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名举报过去十天,才由县级纪/委介入,之前都是企业内部的纪/检监察组。说明,在这十天之内,事情都查出眉目了,不是诬陷。想要彻底查清,还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时间。
小县城不大,如果有风声,一会儿就传遍了。
不像别人传说的那样,经理和李姐是因为脾气不好、作风不正派……之类“小事”被调查。
“关于你举报的张毅、李素两人挪用公款、收受贿赂、侵占国有资产的事情,巡查组高度重视,已经联合相关部门和企业成立了专案组,请你放心,你还有其他想要补充的吗?”
居然惊动了巡查组?谢寒梅心想,去贵阳的时候,举报信没白投。
谢寒梅被请进空荡荡的大会议室,长长的会议桌,亮眼的灯光,桌上有绿茶冒着热气。
“没有了,我知道的信息都写在举报信里了。”
“能冒昧问一下你举报的理由吗?”
“因为我要辞职了。其实这些事情,很多人都知道,我一个外来户,在收费中心上班半年,已经能掌握这么多证据,其他人知道的只会更多。只是小地方,家家都是拐弯亲戚,谁也不敢出头。再说,这些罪名,让他们进去几年,出来了还不是一样拿着以前贪污的钱,又有当地人脉,依旧潇洒过日子。”
“小谢不要这么悲观,我们会依法依规处理,贪污、侵占的钱不仅要退还,挥霍掉的也要拍卖名下资产追回。打虎、拍蝇、猎狐,一样都不会少,靠山要敲掉、保护伞要撕开,你要相信纪/委。”
“我相信的啊,所以才实名举报。”谢寒梅端起一次性纸杯,任由热气模糊眼镜片。
等送走了谢寒梅,两个纪检干部才收起录音笔,和同事开讨论会。
“根据调查,谢寒梅在工作上的确受到排挤,举报动机很可能有报仇这一项。”
另一个人拿起收费中心国庆值班表抖了抖,“这么明目张胆的欺负,反击也正常。”
“走访的人说,李素很喜欢摆官架子,之前从收费中心调离的人反应,当时叫她李姐,没叫李科长,就被穿了小鞋一年多,人品的确不太好。”
“脾气秉性不是我们的调查范围。”
“但能侧面说明,李素的心理、行为并不符合大众主流价值观。”
“那她还能在企业待这么久,从工勤转行政。”
“这就是问题啊!是什么让她能工勤转行政,连身份性质都发生变化。谢寒梅这次也提供了一个可供参考的信息,这种操作已经是这里的“惯例”。这说明我们办案的难点不在于找证人,而在于怎么撬开证人的嘴。收费中心把燃气费收起来,并不直接充入对应账户,而是存入银行,让银行进行融资、贷款等操作。而燃气费是他们利用权限,暂时不停气而已。这些权限是为了兜底民生,怕有人用不起气,却让他们钻漏洞、谋私利。”
“还有,不要把视线只放在李素身上,张毅呢?他是经理,按照规定,收费中心应该配一正两副三个领导职位,正职由总公司挂职,张毅只是副职,但另一个副职很久都没有配置,直接少了一个监督。这样的情况,从2016年就开始了。换句话说,这种不配齐班子的行为,很有可能就是贪污腐败的表象。”
“张毅调任到收费中心才两年,李素却是从收费中心成立就在这里工作,从普通工人,转为带编制的工勤人员,再转为行政管理人员,她知道的肯定更多。”
“我赞同这个看法,李素才是关键。这个案子上面非常重视的,大家也打起精神来。我知道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家都想早点查清楚回家团圆。可是过年也是这些人串联的好机会,这一系列贪污、挪用公款、侵占国有资产行为,是紧紧局限于一个县吗?不要给有心人可趁之机!”
“好。我们会抓紧的。”
“还有,要保护举报人的安全。”
“之前谢寒梅申请过,按照公司规定,节假日值班是可以补休的。按照规定,她的年假、探亲假、补休加起来,有二十五天。特事特办,让她一次性休完这些假期,可行吗?”
“可行!”
谢寒梅不知道在自己身后,相关部门会怎样查这件事情。但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有好几个人围上来和她说话。
“你也太吓人了,开玩笑也开得太大了。”小舟轻笑,无奈拍拍谢寒梅的胳膊。
“什么?”谢寒梅一脸茫然。
“你还装?”小舟瞪眼,“之前你吓我们说是自己实名举报,我们都当真了!结果你居然是吓我们的!太过分了!”
谢寒梅笑笑,“你们怎么反应过来的?”
“纪/委出通报了啊!”小舟指着手机上的官方公众号文章,“举报人陈某斌、刘某、武某等,根本没有你的名字。大家都在猜举报这三个人是谁呢?加一个等字,肯定不止他们三个,但这三个人肯定是领头的。”
谢寒梅哭笑不得,“这都能猜?”
“你外地人不懂,这几个姓,咱们本地人很好猜的。陈某斌,只需要填中间一个字就行了,大家已经把县里可能的人都排出来了,嫌疑人也就四五个,看看后续,很快就猜出来了。”
“也不一定,也许是纪/委故弄玄虚呢?”
“你不懂,出的这些通报,是要负责的,怎么可能随便说。张毅、李素两个是肯定完了,板上钉钉的。”
小舟他们不和谢寒梅讨论了,现在他们已经认定谢寒梅是“狐假虎威”,想借举报的事情假装自己不好惹,现在“被拆穿”了,大家对她的态度又正常了。
没有李素的打压,也没有惧怕谢寒梅实名举报的压力,同事和她终于正常交往起来。
上完年前的五天班,谢寒梅上交了请假条。为了肃清风气,新来的经理很重视公开、公正,把谢寒梅能补休的假期都还给她,也在大会上公开说明,“李素霸凌员工,诸位要引以为戒”。众人也都明白这是变相给谢寒梅补偿。
除夕夜回到家,已是中午。
小妹来开门,接过谢寒梅的行李箱直抱怨,“姐,你这工作也太难了。除夕都不能提前放假吗?”
“你懂什么,你姐的工作旱涝保收,你明年就毕业了,要是能考个编制,我跟你妈做梦都要笑醒。”谢爸爸在客厅里切肉,刚煮熟的白肉还冒着热气,谢爸爸按着切一下,吹吹自己烫红的手指。
挑了一块纯瘦肉,谢爸爸递给谢寒梅,“趁热,刚煮出来,一点儿不腻。”
“老谢!你别给她吃没盐味的白肉。”谢妈妈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我炸焦圆子呢!刚好一锅,来,夹一碗去吃!”
谢寒梅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满身风雪都隔绝在门外。客厅里空调开得很足,室内弥漫着食物特有的香味。
谢寒梅把箱子推回房间,脱了大衣,穿着修身羊毛衫出来,先接了爸爸切的白肉,又去把妈妈挑好的焦圆子端出来,小妹已经从冰箱里拿了一瓶王老吉、一瓶雪碧,歪头问:“你要哪个?”
中午都没正经吃饭,一碗酸菜洋芋浇头的面,配着谢妈妈准备年夜饭大菜,谢寒梅已经吃得肚子溜圆。
“上车饺子下车面,我还是喜欢吃酸菜面。”谢寒梅长吁一口气,满足得放下大斗碗。
“那是北方的讲究,咱们啊,要吃糍粑才正宗呢!我前天去你嬢嬢那里要了一瓶豆面,自己种的黄豆子,一颗一颗挑,大铁锅炒熟了,石磨磨的!香得很!”谢爸爸翻出自己的宝贝豆面,扯着嗓子问:“糍粑呢?拿来烙起嘛!”
谢妈妈在厨房里大喊:“叫魂嘞!就两个灶,一个炖起羊肉汤,一个炸起麻花儿在,我去哪里给你烙?”
“行,行,行,你有礼,我找电磁炉!”谢爸爸从厨房最上面的柜子里翻出电磁炉,给两个女儿烙糍粑。
“我们家厨房也太小了,站不起两个人,我去帮忙,妈还把我撵出来了。”小妹看着爸爸废立翻找电磁炉,玩笑道,“以后要买个大房子才行。”
谢寒梅切红糖块,吃糍粑既要蘸豆面,又要蘸红糖酱。一层红糖、一层豆面,糍粑外皮酥脆、内力软糯,再加上甜甜的、绵密的口感……小时候的味道!
“换啥大房子哦?我跟你妈都打算好了,给你们两姐妹都存了首付,等你们工作了,就用公积金贷款买房子,女娃娃家还是要有个自己的房子才安心。现在每家的娃娃都金贵,我们不去占哪个的便宜,人家也不要来欺负我们。等你们嫁了,这么大的房子,还不够我和你妈住吗?”
“以后你们不和我们住吗?”谢小妹笑道:“房子买大点儿,一家人才住的开啊。”
谢妈妈从厨房里端出煮好的大块羊肉,又让谢寒梅拿电风扇来吹,吹凉了才好切。
“住一起干啥子呢?你们以后嫁人,最好不要跟公婆住在一起,不是嫌弃哪个,是两代人的生活方式不一样。又是新婚,有别个在,都不好培养感情。公婆都不住,我们去住啥子?等你们生了娃娃,我倒是可以去帮忙带一哈。我还有两年就退休了,你们都给我抓紧时间哈!”
小妹直翻白眼,“前两年你还说我,别着急谈朋友,这都还没毕业,你就开始催婚了?”
谢妈妈把风扇转过来对着谢小妹吹,吓得她哇哇大叫,满屋子跳。
谢寒梅看着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心想,要把中奖的事情告诉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