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香醇烈的酒扑面而来,顾皎皎看了看被推到自己面前的酒杯,不敢理解沈时霁话语背后的深意,还好后者没再说其他地,只看着她示意先尝一尝这酒,她摇头:“怎么能喝沈大人的酒,我等着我的酒便是了。”
她又把那杯酒推回去,在沈时霁的注视下,撇开视线。
一方面是不知从何而来的底气不足,一方面是无声的抗议。
说不想喝是假的,干在这酒馆里等着,闻着酒香,她不馋就怪了。
可谁让是沈时霁先拒绝了她,哪听说过酒也能各买各的,她又不是不能将就着喝,麻烦。
思及此,她轻声一啧,心绪烦躁起来,起身绕开站着的人,走到门前,一推门喊道:“小二,快点!”
不长的走廊尽头,有个脑袋从房间门口探出头:“好嘞!小的马上来!”
就着这个催促,干脆站在门口,门一开,屋里有的没的全跑了干净。
总觉得今天不适合同沈时霁待一起,哪里都怪怪地。
顾皎皎背影挺直,但点动门框边的手指表明她的焦躁,沈时霁收回视线,自然地落座在另一侧,端起酒杯利落地一饮而尽。
在他喝下第二杯后,店小二端着满满一案走向这屋间,冲着顾皎皎不好意思地笑笑:“公主久等,酒已齐全。”
她给店小二让出路,店小二进了屋子,将案的一侧抵在桌边,一只手将酒杯一一放好在桌上,待所有酒杯放完,他撤掉案,看向身后同他一起走过来的人说:“公主请品鉴。”
桌上一共摆了十杯酒,其色各异,但启盖后的柑橘酒酒壶散发出的浓香掩盖住这十杯酒的味道,顾皎皎只能隐隐闻出一点不同来。
她余光看见沈时霁自由自在地抿着酒望着窗外的风景,对这边的选酒一事毫不关心。
指尖一指,指向最清澈透明的那杯,“这酒何名?”
“栀白露。”
接下来,她指着酒将所有的酒问了遍,把柑橘酒排在末位,品尝了其余所有的酒。
有的辛辣、有的齁甜、有的清淡……她轻酌完,舌尖在嘴唇角一舔,不满意地皱眉,酒是不错的,可她都觉得这些酒差了点她喜欢的感觉。
这时候她一抬眼,恰撞见沈时霁的淡淡一瞥视线,幽深的眸子里不带波澜,看了她一眼后没什么表示,继续给自己倒了杯酒,看向窗外。
“……”
顾皎皎深吸口气压下莫名想发火的脾气,转头对店小二假笑一问:“还有什么?”
店小二指指故意被她排在最后的酒道:“只剩这一杯了。”
认命般地端起最后一杯,轻酌一口后一饮而尽。
不说甘甜的恰到好处,隐隐地带有酸涩才是点睛之笔,一杯饮尽后味绵绵,香气一冲前面酒味,让人眼前一亮。
她的惊喜不亚于第一次品尝这酒的沈时霁,两人视线相交,顾皎皎夸赞道:“真的很好,你哪里知道这酒的?”
沈时霁的一壶酒此时只剩半壶,他放下酒杯,盖上酒壶的盖子,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殿下不觉得这酒很熟悉吗?”
“跟我小时候父皇给我的柑橘糖很像,但又不太像。”顾皎皎回忆完看见沈时霁浅笑地看着她不说话,她恍然地说:“难道你也吃过柑橘糖?”
那时候柑橘糖量不多也不少,因好吃而风靡京城一段时间,如果沈时霁吃过那也不奇怪。
沈时霁点头,顾皎皎了然,想果然柑橘糖很好吃,看不出这人也爱吃甜食,一瞬间她把沈时霁从心里划分到自己的“阵营”里。
“但后来它没有了好可惜,所以你爱屋及乌喜欢柑橘酒?”
“嗯。”
“你……”顾皎皎说了一半又不说了,看着沈时霁的目光很是奇怪。
眼前的人一身清冷之气,墨发散肩,独长相能令万千少女心迷意乱。
她仔细看了他的五官,渐渐地,她觉得这五官有些熟悉,但也想不起来,所以放弃思考,笑着摇头,“不说啦,小二,来一小壶柑橘酒,打包带走。”
在顾皎皎移开目光后,沈时霁眼睫垂下,平静地拎起酒壶,只是捏着系带的指尖泛白,有声抑制情绪的呼气声缓缓消散在空气里。
他知道,在她的世界里,他只不过是普通再也不能普通的路人,她早该把他遗忘了。
什么柑橘酒,什么柑橘糖,他们间唯一的关联,在她想不起来后,一点意义都没有,尽管那是他能抓住的所有。
可是真当对上她迷惑回忆的目光,他还是会忍不住期待,在期待落空后,心上也猛地一空,失重地让人不适。
十年的时间,他费尽心力,走上今天的位置,光明正大站在她身边,可他不能对她说,他就是曾经吃了她柑橘糖的人,一切的妄想都在知道她有喜欢的人后断了干净。
现在生了变故,但也能看出,对她来说裴元之是怎样的存在,与他待在一起,她也能发呆,恨裴元之也好还喜欢也罢,她所有被牵引的情谊,都跟他无半点关系。
“好嘞!”
店小二麻利地小跑来回,在顾皎皎要接住酒壶时,一只手横来,挡住她的手。
清淡的嗓音在她头顶响起,“臣来吧。”
理所应当地,毫无怨言、毫无谄媚地,她看见那好看的手,从店小二手里接过了她的酒。
没来由地,顾皎皎不经大脑的话说出口,“沈大人也这么帮别的姑娘么?”
别的姑娘……
别的?
她为什么要这么问?
顾皎皎:“……”
什么沈时霁不正常,她才是最不正常的那个。
“啊,我是没想到沈大人还能有这么平易近人的一面,随口问问。”顾皎皎暗自悔恨,她自己都清楚,这人不近女色,哪还来得别的姑娘,这一问是想干什么。
况且她听闻,沈时霁最讨厌地便是别人调侃他不近女色,她这么一问,跟往刀刃上撞差不多。
她仰头看着沈时霁甜甜地笑了一下,希望赶紧把这茬揭过,“本公主绝无它意,您当没听见就是。”
沈时霁看了她一会儿,点头,没说话,面无表情从她身侧过,朝门外走去。
顾皎皎追了上去,她走在他身旁,酒壶搁在他们中间,让他们疏远了一些距离,“沈大人。”
沈时霁嗯也不嗯了,也不看她,直视前方地缓步走着,仿若旁边的人是团空气。
顾皎皎看着不理人的沈时霁觉得稀奇,不久前还好好地,不一会儿怎么就冷脸了,就因为她刚才问的话?
她打量沈时霁的表情,对方很显然不介意她的打量,任由她看,就是不说话也不看她。
半晌后,他们出了酒馆,重新站在太阳底下。
阳光打在二人身上,暖了顾皎皎的身子没暖沈时霁的心。
沈时霁正要抬步向另一条街走,他的衣袖就被人拽住。
白得晃眼的手指虚虚挨住他的胳膊,他抬眼,对上少女惊奇又小心翼翼的神情。
顾皎皎心中有个猜测,她看着沈时霁冷下来半天都没缓和的眉眼,一瞬间似回到了曾经两人对峙时的样子,只不过这次,她软着眉眼,声音同柑橘酒的甜香般,徐徐问出口。
“你生气啦?”
这双眼睛的神情,同十年前,一点没变。
沈时霁难以自抑,桃花眼里的黑墨翻滚,上挑的眼尾逐渐绯红,殷红的薄唇在金光下似能滴血,他迫近顾皎皎,微微低头,沉声道:“是在生殿下的气。”
顾皎皎没想到他能说得这么直接,有些错愕,他说话间,连着他的眼眸也升起薄雾,冰河解冻,积雪消融。
“所以殿下,能不能想想,臣到底是谁?”
她所有被牵引的情谊,都跟他无半点关系,但那又如何,他还是想让她知道,她以为他们间的第一次见面,不是初遇,而是他蓄谋已久的久别重逢。
在十年的光景里,他一如既往地,期待着她能想起,原来他们是认识的那样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