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安堂里,永安候府的老太君眯着眼靠在迎枕上,上了年纪的老嬷嬷力道舒缓的为她按捏着穴位。
忽然,外间传来婢子们说话的声音,老嬷嬷下意识的看着老太君,见她闭着眼似乎睡了过去,这才放轻脚步去了外间压着嗓子道:“老太君这会儿刚睡下,莫要不长眼扰了老太君的安歇。”
“嬷嬷,是婢子的不是。”玉潭福了福身,低着头道:“方才琼花苑的四姑娘和林姨娘来求见老太君,婢子想着还是得与嬷嬷说上一声。”
老嬷嬷闻言神色下意识的就染上几分厌烦,不知想到了什么,只摆了摆手,淡漠道:“老太君这几日不舒坦,这会儿好不容易安歇,且叫人在外头等着吧。”
说完,老嬷嬷就回了里间,原本闭眼休息的老太君已经醒了,眼里哪有半分睡意。
老嬷嬷见此,急忙把四姑娘和林姨娘求见的事儿说了。
听说林姨娘母女来了,老太君恍惚了一瞬,神情淡漠,“叫她们在外头等着吧!”
婢女闻言行了礼,退出去把人请进来,又奉了茶水,笑眯眯的招呼二人道:“姑娘与姨娘先喝杯茶,老太君这会儿刚醒神儿,约莫还需得小半刻才能出来。”
“多谢玉潭姑娘。”林姨娘受宠若惊的看着婢女,她记得这婢女是表姑母跟前最得脸的婢子。
玉潭能来招呼她,态度还这样的和善,若是没有表姑母的吩咐,是不可能的。
时隔这么多年,表姑母是不是原谅她了?林姨娘心里忍不住生出一丝希冀。
谢四娘对着玉潭笑了笑,端着茶杯抿了一口,瞥了眼林姨娘的表情,心里却没那么乐观。上辈子姨娘到死也没等到老太太原谅,可见老太太到底有多固执。
母女两人等了一刻钟功夫,老太君在嬷嬷婢子的搀扶下出来了。
谢四娘一直注意着里面的动静,见老太太出来了,急忙站起来福身行礼,乖顺道:“四娘见过老太君,给老太君请安。”
林姨娘慢了一步,她看着老太君被婢子搀扶着坐到炕上,怔怔地站在原地,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这一刻,她什么都忘记了,哭着扑到老太君跟前跪在地上,“表姑母,是我错了,我错了。”
林姨娘一声肝肠寸断地“我错了”,成功的叫老太君的脸色黑了一层。她不耐烦的看着地上的林姨娘,声音冷漠:“这都十几年了,四娘马上芨笄了,难为你还能知道自己错了。”
言外之意就是若非赶上谢四娘就要芨笄,该谈婚论嫁了,林姨娘未必就能认识到自己错了。
换句话说,老太君压根就不信林姨娘的话。
果然,林姨娘闻言哭声噎了噎,接着哭得更凄惨了,捂着脸抽噎道:“表姑母,我真的知道错了,我早就后悔了。”
早些年她家里败落,很是过了一段颠沛流离的日子,故而怕极了再落到那样的境地,这才费尽心思做了永安侯的妾室。这十几年安安稳稳的,林姨娘还真不觉得自己哪里做错了,要说错,那也只有当年没有听老太君的话这一桩。
谢四娘脸色僵硬,再是没想到老太君如此不讲情面。
老太君看了眼谢四娘不自然的脸色,到底没有再呵斥,只是淡淡道:“说吧,到底是什么事叫你不顾脸面来见我?”
林姨娘立刻舔着脸道:“表姑母……”
老太君脸色冰冷,倏然出声打断林姨娘:“当年我便说过,你既然做了他的姨娘,就不要再叫我表姑母。”
林姨娘讪讪的住了嘴,面皮紫胀,好半晌才蠕动嘴皮子道:“老太君,妾听闻夫人那里正在与二娘议亲,男方还是徐阁老府上的二公子。妾记得二娘……”
林姨娘话音还没落,老太太的脸色就肉眼可见的阴沉起来,眼神阴冷的看着林姨娘:“你说江氏给二娘说的亲事是徐阁老府上?”
想起二娘,老太君就想起当年那个险些让她们母子翻脸成仇的祸水,只恨那祸水死的早,否则她定不会叫她好过!
算起来那祸水也死了十几年了,她留下的二娘可不就要芨笄了,也该说亲事了。
“是,是的,听说那徐二公子极得徐阁老宠爱。”林姨娘被老太太的一番变脸吓得吞吞吐吐,欲言又止道:“老太君,四娘比二娘只差几个月,模样出挑,性情乖巧,来日必定能笼络住……的心,如此也算是给太子妃娘娘添一把助力。”
谢四娘低着头,白皙的脖颈上适时的晕开一片粉红。
老太君看出来这母女俩是盯上了二娘的亲事,只是这件事她还需要仔细打算,当即打发两人回去。
谢四娘扶着林姨娘出了寿安堂,手心里已经被汗水打湿,事情到这里,已经算是成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就要看红玉了。谢四娘看着凭澜苑的方向,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
林姨娘出了一身冷汗,因为没有得到老太太的准话,心里还有些惴惴不安。见谢四娘这样,忍不住问她:“姑娘既是不想要这门亲事,为何不直说?万一老太君当真了可怎么办?”
“姨娘莫要心急,且等着就是。”谢四娘不欲多说,以免提前走漏了风声,只拉着林姨娘回琼花苑。
寿安堂里,老太君立刻派人去打听林姨娘的话是否属实,顺便再叫人打听徐二公子的情况。
安国公夫人上门并未遮掩,故而很好打听,不多时去前院打探的婢子便来回话:“老太君,婢子打听清楚了,徐夫人派了安国公夫人来候府,为徐家的二公子向二娘子提亲。”
竟然是真的,徐家竟然派了安国公夫人上门!老太君的脸色霎时就不大好看,瞪着婢子道:“可打听出来徐家缘何相中了二娘?”
婢子闻言有些为难道:“老太君恕罪,婢子只打听到徐家似乎认定了二姑娘。倒是因着夫人有意把人选换成四姑娘,安国公夫人还灰头土脸的来了候府,说是徐阁老夫人对更换议亲人选一事十分生气。”
老太君闻言略微有些失望,摆了摆手让婢子下去。然后靠在软榻里眯着眼睛思索着,徐家缘何就认定了二娘?
因着二娘身世的缘故,老太君对着这个孙女怎么也喜欢不起来,十多年都不曾见过。但即便是如此,二娘在府里的处境她却是知道的一清二楚。老太君笃定江氏的手段,二娘根本不可能有接触到外男的机会。
等等,徐阁老……徐?徐家?
恍惚间老太君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当年那祸水被人害的前尘尽忘,又被老大沾了身子诓骗回府,糊里糊涂地做了妾。就在此事发生没多久,候府举办的宴会上,徐家二爷与儿子大打出手,此事闹得太大,徐二爷回府后就被徐阁老差点打断腿,生生在床上躺了半年。此后一直郁郁不得志,浑浑噩噩度日。
也是那时候,老太君听人说起那祸水因为与人私会的时候生了意外,所以才前尘尽忘。如今看来,与那祸水私会的八成就是徐家二爷?
自觉想通了个中内情的老太君悚然一惊,徐阁老人尽皆知的护短,徐二爷又是徐阁老及其夫人一手养大的,这些年因着徐二爷自甘堕落,徐阁老夫妇没少生气,甚至迁怒候府死死压着儿子的仕途。
想到这里,老太君深深地吸了口气,捻了捻手里的佛珠串子,叫了老嬷嬷亲自去打听徐二公子。
若是徐家真的存了报复的心思……说来也算是替母恕罪,合该二娘命里有这一遭,谁也怨不得。可若是不是,那么这门亲事未尝不能给了四娘,到底是她娘家出来的,也算是照拂一二。
作为议亲的主角,谢微澜对候府里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睡了足足一半天,身上的困乏劲儿终于散了,谢微澜在屋子里走动着,只觉得身子轻飘飘的,前所未有的舒适。再回忆前世,竟仿佛是大梦一场。
夜华初上,永安候府里灯火通明。
谢微澜坐在桌前用着简陋的晚膳,神色安宁。
一旁候着的青竹看了谢微澜好几次,脸上的神情隐隐有些急躁。
谢微澜面无波澜恍若未觉地用完膳,端起茶杯漱了漱嘴,仍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青竹只得惴惴不安地收拾了碗筷出去。
外间炕上,青叶瞧着瞧见青竹魂不守舍的样子眼神闪了闪,就低着头继续绣帕子。下午的时候,她似乎看到青竹和一个外院的小厮站在一起说话,想来对方应该是交代了她什么事。
等青竹从外面回来,谢微澜已经散了头发,脱了衣裳钻进被窝,朝里面躺着,也不知是不是睡了。
看了眼外间,只有青叶坐在炕上绣帕子。她咬了咬牙,轻手轻脚的走到床前,压着嗓子叫了一声:“姑娘,姑娘睡下没有?”
昏暗的床帐里,谢微澜秉着呼吸,被子里的手紧紧地攥在一起:“何事?”
青竹心里一喜,立刻紧张不已的看了眼外间,凑到谢微澜耳边小声道:“姑娘早些时候不是问过奴婢,府里缘何这般热闹,那时奴婢回姑娘说,是徐阁老家派人来替他们家二公子向四姑娘提亲。”
谢微澜不为所动,上辈子四娘也是嫁给了徐阁老家的二公子,虽说后来二公子死的早,可不管怎么说,总比就在这府里蹉跎来的好。
青竹却道:“姑娘,奴婢去打听了,徐阁老家原是要向姑娘提亲的,可不知怎么的,四姑娘和林姨娘去见过老太太之后,就变成了四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