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 9 章

魔修是从来没有什么安土重迁的概念的,仓促逃离或一窝反目后撂下家就走,满地屋子挖的活像开春的地鼠。陇垣就曾是代以秋当魔头时的老巢,背靠一座伶仃的灵脉,鼎盛时也是如日中天,魑魅魍魉多如过江之鲫。代以秋死时先是被众仙门犁过一遍,再被魔修们一把火烧成了地基,早已面目全非,连个鬼影也见不着,焦黑的残骸朝天支着,一座鬼城立于茫茫雪原之上,倒也怪瘆人。

脚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细响,越过一排排千奇百怪的建筑,最后是一座大殿悬于雪山的——不能说山腰,应该算山膝盖上,塌的只剩一半不到,从残垣也能看出原先的规模不小,反正是比十方那座淳朴的掌门殿气派。

顾潇然爬到大殿前,在白茫茫的空地上停了下来,拔剑一扫,剑风咆哮着扫开一丈积雪,露出一具白花花的尸骨。骨架下半截冻死在冰雪里,只剩头颅和几截胸肋,一只手臂被斩断半截,仍顺着眼洞凝视的方向朝天举起,指向虚无的天穹,仿佛还想握住生前死不瞑目的执念。

系统:“嗝~”

骨架左边的胸椎骨断了一多半,当初谢尉尘的剑就是从这干脆利落地扎进去,把她安的一堆乱七八糟的灵台全搅成了渣。当时代以秋已经接近走火入魔,其它本命剑全被她紊乱的真元当场绞碎,只有斩鲸被完整带走。

顾潇然默然站了一会,走上前两指轻轻贴上白骨额头:“死透了。这要是也能诈尸,我估计要去我师父的坟头找他老人家谈谈。”

系统:“11110000——”

顾潇然:“什么动静?”

系统:“在大喘气哦亲亲~”

“……”顾潇然起身拍拍衣摆上的雪,绕过白骨往残余的大殿内走去,“你到底是男是女?我先说好,男女授受不亲,你性别不对就趁早滚蛋。”

陇垣主殿内分外昏暗,一踏进焦黑的门槛,丝丝缕缕的寒气就蚕丝般缠上身体,从每一线衣衫的接口往骨缝里钻。潮湿的腥气闷住人的口鼻,进来不一会就感觉衣服似乎湿了,软重的贴在身上。

殿里已经塌的差不多,几根粗大的立柱折断倒在地上,上面覆满积雪,剩下的全都是烧透了的焦木,无论金银财宝还是豹皮玉雕全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系统头一回听说还有此等性别歧视,赶紧挽留:“嘤嘤不要嘛,人家是人工智能没有性别哒,但是只要亲亲你想,什么软萌小奶狗、苏甜霸总音人家都是可以的啦。”

它声音突然往下一压,灌进顾潇然耳朵里活像嗓子劈了叉:“就像这样~~呵,丫头,你这是在玩……哇!!”

说话间顾潇然往前迈了一步,脚下“咔嚓”一声,一块焦木好死不死天元将尽,最后一口气戛然而止在她长靴之下,紧接着整片地板都像是受到了惊吓,争先恐后往下塌落,露出其下黑黢黢的空洞,眼见就要带着她坠到下一层。

顾潇然脚一蹬地凌空而起,一片羽毛般攀到墙壁烧成一团黑疙瘩的浮雕上。下方崩裂巨响轰隆不断,直到整个地面全塌了个干净,一层灰土幽幽涌了上来,再重新没入下面不见天日的昏暗里。

系统:“亲亲,你是不是该减肥了?”

顾潇然低头盯了一阵下层裸漏出来的暗室,一推墙壁,又一片羽毛似的悄然飘落,连一点浮土也没激起来。她四下环顾前魔头的藏宝库,这才抽出时间道:“滚。”

系统:“嘤,不要这样嘛~霸总你不喜欢,奶狗总可以吧?唔,姐姐亲亲~”

顾潇然简直头皮发麻:“滚滚滚!”

北原魔修常年连灵气都吸不饱,大雁从他们这过也得光屁股走,人均有逃命时也能将宝库瓜分得一干二净的本领,这下面除了一些散落的箱子和灰尘以外一无所有。

顾潇然屈指敲了敲一座长条石箱:“做的跟具棺材似的,还没镶东西。以秋你也不至于这么抠门吧,连块金子都舍不得留给掌门。”

说完才看见石箱角上有刮蹭痕迹的空洞:“——误会你了,还是你那帮下属想的周到。”

手指离开石板的瞬间,里面忽然“咯吱”响了一声,在幽暗的地下暗室里有如惊雷。

“……”她退后两步,“说你是棺材你还真动起来了,倒也不用这么客气。”

“棺材”里的仁兄显然不这么想,誓要一尽地主之谊,棺材板晃的更加欢快,在一阵叫人耳酸的摩擦声里缓缓往外挪开半寸,露出一条黑洞洞的缝隙。

系统不知是不是又乱码了,发出一阵忽高忽低的金属声,间或夹杂着一两声没来得及拐回来的奶狗式惊叫,听这动静就让人不由庆幸人工智能没有失禁一说。

顾潇然待在原地没动,在棺材板又吭哧吭哧往外挪的时候飞起一脚,正踹在石板边缘,雷霆一脚将它蹬了回去,几根银针从她指尖飞出,力道穿透石板将其严丝合缝地钉在应该老实待着的位置。

她揉揉手指,咋舌:“从许化琉那顺来的东西就是好用,不愧是聚宝盆丹修。”

“哐当!”

顾潇然猛地回头,只见密室角落里竟还藏着七八具石箱,全都掩在塌落下来的焦木里,已趁着方才的动静成功暗度陈仓,几块厚重的石板被设定好了一般齐齐砸在地上,让里面的东西获得了自由!

齐胸高的棺壁里顿时响起尖锐杂乱的刮擦声,有什么东西缓缓坐了起来,依角度不同向她露出泛着铁石光芒的后脑勺、手臂,以及几双麒麟般大睁的双眼。

壮似铁塔的石人俑从四面八方将顾潇然团团包围,坐在棺材里对她怒目而视。它们的制作风格奇诡,铜铃巨眼几乎从眼尾倒掉,看着既不像含蓄的东齐工艺,也不似大气的西岭五国,倒有些像南疆那边的风格。周身关节机括咯咯作响,像久未润滑的机关在磨掉铁锈,动作越来越快,从石棺里站了起来。

这里还真有东西能诈尸!

顾潇然腾身便走,往头顶的大洞跃去,却在半空骤然翻身,好悬落回原地——一个石人俑几乎跟她同时起跳,小山似的身躯差点泰山压顶把她撞到地上。

这时,她脑袋里系统的声音重新响了起来:“咦……蛊人俑?”

一听这个声音,顾潇然拔剑的手都是一抖:“好好说话,不要用这么欠揍的声音!”

“唔,”系统竟是轻轻笑了起来,“我么?”

顾潇然一剑把一个撞上来的石俑劈的脑袋搬家:“都说了模仿不要上瘾,尤其不要用简星粲的声音!我听着恨不得把自己的脑子挖出来!”

“真糟糕,那我如何说话你会比较满意呢?”系统这次的模仿堪称出神入化,连吐词间那种缱绻温柔——在顾潇然听来是欠揍的语调都颇得本人真传,“不过我们还是先解决一下眼前这个小问题吧。”

说话间,顾潇然震惊地看着地上全被砍成八瓣的石俑有生命般蠕动,各部分之间伸出几截细软如蛛丝的白丝相互连结,靠白丝拉扯着逐渐合拢,重新拼凑成一个整体——也难为它们居然能分清碎了一地的手脚中哪几个是自己的。死气沉沉又诡谲万分的石俑再次站起,向她围过来。

系统:“这些蛊人俑骨骼中空,内有傀儡蛊操纵,无论打的多碎都能自动愈合。仔细听我说,我告诉你它们的关窍在哪。”

潮湿阴暗的暗室内,顾潇然身形如电,塌着墙壁竟飞的比诡异的人俑还快,荧惑的剑光映在墙上宛如血河涌流,等再度落地,七八具石人俑体内的蛊虫都已被捣成一团鼻涕般的浆糊,失去支撑的人俑倒在地上,彻底安静。

但她的神情反而比之前还紧绷,堂堂十方掌门睁的溜圆的眼睛里竟闪着几星迷茫,双手抱紧脑袋,慢慢蹲了下来。

系统似乎是轻轻地笑了几声:“怎么了,头疼么?”

“你!……”顾潇然掐着人中深吸一口气,“系统呢?你到底做了什么?”

“系统”:“奚筒?他的名字么?”

顾潇然:“不,是它的名称。”

“系统”:?

脑中的声音难得的顿了一下,然后用带着笑的声音道:“也没有什么,我只是夺舍了你脑中的东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