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潇然有些惊奇:“什么人会改这种东西?”
前人——尤其是史书留名的前人,本命法器上的传承是极珍贵的,其中包含了许多私藏不曾传世的奇诡功法。即便正道天天对斩鲸剑前主人这种魔修喊打喊杀,背过身来还是舍不得对他们的本命法器进行任何更改,美其名曰道即有益,邪法不可用,万一里面还有通法嘛。
“不知道。”黎殊灯说话时连眼球都不会挪动一下,冰冷的像个木偶,“斩鲸剑内部早已有裂纹,但直到它彻底断裂,后面的执剑人都不会发现。”
顾潇然的手顿在身侧:“你是说,代以秋继承的功法,根本就是假的?”
“我没这么说。”黎殊灯冷淡道,“谁知道是不是。况且修改不是替代,里面有东西不对,我只能看出来这么多。”
系统终于感觉能加入话题了,快活地翻译:“就是有人黑心肠地改了教科书啦~但不知道是第几个拿到这本书的人改掉的,受害者又有几个。”
顾潇然:“听不懂,你还没她解释的清楚。”
系统:“嘤……”
傅无凭幽幽扇着扇子:“看来这桩案子牵扯甚广,连代以秋之事都出现了商榷之处。顾掌门,你方才又想说些什么?可千万给我们带些好消息,好解开这些杂乱的谜团。”
顾潇然单刀直入:“我发现了黎曳的尸体。”
傅无凭:“……”这也不知道算不算好消息,总之傅掌门的扇子差点掉到地上,黎殊灯猝然抬头,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脸色白中发青,神情与目光活像游魂。
片刻后,黎曳的皮和肉团并排躺在停尸台上,本属一体的东西此刻泾渭分明,场面着实是不怎么好看。曲皎想上前,但黎殊灯先他一步行尸走肉般站到旁边,直着眼望着上面惨不忍睹的尸体。
时洇手捂额头,似乎要昏厥了,还是撑着用婉转的声音轻声道:“黎峰主,节哀。”
黎殊灯好像被她这一声唤醒了,身体晃了一下,突然伸出手按在那团形状模糊的血肉身上,十指深深陷入血红的肉里,挤压出的血水浸没了她纤长的手指。她一点点细致地抚过那具身体,好似在亲昵地爱抚爱人眉眼。
众人没一个敢出声的,系统“嗷”一声又哭开了:“亲亲你们这里好看的都是变态吧!大美人最疯,怎么这个小美人也不正常!呜呜呜你可千万要挺住别疯啊,人家好害怕……”
不知过了多久,黎殊灯终于停下动作,血淋淋的双手举在身前,力竭地后退两步,阖上双眼。曲皎赶紧接上,伸手虚探过黎曳周身几处大穴,清润的眉眼皱了起来,然后又将尸体小心地翻过来看了看:“灵台果然被剖走了。”
顾潇然问:“他身上是否还有什么线索?比如这……”黎曳的须弥芥子早不见了踪影,她只能指指尸体身上唯一像法器的莲花铃,“比如这个铃铛。”
没想到的是,接话的是垂头站在一边的黎殊灯:“是我做的。”
众人全看向她,黎殊灯难得又解释了一句:“里面封了一点心魇,能打磨他的剑心。”
顾潇然注意到她的腰上也挂了只金铃铛,只不过是圆滚滚的形状,还不怎么响,似乎是铎舌不灵敏。她一直带着,可能也有同铃同心的寓意。
殿中一时寂静,没人想去触黎殊灯的霉头。还是时洇看了眼天色,打破沉默:“现在时间也晚了,我已经给诸位道友安排好下榻处,不如几位先将就着休息休息,等明日再论?”
傅无凭顺势去搀扶黎殊灯,边向她点头致意:“有劳。”
***
已是深秋,天一黑,不归山气温骤降,割面的山风从每一段峡谷裂隙中翻上来,将大把红叶镰刀割草般掀翻在地。漫山红枫叶藏进夜色,缎带一样围在山腰上的弟子宿灯光也渐次熄灭。
山门前古旧的门楼静静立着,“十方”两个遒劲的大字已被磨损的失去光泽,什么麻雀蛐蛐都可以在上面撒野。
昏沉静谧的夜色里,荒野上隐隐约约现出一团黑漆漆的形状,正蠕动着往门楼方向靠近,蹭在地上发出轻微的响动。
“沙沙——沙沙——”
声音听着像是什么夜间觅食的动物踩过草丛发出的,完美融入了山林。快要接近护山大阵范围时,黑影突然一顿,紧接着就像是被山风蚕食了一般,从脑袋开始,一点一点凭空消失了。拖行的响声却没有随之停下,短暂的停顿后,那声音以原有的频率再度响了起来。
“沙沙沙——沙——”
树上,正随意把玩指环的顾潇然坐直了。
没错,虽然顾掌门曾经差一点把掌门之位拱手让人,又让时洇一个峰主跑前跑后安置外客且丝毫不觉得有任何不妥,但她还是觉得自己这个掌门当的是可以算作敬业的,大半夜不睡觉也不打坐,跑到山脚下吹着冷风看大门就是铁证。
拖行声越来越近,没过多久,那道黑影如同消失时一样,在门楼前的石阶上凭空现出了身影,竟无声无息绕开了护山大阵。
距离骤然拉近,顾潇然发现那东西有手有脚,轮廓还挺像个人,只是浑身没骨头似的,四肢面条一样垂在地上,拖着躯干往前挪,姿势看起来要么是它自己在闹鬼,要么就是鬼在拖着它闹。
在面条人昂起头,开始歪歪斜斜地把自己的脑袋往门楼上挂时,她随手收起白指环,提剑跃下树。
黑影瞬间抬头,但非但没跑,还扭脖子扭肩,长发冲天而起,加快速度把自己往门楼上挂。顾潇然拔剑挽了个剑花,荧惑剑预备给它身上开个洞,忽然胸口一凉,千钧一发之际她遵循预感侧身闪了一步,与什么东西擦身而过,银胸甲“当”一声巨响,竟开了条一指宽的缝。显然,刚才若是不躲,这条口子就得开在她的心脏上。
但她环顾四周,除了那在地上爬个没完的黑影外什么也没有,甚至连把剑都缺。
奇哉怪也,还能是空气出的手不成?
不等她想明白,蓬勃的杀意又欺到近前,顾潇然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举剑格挡,居然真的吃住了力。那看不见的东西一触即走,森冷的剑风不断绕着她寻找破绽。
敌暗我明,顾潇然双眼一阖,乌黑的眼珠瞬间涌上一层血色,满地枫叶风起云涌,被通通扫上了天,十几条手腕粗的火苗从四面八方的落叶底钻出来,将面条人团团围在中间。
血魇已经多少年没现世了,这才短短一天就逼的顾潇然使了这是第三回,招式不由暴躁,圈地鼠一样天罗地网围了三层。漫天火光中,她忽然一怔。
她看到了,就在身前三步之遥处,一道影影绰绰的黑影站在熊熊烈火中,好似凭空出现,应该是手的位置还握着一柄长剑,整个人的轮廓同火苗一样摇曳不定,辨不出五官与穿着,比那扭曲的面条人更不像是个人。
这是什么鬼东西?
那东西原本握着剑要往这边冲,察觉到她的目光后竟停了下来,顾潇然耳中听到一个浑浊嘶哑的声音:“你能……看到我?”
顾潇然:“你是什么东西?”
对方没有回答,嘶哑着嗓音道:“你……也是……星宿。”
顾潇然:“什么?——站住!”
鬼影被火苗燎了一下,顿时跳着脚就要跑,一团鬼火般离地而起左右腾挪,闪电般掠到火苗外围。顾潇然没他那种鲤鱼摆尾的神功,挥手收了满地火种往外追,就见鬼影跑着跑着突然腾身一团,将自己卷成了一团脸盆大的影子,这下真成鬼火了,飘在空中箭一样往外射去。顾潇然眼睁睁看着它再度从护山大阵上碾过,抛下面条人逃之夭夭。
“……”
系统:“亲亲,你是不是最近练功怠慢了?”
顾潇然:“你也能看见那东西,对吧?”
系统立刻在她脑中做左顾右盼状:“什、什么?没看见呀~”
顾潇然:“……”
系统:“好吧看到了,好大一只黑色的糯米丸子,吃了肯定要消化不良~”
顾潇然回头,面条人已经被吊到了门楼之上,就在曾挂过黎曳人皮的位置上,头发分成几股死死缠住石料镂空,手脚绵软无力地垂下,脚尖轻晃,显然已经没有了气息。之前又是拖行又是上吊想必也不是诈尸,是那团鬼火的手笔。
她头疼地揉揉额头,几步跃到门楼上,扯开了尸体的外衫。
这次挂上来的死者没被剥皮,尸体完好,外衫一去,雪白的中衣上两个血字还泛着腥味。大字写“贰”,落款小字还是一个“罗”。
系统:“厉害呀亲亲!果然被你猜准啦~”
顾潇然早先就在想,若“罗”代表的是罗睺,那么“叁”呢?这事估计还没完,于是她半夜来山门前蹲守,果然堵到了人。数字“叁”正是倒数,眼下这就是第二个,也是倒数第二个受害者。
但凶手没捉住,事情不仅没有眉目,还比原先更复杂了。顾潇然合上衣襟,又拨开尸体乱发看了看,确认这是一个她从没见过的修士。不料探身时动作一大,一个东西从她怀里飞了出来,正正砸到死者脸上,反弹出去落到地上骨碌碌滚走了。
低头一看,是她随便塞进衣领的指环,她胸前被劈开道口,正好让那东西滚了出去,忙在心中道一句罪过,跳下去捡。
白指环滚了几尺远还不停,在原地滴溜溜滚了起来,越转越快,近乎透明的玉料上闪过一层白光,须臾便照的顾潇然睁不开眼。几行金色箓文从指环中冒出来,在她面前排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