败叶，悠然从深绿树影中走出。正午日头最盛，金黄的阳光撒到她的身上，却像是平白冷了两分。
‘咔嚓’
脚底枯叶碎响，与此同时，比夜色更浓郁的黑暗，从她纤细的影子中蔓延出来。
她笑盈盈地开口：“不过两位陈先生，偷走别人的东西，可是不对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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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一份儿工，拿三份工资，这才是她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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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他们都称她为——
“灾难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