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荒疆域辽阔,不过大多都是冻土,不适宜人居,所以只笼统分为四个大城。
最西边名为平壤,穿过荒原便是西十三城的朔方;最北边名为幽州,那里多出武夫,最强壮的男子甚至可与熊相斗;最东边则是陇上,人们大多放牧为生,和草原隔着连绵起伏的雪山。
都城在境内至南处,三百年前这里与中洲临近,十分繁华,现在那片接壤地带却只剩连绵起伏的群山,山的另一侧,是人人闻之色变的大渊。
而鹤山宫,就建在群山最高处,站在宫殿的屋脊上,甚至可以俯眅整个都城。
荀南雁的居所在鹤山宫内宫深处,名为玄烛殿,大而空旷,离寝殿两道门以外有间下人房,以前养过南岛送来的白额虎。
那虎是被人生捕来的,最开始时凶恶非常,时刻露出尖牙利爪准备噬人。后来也学会了低眉顺眼,会在荀南雁过来时把吼叫声压在喉咙里呜呜作响。
荀南雁很喜欢看它撕咬猎物的模样,可惜虎生挫折不断,中途便殒了性命,现在只剩下个铁笼子,精铁所制,坚固非常。
刚好能发挥余热,让季朝住一住。
两天前,荀南雁把人往里一放便没再理会,她并不着急,有时候驯虎与驯人一个道理,时间的花费必不可少。
玄烛殿大而空旷,因为此间主人不喜人声,平日里并不会有侍女走动,安静非常。
但今日却不同以往,一个咋咋呼呼的声音接连响起,还伴随着间或两声鸟儿的啾鸣:
【也不是不能离开你的身体,可是这会耗费我的能量,这些可都是留着给你以后用的】
【好吧,如果你实在坚持的话——但是人不行,得小点的动物,小的动物耗能少】
【不!我拒绝成为虫子!呜呜呜也不需要这么小啦】
荀南雁穿着素白的锦缎长裙,端坐几案前,黄花梨木的桌面上摆放着一个金丝边的小巧笼子,声音便是从那里传出的,笼门已经被打开,一只鸟儿摇摇摆摆地走出来。
它仿佛喝醉了,两只脚东一下西一下,走路像试探,翅膀也是七零八落地支棱着,尾巴笨拙地拖在身后,看上去简直是第一天当鸟儿。
【等、等我!适应一下!】
对于033来说,这确实是第一次当鸟的初体验。
经过一番抗争,它成功地免于变成蚂蚁、毛虫、小飞蛾的命运,成为了一只长尾山雀。
这鸟的体型在鸟类中都算是一等一的娇小,身体浑圆,鸟喙粗短,通体雪白,唯有翅背处几片棕黑羽毛。
此刻它小心翼翼地操控两只细瘦的脚,把自己挪出了笼子,翅膀暂时派不上用场,比起飞,更像是保持平衡的配件。
荀南雁撑着下巴,饶有兴致地看它学走路。
033一边熟悉新身体,一边叹气,这个叹气声听起来和人类别无二致,让人搞不明白是从鸟嘴的哪个地方发出的。
【这样我都不能随时随地和你沟通了,要不然让别人看见了,还以为是什么怪物呢】
“是吗?真可惜。”
与内容相反,荀南雁的语气听起来好像是在感叹一个好消息。
【宿主你是不是特别嫌弃我啊?】033狐疑地抬起两颗黑豆眼睛,【你还想让我变成毛毛虫,是因为我太没用了吗?还是你不习惯和人亲密接触?总不能是因为嫌我话多吧?】
鸟嘴一张一合,叭叭个没完,荀南雁只当是清风拂过,她眼见着033融合完毕,便铺展衣裙,施施然站起身,迈步走向门口。
【哎?你要出去吗?你要去哪儿?带上我吧!】
小圆鸟急忙迈开腿,没几步便在桌案上摔了个趔趄,甚至掉了两根细小的绒羽,两只翅膀胡乱拍打,叽叽叽:
【不要丢下我!】
把不会飞的小鸟版033丢在身后,荀南雁获得了久违的清净。
她沿着廊道一直走到最里侧的房间,伸手推开大门。
这个房间很暗,有一股久未打扫的灰尘味儿,里边空荡荡的,曾经的布置在此处的床榻都搬走腾空,只在中间放着个笼子。
虽然也是个笼子,但比起装小鸟那个观赏性大于实用性的笼子来说,就要坚固得多,也要大得多,每根铁栏都有儿臂粗,高度能够容耐荀南雁在其中直立。
荀南雁打开了门,室外的天光就从这个方向投射进来,刚好照在笼子里边。
季朝正曲着一条腿,靠在角落,听到门口的动静,他抬起眼皮看了一眼,又垂下。
但那只搭在膝头的手掌微微握紧,显出这个人的心情并不像表现出来这样平静。
他很聪明,不是经过良好教养的聪明,而是类似于野生动物,能够从风里闻出危险的味道;他好像天然能够洞察人心,在两次交锋之后,已经明白了荀南雁带着恶意的逗弄,不再像之前一样,以为自己再无生路,便不管不顾地鱼死网破。
他知道应该收敛自己的情绪,知道有些时候应该适当低头、或是装作低头,他骨子里透着野性难驯,但面上却显出曾经被人好好训导过的样子。
有人让他心甘情愿地改变过。
季朝生在狼群中,野兽一样的长大,天然的不亲近人类,即使很久以后,也总是更乐意和牛羊马儿待在一起。
但只要是那个人说的话,他什么都听。
要照顾亲人与朋友,要善待老人与孩子,要敬畏生命。
到现在,他也没有忘记。
这是荀南雁在书中窥探的历史。
那个人,季朝叫他师父。
将季朝从狼群中带走,给了他名字,将他作为一个人抚养长大,教会他礼义廉耻、吃穿行卧,让他与人相亲,最后又把他抛弃。
被抛弃过一次的小狗总是充满戒心。
‘铛铛’
荀南雁叩动栏杆发出声响。
她故意要惹季朝注意,季朝也如她所愿再次抬起头来。
那双眼睛即使是在阴影中也一样亮晶晶。
“我以前养过一只老虎,大家都叫它白额山君,你现在这样子倒是和它有几分相像,”荀南雁声音轻快,“刚来的时候它就喜欢在暗处瞧人。”
她说闲话时候,又有一个身影跨过门槛。
那是一个提着食盒的侍女,大概是荀南雁一早便预备好了的,听见动静便进来了。
食盒外罩着厚厚棉布,热乎乎地冒着气,统共有三层,季朝甚至能闻到其中透出的菜香。
他的喉头忍不住缩动了一下。
“饿了吗?”荀南雁轻声细语地问道。
这是一句废话,任谁被无水无粮地关上两天也得饿,季朝很想瞪她一样,但又觉得实在没必要浪费这个力气。
荀南雁低头轻笑,向侍女递了一个眼色,“把饭菜拿进去吧,不过要小心一点,别被咬到了。”
她语气深长,说得煞有介事,侍女显然信以为真了,把笼子里的人当成了什么新式的鬼怪,她原本就很紧张,听了这话肩膀不由得更加瑟缩了几分,整张脸煞白。
她小心翼翼地用钥匙打开笼门外的大锁,一边不住地抬头,惶恐地望着季朝,如果这时候季朝动一下,没准能把她给直接吓晕过去。
季朝只好僵坐原地,乖乖地看着她完成打开笼门,放下食盒,关上笼门的动作。
等到侍女带着劫后余生的表情走出笼子,他才微不可查的抽动鼻翼——他的嗅觉很灵敏,轻易便判断出饭菜只是普通的饭菜,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这让他饥饿过度的肠腹泛起了抽痛感。
“你到底想做什么?”
荀南雁回想起两天前的交谈:“之前你说过,不关心这个。”
又一次被噎住,还是被自己的话噎住,季朝卡了半天,没好气地说:“那好,你放我出去我肯定不关心。”
荀南雁语气平和:“不行,我还想和你好好相处。”
季朝嗤笑一声:“关在笼子里?这就是你们北荒人的好好相处?”
荀南雁挑眉,露出几分惊讶神色:“你看,我可以打断你的腿,也可以穿上铁链把你钉在地上,可是我没有这样做,不过是个笼子罢了,难道这还不够友好?”
“好个屁!”季朝终于还是没忍住,又觉得和荀南雁理论纯属对牛弹琴,无法沟通,他把头转向一旁,问那个侍女,“真是有毛病,你们北荒的人都像她这样吗?”
侍女根本没这个心力关注他说什么,更别提回答了。
“唉,”荀南雁叹气,“你实在是太吵了。”
一直战战兢兢候在旁边的侍女听见了关键词,整个人一激灵,忙跪伏在地,表现得比当事人还要紧张:“那奴婢去拿哑药来,或是用热油?”
荀南雁认真思考了一下,又摇头:“不行,说了要好好相处的。”
“这样好了,”她轻轻抿起嘴角,口中的话是说给侍女听的,眼睛却望着季朝,里边带着玩味儿的笑意,“你去拿个狗嘴笼子来,这样他就不能大吼大叫了。”
“你——”季朝腾然起身。
他要比荀南雁高上半个脑袋,直直起立,后果当然就是一头撞上了铁栏杆——
“砰”
这声音可真响亮。
不过不只是季朝发出来的。
荀南雁回头望去,就见一个人撞开大门,飞也似地冲了进来:
“住住住、住手!”
作者有话要说:荀南雁同志以一己之力拉低北荒人的风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