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嫣觉得,心真的好累。
谢侯爷也不知是怎地了,一时一个花样,若不是他那张脸实在英俊漂亮,早就乱拳打死他了!
她这厢慢了一步,大黑便率先撞开了门,古嫣撑起把小伞跟在它身后,一人一狗哒哒哒朝着冒黑烟的方向跑。
说实话,古嫣其实不大认得灶房长什么模样,但看这浓烟滚滚的架势,其实也很难认不出。
“完喽完喽,”她又好笑又好气,让大黑在门口等着,自己捂着口鼻进去寻人:“将陆公子的院子点了,回头可该怎么同他交待?”
其实应当也不用交待。
依银烟的脾性,大概会温柔地笑一笑,摸摸她头说声不妨事。
古嫣一愣神,冷不防脚下一拌,跌在地上了才发现绊倒自己的竟然是谢侯爷的腿。
好家伙,腿可够长的。
屋里烟尘太大——准确点说,半个灶房都燃着火,她顺着腿摸了好半天才摸到谢川流的脸,发觉他竟然是半坐在地上的,头歪向一边,似乎没知觉了。
古嫣剧烈地咳嗽起来,跑出去用手捧了点雨水回来泼在他的脸上:“侯爷!怎么了这是?”
谢川流脸色白得吓人,意识飘忽不定,看着跃动的火舌,迷迷糊糊地,好像重回了自己的少年时代。
火。
被灭族的那一天,也有一场突如其来,滔天的火。
记忆里的一切都那么模糊,却又熟悉得吓人,明明时日久远,然而十几年来,却又夜夜重温在梦中重温。
这是陪着他长大的噩梦,梦里火海滔天,他唯有愤怒,唯有无力,唯有恐惧,唯有绝望到底。
但在这离魂症发作,头痛欲裂的时刻,在这场大火的刺激下——
谢川流突然想起了一点关于这场噩梦的细节,这是他之前从未想过的:在那场大火里,还是少年的他怀里似乎始终护着一个小孩子。
那小孩紧紧捉着自己的衣襟,还没长开的小脸上泪痕遍布,唯有颊边浅浅的酒窝会窝住一点点泪水。
想起来了。
被灭族的那一天,好像……是在给他和那个小孩子订亲。
‘怀冰哥哥,你怎么哭啦。’小孩明明自己也怕得很,却在他怀里努力伸出了有点婴儿肥的小手,帮他擦去脸上的烟尘:‘我们能出去的,对不对?’
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记不得了。
真的记不得了。
能记住的,唯有那小小孩子清澈的眼。在滔天的火光之下,仿佛最后一点能救赎他的小小光芒。
是我的……小妻子呀。
“侯爷!我天怎么还不醒,这是失忆还是傻了?!”有个娇柔的声线响在耳畔,又清又甜,急得都快哭了:“侯爷,我背不动你呀!”
谢川流被她费力地抱起上半身,终于睁开了眼。世界虚焦,唯有她慢慢清晰起来,目光清澈,颊边有两道浅浅的酒窝。他忍不住伸手去摩挲那浅浅的痕迹,少女娇嫩的脸庞比花瓣还要温软细嫩,令他霎时放轻了动作。
古嫣被他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一愣,继而惊喜起来:“夜夜,你醒了?”
谢外室被这可怕的花名一叫,瞬间理智回笼。
‘不妙,’他立即坐起来,二话不说提着古嫣后心的衣裳将她拎出火星乱喷的灶房,边拎边想:‘我这做人家外室的,怎么还能有个青梅竹马的订亲妻子呢?!’
可以说是非常不守男德了!
两人站在熊熊燃烧的灶房之外,相顾无言,一时间沉默地僵住了。火大到这个程度,指望着他们两个用人力扑灭是不可能了,好在灶房和主屋并不连着,让它烧完也就罢了。
古嫣深深吸了口气:“侯爷,我就想问问,您是怎么烧个水烧成这样的?”
谢川流再次沉默。
因为到了灶房他才发现,其实自己也并不会用这种乡间土灶。但屋里毕竟还有一个小祖宗在等着,他到处翻找,终于找到了一桶疑似点火用的火燧粉末。
“我不知用量几何,很怕不够。”
于是活活倒了半桶。
古嫣彻底没话说了,她被折腾到现在,有心埋怨几句,但一抬眼看见谢侯爷冷峻又冷漠的脸上留着几道黑灰,噗地一下又笑了。
谢川流不知她在笑什么,略感诧异,但目光流连在她唇角,原本冷峻的气质也渐渐柔和下来。
“好了,你去那边等着。”谢川流将她带到主屋的屋檐下,自己开始在院子里继续忙活:“便在院子里烧水也是一样的。”
古嫣被他用张毯子裹着,和大黑排排坐在屋檐下,手里捧着个热气腾腾的小茶缸看谢侯爷在院里乱转。
他穿上了墙边堆着的蓑衣,将袖子挽到手肘,一双长腿收进武靴中,显得格外精神利落。简直跟森森侯府里那个阴郁俊美的谢川流不像同一个人似的。
雨势已比方才小了许多,谢川流临时搭了个火堆,开始在柴棚下就地烧水。古嫣看着他有些笨拙地忙来忙去,感受到盘在脚边的大黑柔软的皮毛,心里忽然萌生出了一个奇异的想法。
要是他的离魂症好不了,那在这儿过一辈子,好像也不错?
一阵疾风过,古嫣手一抖,木杯子跌在了地上。大黑被吓了一跳,开始疯狂抖毛,古嫣一边躲它身上甩来的水,一边在心里失笑。
天嘞!
发什么癔症?侯爷多可怕啊!再说等他离魂症好了又不可能真当一辈子夜夜。
哼,就连夜夜也不是心甘情愿当外室呢。
谢夜夜被她看得莫名其妙:“外边冷,你去屋里等着。”
古嫣依言乖乖回屋,两刻钟后,终于坐进了一桶热水里,舒服地长长叹了口气。
屋子不大,所谓的“浴房”也只是用屏风临时隔出的一个小空间。谢川流就在外边坐着,听得她这一声小小的,娇柔的叹,谢某人一声轻咳,欲盖弥彰地重抖衣襟,似在掩盖什么。
他正人君子似地开了口:“此地简陋,怠慢小姐了。”
“不不,这很好!”古嫣两手扒在浴桶边上,透过屏风能看见他朦朦胧胧的一个影:“只是咱们闹成这样,回头得送一份厚厚的礼给屋子的主人才是呐。”
谢夜夜目光震动。
养我的院子,竟然还没落在我名下?我这个外室,是不是太也窝囊了一些!
谢夜夜杀意翻滚:“院子主人是谁?”
“是个……很好很好的人。”古嫣旋身,背靠在浴桶里,如玉的手指拍着水面,有点落寞地笑起来:“名字也好听,长得也俊俏——总之很好。”
坐在屏风外的男人瞬间抿紧了唇角。
罢了。
想来甭管是什么张三李四之类的俗烂破名,总归比什么夜夜这类宛如勾栏名将的花名要好。他忍了半天,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问:“在下敢问,小姐是否已经嫁人?”
古嫣:“嗯……算是吧?”
谢夜夜冷笑。
果然。
小姐将自己养在外面,连个院子都不敢买,就是怕家里那位“大夫人”查到自己的所在。
谢夜夜眸光一闪:“他管你很严?”
古嫣想起冷森森的侯府和府上百十来个聋哑的仆人:“……是有点严,唔,家里确实有好多不能去的地方,也不能请侍女。但他对我其实很不错啦。”
她把自己浸在热水里,只从桶边露出一双亮晶晶的湿润眼睛,瞄着屏风外的高大人影小声道:“救了我好几次呢!”
“大夫人出身高门,一举一动,自然得体。”谢夜夜垂下眼眸,黯然道:“就不像我,满身血腥,只知道心疼小姐淋雨,却连桶水也烧不好。”
古嫣:“……”
不知道怎么的,好像突然闻到一股茶香呢。
“放心吧,大夫人也不会烧。”古嫣忍笑看了他一眼,但隔着屏风也瞧不分明。她觉得水开始有些凉了,从屏风上拉下干净的布巾擦身:“不过你怎么就满身血腥啦?”
失忆的谢侯爷给了自己一个过于复杂的设定,以至于古嫣一时间没能理解——难道当人家外室还用血淋淋的吗?
谢夜夜垂着眼,在自家干干净净的手上擦了又擦。其实他身上的血渍并没有多少,但他就是觉得自己好像杀过很多人。
“佛说因果,道说天道。我杀孽已重,想来因果循环,恐怕年寿不永。”他将手藏在袖中:“小姐……以后还是不要来我这里了,与大夫人好好在一处,相携白首,才是正途。”
屏风里没声音,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谢夜夜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惹她不高兴,决定起身出去,然后没等动身,屏风后已先探出一个可可爱爱的小脑袋瓜来。
“夜夜,在那嘀咕什么呢?”古嫣头发披着,只简单地捋在而后,她穿着过分宽大的男款里衣,两手握在胸前,兜着他那件紫色王袍。古嫣蹦了一小步跳出来,讪讪道:“你这衣裳好复杂,我,我不会穿呀。”
谢川流脑子轰地一声。
她,穿着,我的,衣裳。
身上虽擦干了,发梢却还滴着水。素白的里衣被沾湿,湿润的地方若隐若现,透出泛着粉红的玉肌来。
“先系里带,再穿外绸。”他大踏步走过去,二话不说抖开王袍将人牢牢裹住,手上飞快地想找到带子给她系上,目光却越过她头顶一眼也不敢看:“……你别乱动,我找不到……带子到底哪去了?!”
两人挨得极近,谢某人喉头耸动,竟是越着急越找不到带子。他的指节难以避免地触到她柔软的身体……
真的好软。
好想狠狠抓住。
短短的这一点功夫,因他艰难的隐忍而变得无比漫长。纸窗外细雨寒凉,屏风里水汽暧昧。
“小姐在家同大夫人,也是这般么。”他终于摸到了那该死的带子,在她纤腰上微微用力一勒,迫使对方伏在怀里,发出柔软的惊呼声:“也是这样勾他行事?”
古嫣全然没注意他状态不对,被勒得发出呜地一声:“疼呀!”
他松了勒绳的手,另一手却已经悄然扣住她纤腰,逐渐逼近,声音暗哑:“那大夫人他,有我这么上钩吗。”
作者有话要说:作话:
谢夜夜的人生理想:为爱当三,成功上位,干翻大夫人(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