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 11 章

简星粲声音里的笑意也没了,字活像从牙缝里咬出来的:“娄存……”

魔头娄存的名字可谓家喻户晓,在民间更是用途广泛,可防小儿晚归、止小儿夜啼、令小儿听话等等,没有什么是一句“小心大魔头娄存要来抓你啦”解决不了的。但魔头本人其实长得和哪些话本里青面獠牙三头六臂的长相相去甚远,他面容端正,甚至称得上赏心悦目,只是五官边角锐薄,一双凤眸笑得风流,让这种好看里夹带了三分邪气。一头发丝未束,散在广袖玄衣上,只在尾端拿条绳子随便一绑。

“不好解?那就对了。”娄存得意地抱臂往白丝网上一靠,“这可是我抓了三千斤月罡蚕,让它们不眠不息地吐了三十三年零三百三十三天的丝结成的缚仙网,不惧剑割,不畏火烧。你现在无论去哪处打听月罡蚕都是天价,为了顾掌门,这些小虫已经几乎被我包揽至绝迹了。”

顾潇然脑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个念头:为什么就连魔门都如此有钱,十方还是如此穷?于是面上笑得更加咬牙切齿:“娄门主破费。”

娄存摆摆手:“客气。须知一日不抓到顾掌门,我心里是一日不快意啊。”

这时简星粲喊了一声:“不要同他多话,上血魇!”

顾潇然一怔,抬起眼,似乎想去看说话的人,但除非被开了瓢,人肯定是看不见自己的额头的,这一眼只能轻飘飘落到虚空。

娄存不知从她这一怔中误解了什么,道:“顾掌门应该也发现了,缚仙网不仅捆人,还能禁灵,要用比邻现在可晚了些。”

顾潇然其实没发现,也不会提醒他此刻自己脑袋里就有人,根本用不着比邻箓,不过还是顺着他虚心请教:“娄门主费这么大功夫抓我干什么呢?先说好,十方是出不起赎金的,无论割我胳膊还是耳朵送回去都出不起的,他们只会再选一个掌门出来。”

娄存:“好说,我前不久才集齐一套八十一面天罡镜,将人困在其中如陷泥淖,非死无以逃脱,想请顾掌门去品鉴一下。”

顾潇然:“多少钱?万两黄金以下的不看。”

“……”娄存继续自顾自道,“东齐百世家、南疆千村寨和起銮关外众仙门的人我现在都有,可总没有称心如意的,每日对练就如喝白水一样无聊。这我就想到顾掌门了,若有顾掌门在此镜阵中相助,不出半载我便能大有助益。”

顾潇然脑中不由蹦出一个异世的说法:收集手办。接着便想到自己和一群人一起排排码在玻璃架上的情景,心中狠狠恶寒。

仙门死宅娄存潇洒地一甩袍袖:“怎么样,顾掌门,那我们就走吧?”说着便开始收紧缚仙网。

在他伸手的瞬间,顾潇然一剑刺出,但剑上确实没有半分流转的灵力。娄存摇头笑笑:“没用的。”

顾潇然冷笑一声:“你这破网防火,那防的住这个吗?”

她双手结了个歪到正统姥姥家的印,右手猝然自下握紧左手手腕,一点点往外拔。随她动作,周遭蚕丝像活物般搏动起来,好像察觉天敌逼近的动物在惊慌发抖。破败的陇垣殿门冲进一股烈风,直下暗室,卷起地面积雪与积灰搅在一起狂舞。

那东西被顾潇然从腕下拔了出来,一星猩红绕着她的手腕盘旋一圈,轰然胀大,火红的纹路撑满了整张缚仙网,顾潇然骤然泛白的脸旁,一条高逾三丈的火龙扫尾而出,清越的龙吟声响彻雪原。

“好!”简星粲道,“撑住,往上烧!”

火龙张开烈焰熊熊的嘴,一口咬住大片蚕丝,硕大的龙头左右摆动撕扯起来,周身赤红的火苗除了不往顾潇然身上沾,点哪哪着,大网上流动的银光硬是被这业火烧的黯淡下去,逐渐消减,马上就能烧到蚕丝本体。

“还没问你呢,”她在脑中吼道,“不是蛊人俑吗,它从哪长出来的蚕丝?”

简星粲沉默一刻,道:“是我的错,没看出它里面还加了东西。娄存行事狡诈,你能走便走,不要恋战,我现在过去!”

他素日说过的“掌门我错了”加起来能吵聋不归山上的麻雀,这还是头一回,顾潇然竟能从中听出十成十的诚意,那懊恼与怨愤好像真的确有其事一般,没来得及意外就听到了最后一句,忙大言不惭地喝道:“待在那别动!等你过来,这魔头的尸体都该凉了!”

可脑中再没听到回音,也不知道他听进去没有。

娄存望着咆哮的火龙,两只眼中不留一丝空白,全倒映着它鲜红夺目的身影,脸上露出激动癫狂的神采。“血魇么?”他喊道,“还真能防!”

他广袖一翻,指尖掠过一抹金影,暗室冰冻的地面突然咯咯挣动,仿佛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一瞬间杂乱的地面、四面焦黑的墙壁连带破了个大洞的天花板全都闪起白光,连成一个庞大的阵纹,只看一眼便感觉通体彻寒。无数冰晶从角落延伸出来,随着阵纹迅速生长,火龙喷出的焰尖顿时凝滞一层,连龙吟声都减弱了。

娄存向着火龙伸直双臂,眼中狂热:“当初的太微顾业据说能燃整整十八支血魇,来!顾掌门,让我看看你能撑到第几支!”

顾潇然心中大骂疯子,还十八条,被抽成人干的不是你,你不知道疼!

火龙摆尾甩身,张口一道炽焰喷向魔头,却被他面前一丈厚的坚冰堪堪挡住,喷塌了头顶仅剩的地板。顾潇然的方帕也被这股热流卷起,在冷热对撞中扯成了几块碎布,里面的东西掉出来叮铃当啷砸了满地,还好顾潇然出来带的东西不多,否则这一口下去没喷到敌人,得先给她心疼出个心绞痛。

融化的雪水迅速凝结,冰霜雪堆围着阵法遍地开花,火龙的尾巴尖已经冻硬了数尺长,在缚仙网中翻搅不断,颇有点垂死挣扎的意思。

魔头娄存的名字被抬到天星榜榜首的那天,最板正的修者也爆了脏字,众仙家全都沸腾了,天机阁时隔千年,差点又一回体验到招牌被人砸碎的感觉。无数修者大义凛然涌到北原,要打败魔头,誓死捍卫正统尊严,结果什么也没找到。

北原可不是东齐的临海州郡,茫茫万里全是不见天日的雪原,找个人无异于海底捞针。而且与其说娄存强,不如说他是邪,一个阵法符文落到他手里,能被玩出比民间孩童翻的花绳还多的花样,他对研究箓文阵法符咒的兴趣浓厚到疯魔的地步,虽然也有个魔修成群的大本营,但他独来独往根本不着家,除了寥寥几位他能看上的,其他修士根本见不着他面,更别说挑战。顾潇然被他盯上,也不知道是了不起还是倒大霉。

顾潇然以剑支地撑住身体,那火龙似乎也对她造成了不小的消耗,她小口急促地呼吸,冷汗从额角慢慢往淌下。

娄存面露失望:“我这次可是反复计算过十几遍,时间刚刚好堵住你,怎么你居然连第二支血魇都抽不出来吗?”

顾潇然反唇相讥:“什么时间刚好,娄门主突破不成,改研究星象天命了?”她骤然翻掌下压,喝道:“破!”

火龙长啸一声,翻身一头撞破了底下冰冻千万年的冻土,火焰灼烧出一条通途,地底震动几下后,巨龙悍然在娄存身前破土而出,张嘴一口朝他咬去。

娄存唤出一层叠一层的阵法,仍被逼的连连后退,那火龙简直不似凡物,灼灼业火几乎要吞噬一切,除了缚仙网这等法器能困上一困,什么阵法箓文都是一触即溃。

顾潇然正要跟着钻出,娄存却好像长了透视眼,隔着火龙催动法器,几条月罡蚕丝蛇一般缠住她手臂,扯着她重重拍到地上。其它白丝也围拢过来,没了巨龙支撑,大网迅速收紧,要将她包成只蚕茧。

火龙再度膨胀,直伸到小山一般高,撑破狭小的四壁,龙身一合便能将巍峨的陇垣主殿搅成一摊齑粉,娄存在它庞大的身影下就像只虾米,还没片龙鳞大,借着早布下的阵法勉强相持。大殿残骸被火龙嘴里喷出的火焰扫了个边就轰然塌落,代以秋百年基业终于在亲掌门手里毁个彻底,火海中还间或传出娄存兴奋的大笑。

天崩地裂间,顾潇然脑中突然传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亲……亲亲……好可怕呜呜,我差点以为要回不来——你这是什么情况啊亲亲!!”

顾潇然没工夫理它,缚仙网绞的一阵比一阵紧,她五脏六腑都快被从嘴里挤出来了,手肘撑在地上艰难地往前挪,只觉得再这么勒下去她就得在娄存这该死的法器里面吐一地。

终于,她的指尖触到了一片冰冷光滑的物体,立马握紧将它举到身前。

那面据说涂了狴犴髓的镜子变卖不成,被她随手收进须弥芥子,还没来得及拿出去。她握着镜子大笑三声:“不就是困镜吗,谁还没有了。走你!”

镜面上爆发出一阵刺眼的白光,等再睁眼时,满屋白丝包括密密缠在她身上的全都不见了踪影,狴犴髓镜好像吃了什么变质的东西消化不良,镜身不断咯咯发抖,想吐又吐不出来的模样,最终“咔嚓”一声裂开一道缝隙,将镜面上流畅的倒影割成两半。

顾潇然忙给它灌进去大把真元,裂缝好歹是没再扩展,堪堪将困人的缚仙网反困在里面。顾潇然抓着它腾空而起,准确找到正跟火龙缠斗的娄存。

娄存能感觉到缚仙网出了问题,但抽不出手解决,被顾潇然瞬间逼到近前,火龙甩尾转身,缩成一尺大小没入她体内,而顾潇然挥手扬起髓镜,大笑道:“不是爱禁灵吗?来,我让你禁个痛快!”

海一样的白丝喷涌而出,劈头盖脸把两人全结实卷了进去。顾潇然拔剑便捅,没有灵气的荧惑剑对上魔头消散成灰的阵法,剑修霸道的真气压的娄存肩如扛山,被迫闪身躲避。

大家都用不了真元的时候,剑修当然最占便宜,顾潇然没了灵力还有剑,娄存一个专攻阵法箓文的法修没有灵力可就成了光屁股孔雀,什么花招都没了。

到了这步田地,娄存脸上的笑居然还没收回去,边躲边用力抚掌:“好!今日打的痛快,能亲眼见识血魇威力,不亏!顾掌门回去可要好好准备,我们下回再打。”

话音落地的瞬间,漫天白丝被收了个干净,而他人影一闪,随着地面粉碎的阵法齑粉也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