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吹海立，万壑流天河。”
一股柱状的水流从叶青烟的指尖如丝般抽出，渐渐在她眼前汇聚，最后在她的左手掌心形成一小汪水池。缩小形态的灵龟在里面翻滚了个身，落在她的掌心溅出一朵小小的水花。
叶青烟叹了口气，干脆用这小小的水柱翻乌龟玩。这拯救修仙界的大任，本就不是她应该背负的。
元婴期修士的水平已经是不俗，收服一些未完全化形的妖兽还是没有问题的。可叶青烟用尽了全身都力气也不过够只小乌龟洗澡而已，就连她应该有的元婴实力都没有达到。
总之，她现在是个徒有修为却不会用的菜鸡。
经过几日的搜罗，她的芥子囊已经满满当当。今日是启程前的最后一日，她准备离开自己的屋子，逛逛冲虚峰。
她的小筑立于最高处，因此她下山只虚顺着门前的一条路直走就行。
这条路从细细弯弯变得开阔规整。偶尔见到几个弟子也只是呆愣地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模样。
“这……这位同袍面生得很。是我们师姐还是师妹啊？”弟子悄悄问身旁的好友。
“诶笨啊！你不想想哪儿有你不认识的师妹？这青衣白剑，全玄云宗不过就叶青烟师姐一人而已。”说完他立马恭恭敬敬地行礼。
“叶……叶青烟师姐？！师姐好！”二人站得笔直而拘谨，肃然起敬这个词大概就是用来形容他们俩现在的模样的。
叶青烟点点头，如同落叶飘落水面一般自然。虽然自己受不住这句师姐，但她此刻就要开始磨练自己的演技，往后去了魔域是万万不能露馅的。
这个高冷人设给了她不少便利。觉得赞同就点点头，觉得不合理的时候就冷冰冰地丢出一句是吗？不知道怎么回答的时候就静静地盯着对方看，对方自己就会手足无措地开始寻找合理的解释。
十分适合她这只不想动脑找借口的咸鱼。
不过不会总是这么幸运，总会遇到些棘手的事。
“叶青烟！给我站住！”中气十足的女声传来，随后是轻盈的脚步声。
叶青烟微微扭头，还未看见来人的样貌，猎猎风声在耳边呼啸，寒冷剑光擦过她发丝。她吓得脚一软，呆在原地。门派里还有仇人不成？！
“元婴？”蓝衣少女不可置信地出声，将剑收回剑鞘，“你在那破山上几年不下来，还以为你有多少长进。你是倒着修炼的么？！”
旁边两个小弟子深知此处不宜久留，步子比嘴巴还快。人早已消失无踪，只留下几声四师姐威武回荡在林中。
叶青烟：“……”
苏清捷最烦她那目空一切的模样。她轻轻松松就能在大小比试上压自己一头，就连去魔域这样没人接受的麻烦事情，她都要抢先她一步。
“上回的比试你还没赢！你凭什么自作主张去魔域，经过我同意了吗？”
叶青烟：“……是吗？”这魔域还争着去？
苏清捷怒火中烧：“你当这事儿是什么美差？那魔头连自己的父母都可以手刃，根本就是个无心无情的恶魔！他这种人能有朋友？说的青梅竹马指不定就是个幌子。他要的只不过是各大门派对他俯首称臣！只有你才会傻到主动把人头送上去！”
几十年前，魔人肆虐。苏清捷亲眼见她的父母为发狂的魔人所杀，因此她拜入玄云宗门下，决心灭尽天下妖魔。即便魔尊说另有目的她也无所谓，这般可以手刃敌人的好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
九死一生，她也要去。可叶青烟却说她小孩子心性，尚未有资格担此重任。
她又如何不知此行是有去无回。
许久不见叶青烟，仍旧是那副清高的碍眼模样。此次她离开玄云宗，自己大概也能得几年、几十年……或者是长久的清闲。
“别死了，傻子。”苏清捷懒得和她多嘴，反正师姐也不会给自己回应。
叶青烟莫名其妙被骂了一嘴，但却气不起来，反倒觉得这人可爱。
“四师妹，多谢关心。”
“？！！谁在关心你啊！莫名其妙！”苏清捷像只被踩到尾巴的猫，气呼呼地跑走，又回过头来喊，“萧师兄在清虚峰等你多时了，大约是掌门有什么通知要与你说。”然后消失在竹林中。
玄云宗有大大小小八个峰，少的峰有几十个弟子，多的有上百个。她所在冲虚峰人数最少，虽然比试成绩尚可但存在感不强。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便是清虚峰，人数众多，竞争激烈。
方才提到的萧师兄便是清虚峰第一支的九弟子萧九韶。
萧九韶常年外出任务，次次表现完美，如今马上就要晋升清虚峰首徒。关注这位师妹的动态便是他晋升之前的最后一个考验，表面是定期汇报她的动态，实际上是汇报魔域的动态。这个任务将会持续到到她成功杀掉魔尊，或者直到她身亡命殒。
“萧师兄。”
“叶师妹。”萧九韶与这位同僚不常见面，只听说她神清骨秀，今日见到才觉得此言不假。“师妹胆识叫萧某佩服。为方便师妹行动，掌门特意请出法宝。”
他拿出两卷墨色竹简，上面星宿闪着点点光芒。
“这是星枢简，上面写入了特殊的符咒不易被察觉。在其中一个竹简上写下文字，另一边便会显现相同的文字。每月初一需与我们通信，确保你的安全。若你遇到危险，可打碎这竹简，玄云宗自会知晓。可还有不明白的地方？”
“每月初一我需要写些什么？”叶青烟问道。
“并无具体要求。大致写些你的近况，魔域的动向就可以。”萧九韶只需负责联系，而且魔域的人心思难测，他并不认为这个师妹会摸到多少魔域的秘密。
“明白。”叶青烟接过竹简，与这个长相清秀的师兄告别后又从山底爬上了山顶。
脚疼已经不算什么了，一颗咸鱼的心已经在咆哮。
当间谍，还要写思想汇报的吗？！
叶青烟躺在她心爱的软纱围绕的温床上，享受她安全且舒适的最后一晚。
据说这魔尊强到变态，可以驱使十万魔族死士为他效命。这十万士兵打起架来就跟不要命一样，而且伤势恢复的很快，就像有源源不断的生命力。
她也考虑过要不换个人去，可是这门派内都是惩恶扬善的好人。她虽然不是什么无私奉献的人，但她也不是那种用别人的命换自己命的人。虽然她是只咸鱼，但她是只有道德的咸鱼。
就算换了人也是飞蛾扑火。指不定她这只干巴的咸鱼耐火烤。
她躺在床上开始埋怨没有系统给她开金手指，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今天开始她就躺平，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当晚她就做了一个梦。
一个简陋的山洞里，两个十多岁的孩子坐在一张小小的石凳上。女孩儿穿得朴素，耳朵和鼻尖冻得红扑扑的，晃着两条光溜的腿。而男孩儿穿得矜贵，脖子上裹着价值千金的黑色皮草。
女孩儿将手里冻得梆硬的面饼掰下来一块儿递给身旁的男孩儿。
“阿行，这儿就是我们的秘密基地。下次我们就在这儿见面，这样你就不会被巡逻的魔兵发现了！”
男孩儿小口啃着并不美味的面饼，似乎在品尝珍馐美食。“青青，你对我真好。爹爹和娘亲每日把我关在家里，只知道叫我修炼，无聊。”掉在皮毛大衣上的面渣被他轻轻一抖，落在地上。
女孩儿直勾勾盯着地上的碎屑，抬头时一双眼睛又是明亮的样子。
“不用客气，我们是好朋友嘛！你出不了魔域，我把外面的东西带来给你看就好啦！等我们长大了，我们还要一起看山看海看好多东西！”她咧着嘴掐陆一行的脸蛋，下手没轻没重的将男孩儿的脸掐出两道红印子。
“一言为定！”
阿行被掐得嗷嗷叫却不还手，只把渣滓蹭到女孩儿并不干净的衣服上。二人嬉闹起来，洞里回荡着欢乐的笑声。
叶青烟醒来的时候头疼得紧。
阿行……她记得这个在修仙界无人敢提的名字。
陆一行。
此乃赤焰城魔尊大名。
都说人如其名，这名字真是应了此人的性情。
冷酷无情，一意孤行。
不过方才的梦境反倒是温情十足。魔尊的过去竟也不是全然冰冷，估摸着那个叫做青青的姑娘应当就是他要寻的青梅。倒是巧的，自己的名字里也带个青字。
今日她便要出发去魔域。她恋恋不舍地和自己的花园别墅告别往山下走去。
叶青烟全身上下只有佩剑和芥子囊。她好奇地将佩剑抽出一小截儿，那寒霜般的符文如爬山虎一般布满剑身闪瞎了她的眼，又忙将佩剑安回原位。
她现在就像一个氪金小号，还没出新手村就有顶级装备。她仿佛已经看见了明晃晃的对不起，您的等级不够，无法使用该技能。
等到叶青烟到八仙门时，门口站了许多送别的弟子，围了两三层。
叶青烟先是感动，后又觉得搞得这么隆重，不太吉利的样子。
白蘅丢出了一张引路符。
“师姐，跟着它走便能到魔域了。虽然师姐如今元婴期的法力无法使用复杂的法术，但使用最基础的御剑术半日就能到。”
弟子们聚在此处，或许是因为送别师姐，见她的背影就像见飞蛾扑棱着翅膀往火焰里冲。他们思乡思念亲人的感情突然被激发。平常无处吐露的心声都在叶青烟面前展露。
“师姐，除掉魔尊替我们被魔人杀害的亲人好友报仇！”旁边一个小弟子声音哽咽。
“魔人……魔人根本就是没有感情没有意识的怪物，根本不能称为人！杀光他们！”
声声控诉皆是鲜血泪水。
只有苏清捷故作冷冰冰告诉她：“若实在没有办法，保命重要。”
远处乌云压境，磅礴逼人，天蓦然暗了下来。
“那……那是什么？”一个弟子指着天空。
那团魔气临近了玄云宗又慢悠悠晃来，颇有闲庭信步之感，丝毫不像在别人的领地。
黑雾打着转落在叶青烟和众弟子之间，骤然荡开一圈嚣张的黑烟，将靠近的弟子击退一米，为这带着魔气的红笺让出位置。
仅仅是一缕千里而来的魔气，经过长途跋涉至少削弱了七八分力量。而内门弟子已然被这灵压震得抬不起头，外门弟子修为差些纷纷吐血。
魔气散尽，露出其中的两个大字。
“已阅。”
这是明晃晃的挑衅。
弟子大多只在书里听说过魔尊的实力，今日才真实感受到了魔尊的威压，哗哗跪了一地。
“师姐，保重！”
叶青烟不禁感叹，牛的。
年长些的弟子拨开云雨目送叶青烟出玄云宗的领地。
叶青烟跟着引路符硬着头皮走了几里路。
特喵的！
御剑……她不会啊？！
等到玄云宗看不到她的影子，叶青烟开始翻自己的芥子囊寻找代步的方法。
毕竟迟到不太礼貌，更何况作客对象的脾气十分凶残。而且跑路也不太现实，魔尊这么神通广大，应该分分钟就可以找到她，然后捏碎她的脑袋。
她翻遍了芥子囊，全是日用品和食品，根本没有代步工具的影子。
对了，还有一只老灵龟。
……
谢谢龟龟。
虽然老灵龟的步速不快，但能游过她渡不过的河。
好在为了保险她提前出发，就算老灵龟速度比御剑慢上不少也可以在傍晚之前到达目的地。
叶青烟躺在老灵龟凹凸不平的壳上看风景。老灵龟走路一颠一颠的，很有节奏，就像天然的摇篮，再加上今日阳光正好微风不燥。她翻出了心爱的被子，在老灵龟背上睡着了。
过一日是一日，只要躺平，怎么都能过去的。
当她美美一觉醒来的时候，太阳已经不在头顶。午后的微风吹得她神清气爽，不过也没有了那种晃悠的感觉，眼前的景色停滞。
叶青烟从龟壳上坐了起来。
她探出头去看龟龟，发现老灵龟的四肢都已经缩进龟壳中，双目紧闭。
她躺了龟也躺了啊！不愧是她的宠物！
救命！
要迟到了！
要被捏爆脑壳了！
无论她怎么敲，这老灵龟只是微微睁眼，就是不肯动弹。叶青烟只好下来拖着老灵龟走走停停，同样的痛苦只有当年电动车半路没电推车上班的时候能比。
“咕噜”
叶青烟看看它瘪瘪的龟壳，明白了。
魔域的大门叫做明山，此处迷雾缭绕，难以发现。即便是误入，没有准许也只会永远徘徊在迷雾中。
“尊上，明山处尚未接到玄云宗的人。”魔将前来汇报，修仙界还从未有人敢怠慢赤焰城，不知今日这人是什么路数。
“胆子不小。”
魔将担心这人死状太惨收拾起来费劲，补充道：“此人修为尚浅，不敌紫玄鸟也是正常。尊上，是否要开水镜探查一番？”
座上冷哼一声。
魔将起了层冷汗，操纵术法唤出水镜。本以为会看见修士与魔界守门鸟搏斗的惨烈场景，而如今水镜中的景象让他大跌眼镜，顿口无言。
“尊上，她……”
“说。”
“这女修……正在喂乌龟。”
魔将极少看这位大人露出不解的表情。
魔尊五指一合，水镜便移到了他的面前。他观摩着镜里的场景，仿佛时间静止，而后缓缓将一指没入水镜中。
“尊……尊上！”魔将焦急，这是第五个了，修仙界早有怨言，若是这次还没进魔域就把人弄死，矛盾只会越积越大。
“不会弄死她的。”陆一行指尖析出一小缕魔气，就像墨滴落入清水中一般在水镜内渐渐散开。
镜中的画面飞速移动起来。
叶青烟刚刚把芥子囊内的通通东西倒出来喂灵龟。心觉吃饱喝足的灵龟前进速度果然快了不少。然后她便感到头顶有什么东西落下，身边的景色飞速向后移动，甚至拉出了残影。
卧槽！怎么回事啊！