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火入魔之人无一例外,脑子全像坨浆糊,谢尉尘当然听不到她说话,还在试图把剑往她脸上捅,被顾潇然原样压了回去。
谢尉尘嘴里的念经声忽然停了,就连顾潇然手上的吃住的劲都小了不少,他抬起头,形状秀丽的眼睛一片空茫,额角冷汗如注,青筋暴起,整片修长的脖颈上布满了蜿蜒凸出的血管,看的顾潇然心中一时很不是滋味,刚想唤许化琉过来,眼角却是一跳。
谢尉尘好似呼吸不畅,拉风箱一样喘起来,双眼瞪到最大,蓦地从眼角滑下来两行不知是血还是泪的血红色液体。
顾潇然的手顿住了。身后传来简星粲暴躁的吼声:“回来——顾潇然,回来!”
不及多想,她收剑蹲身,向侧方扑了出去。
原地灵力骤然乱似飞刀,修为不高的修士路过都会被割两道,暴风般向中央的谢尉尘灌进去,这是他的金丹在□□中无法遏止地吸收周围的灵力。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不到一息,就在顾潇然着地翻滚的那一瞬间,暴虐的灵力炸裂开来,带着剑修的肉体凡胎一起,炸成了一堆碎屑。
爆炸的灵力波又把顾潇然推出去五六圈,紧接着泼天的血雨混着大小不一的碎肉暴雨一样落下来,浇了她一头一脸,血腥气在整片山头上弥漫开来。
时洇恰好在这时挣扎着醒了过来,甫一睁开眼睛面对的便是这副地狱般的景象,泛白的嘴唇微张,一时竟连哭声都发不出来,只有一口血喷溅在许化琉的衣襟上。
简星粲从几步外闪过来,架着顾潇然的胳膊将她扶了起来。那边许化琉阴差阳错给时洇挡了一下,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时洇只能自己站起来,没走两步腿便是一软,跪倒在地,又爬起来再走,三步一跪连滚带爬地挨到谢尉尘身边。
那张温和清润的脸早已碎的稀烂,浑身上下都看不出人形,比被剥了皮的黎曳还让人不忍目睹。时洇恍然了一下,忽然开始挑没沾上血的地方撕自己桃夭色的轻罗广袖,似乎想给道侣包扎一下。就这样漫无目的地又撕又包许久,她的手忽然按到了一个东西。
她把那温湿的东西从地上捡起来,抓到眼前看了一眼,接着浑身一震,好像终于从混沌的梦里醒了过来,尖叫一声,沾满血的双手狂乱地抓住头上盘的精细的发髻,半俯下身,脱力跪倒在那片血泊中。
那是一只眼球,爱人被炸飞的眼球。
众人无言,傅无凭将扇子举高了些,悲悯地挡住眼睛。黎殊灯不知道伤到了哪,血越流越多,曲皎在掌心碾碎一颗丹药,正准备给她涂上,却被她伸出一只手固执地挡开,走到那具残破不堪的尸体身旁,伸手去探谢尉尘的后心位置。
伏在尸体上的时洇察觉,抬手将她挥开:“你干什么?”
黎殊灯轻轻捻了一下沾血的手指,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他的灵台换过。”
走火入魔,爆体而亡,当年斩鲸剑主的死法!
一时场上悲伤的发呆的看热闹的都被她这一句晴天霹雳惊呆了,时洇几乎跳了起来:“你胡说什么!”自己也挣扎着去摸尸体后心,神识一渡进去,她面色瞬间惨绿惨绿,不用再多说,在场的便都知道,她定是在谢尉尘灵台上摸出了那一丝几不可察的缝隙。
顾潇然拍了拍衣服上的泥土,指尖在几块细碎的血肉前止步,她脸上身上还糊的都是血水,被北风吹凉的热血顺着脸颊一滴滴往下滑落,滴到她同样鲜红的绯衣上。她缓缓站直,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时洇顾不上这边,许化琉使劲顺了顺气,代替她回答:“你们走后我就回屋了,其他人都在主殿里研究那个指环,忽然谢尉尘就发狂了,我得到消息过去的时候那个惨哪,地上跪着的躺着的没气的只剩一口气的,都快没站着的了。”
听他絮叨没重点,黎殊灯突然就忍不住了,猛一挥袖子,声调寒的像被北原刀风刮过:“都还装什么!自代以秋之后,你们同流合污、蛇鼠一窝!凶手就在这里,还有什么好说的,杀人偿命,以血还血,天经地义!”说着说着又喷出一口血,曲皎赶紧扶住。感情这位病患一直不配合治疗,把他一个做大夫的生生逼成了脚夫,也是无奈至极。
时洇心情激愤不亚于任何人,扭头就要骂回去,话到嘴边却卡了词,怒火烧得眼眶里不断打转的泪花又涌出来一层,只能泪光粼粼地看向正低头沉吟的顾潇然。
这边顾潇然不解风情,反而是封南送两手一抱,神情认真:“这话不对,十方目前只有谢尉尘一个人练邪法,离蛇鼠一窝还差许多,你说话不严谨。”
“其他人不知道,朝夕相处的道侣也不知道吗?”黎殊灯横他一眼,针刺一样的目光从尸体挪到时洇身上,面色阴寒。
时洇立刻抬头喊:“我不知道!”
封南送深以为然,大马金刀地回:“黎曳天天找小情人快活,你也不知道,可见道侣也做不到全面了解对方。”
他这刀子属实会挑地方插,深有哪壶不开提哪壶、哪里最痛捅哪里的风范,黎殊灯脸瞬间又白上一层,看得曲皎眼角抽搐不断。
顾潇然一直望着那句七零八落的尸体,脑中浮起昨夜鬼火般的影子,暗自摇头,适时幽幽开口:“行了诸位,事发突然,现在还有很多疑点没有解决,先别急着吵。”
傅无凭也道:“是,谢道友与阿曳素来并无纠葛,更不用说昨夜死去的那位小弟子,我派人查过,二人从未见过面,凶手是否真如表面看上去一般,还有待商榷。”
黎殊灯却没有就此罢休的意思:“他杀那个细作做什么我不知道,但他为何要杀黎曳,不是很明显吗?”几句话是紧绷着牙关说出来的,好似稍微放松一点就会让她的口唇失控,目光又一次落到一身桃夭的时洇身上,这次显得很复杂,不仅是仇恨与森寒,竟还有一点……僵硬。这一刻她神态不像叱咤风云的仙君,反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众人一静,同时想到了什么,目光或快或慢也落到了时洇身上,那抹桃夭的身影跪在血泊中格外纤瘦,眼角欲落未落的泪花缀在不施粉黛的脸上,如同初春含苞的桃花上一点露珠,清丽而摇摇欲坠。
这种揣测任谁都无法接受,时洇被周围扎眼的视线刺了个穿,惊愤地回视她:“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不是我!黎曳死了,你就可以像个妒妇一样逮谁咬谁吗?黎峰主,血口喷人也要有个底线!”
黎殊灯反而恢复了冷静,问:“那你如何解释谢尉尘的暴死?若非近两日忙着杀人,灵台更换过于频繁,他就算修邪术也不至于如此快就往黄泉里跳。”
“哈!”时洇不哭了,调子偏拐地笑了一声,浸满了爱人血的双腿用力,从血泊里站了起来,昂首看着她,“我要是真能自证清白呢?”
黎殊灯:“我立刻向你赔罪道歉。”
两人之间火星子快崩到旁人脸上了,许化琉见时洇神色不对,难能可贵地看懂了一回形式,慌忙道:“哎你要干什么,别冲动……”
时洇根本没看他,在他话音方起时便一手扣住了自己心口,纤长的五指用力,几乎要扣进血肉之中,然后她骤然起手,几线金丝被指尖一起拔出萝卜带起泥的带了出来,在她身前展开,展成一排排金灿灿的箓文。那些箓文完全展开足能占据小半边天,字字相互勾连,足见繁复精妙。
时洇脸色顿时苍白不少,好像这拔.出来的东西正在烧她的血肉,她挑衅地看着黎殊灯:“黎峰主应该最是懂这些,你看我灵台里这姻缘印,可是有污浊的模样?”
不用多说,在场有眼睛的都能看出她身前的金色箓文灿若正午骄阳,干净的跟一直旁观的傅无凭那张斯文正经的脸有得一拼。
“而且,”她又道,“我夫妻二人当年年纪轻,做事就喜欢做绝,诸位若仔细看就能认出,我身上这不是普通的姻缘印,而是姻缘印中的‘同心’,若瞒着道侣自愿与他人双修,下场可不是心里带块黑那么简单,整个灵台都会被这箓文炸个粉身碎骨,连着神识一起灰飞烟灭。”
她戏谑地看向黎殊灯:“黎峰主失策啊,当年你若是也同黎曳下这种姻缘印,现在就不用忙着找谁是那奸妇了。”
黎殊灯青着脸无言,时洇嘴角一扬,勉强勾出一个凄怆而痛快的笑:“赔罪就免了,我看黎峰主脸色白的很,是伤重了吧?不如先疗伤,这份体谅的恩情你记得时时刻刻记在心里。”
曲皎可能是真怕黎殊灯一口气上不来生生憋晕过去,忙扶着她艰难地冲时洇赔了个礼:“时峰主,我代殊灯向你赔个不是。贵派谢道友这事蹊跷,还是顾掌门说的对,先查出宿案的真正凶手是要紧。既然谢道友有私修摄灵之嫌,我们不如从他查起,我也好顺带给诸位先疗个伤。”
说的对的顾掌门望着地上尸体抚着下巴,突然道:“我要先招个灵。”
傅无凭温声道:“顾掌门你可是有些晕了?走火入魔之人,招灵也问不出什么来的。”
顾潇然没听他的,一掀衣摆席地而坐:“随便问出点什么也够了——蚍蜉几许,颠倒乾坤,起!”
金线纵横相连,勾出了谢尉尘黑气缠身的魂魄。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曰初的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